到觀蓮節這天,林聽早早從床上爬起來梳妝打扮,今日與段馨寧有約,總不能讓對方等她。
早起的後果就是不停地打哈欠,困意未儘,林聽閉眼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任由下人站前站後為自己搽脂抹粉、綰發。
她坐著也能睡著,腦袋驀地往一側倒去,被陶朱接住。
陶朱哭笑不得,昨夜她趴在書桌上算賬,勸了也不聽,非得算到醜時方入睡,今早天沒亮又起床了,沒睡兩個時辰,不困才怪。
“七姑娘,醒醒。”陶朱低聲喚醒昏昏欲睡的林聽,空出一隻手拿過桌上的蓮花齊腰襦裙。
這是上個月剛做好的一套新衣裙,李氏親自吩咐人去做的。
李氏最舍得給她唯一的女兒花銀子,吃穿用度都不會缺林聽,如果有條件,還要用最好的。
陶朱細細看過這套蓮花齊腰襦裙,布料柔軟如雲,衣袂繡著粉白的蓮花,稍用小巧的珍珠點綴,層層裙擺微蓬,如盛開的蓮花。
雅致不失貴氣,又帶有少女的俏皮,果真適合她家七姑娘。
在陶朱心裡,林聽值得最好的。她讓其他幾個丫鬟小心點攤開長裙,喜笑顏開問:“七姑娘,您看看,今天穿這套裙子可好?”
林聽抬頭:“嗯?”
陶朱怕林聽不選這套,要穿以前那些舊裙出門,又道:“這是三夫人專門找人為您做的。”
她睡意朦朧,隻隨隨便便掃了一眼,清楚陶朱在想什麼,且懶得到衣櫃裡挑來挑去,點點頭:“可以,就穿這套吧。”
丫鬟們合力為林聽換上新裙子,再為她補補妝。
好不容易拾掇完,天都亮了。林聽打著哈欠走出林家,正要坐上停在大門前的車攆,沈姨娘從府裡跑出來,攔住她:“樂允。”
林聽回頭看,沈姨娘拉著自己那個十三歲大的兒子跑到了車攆旁,身後還有急忙追出來的林舒。
她看了他們幾眼。
沈姨娘有林三爺的疼愛,保養得好,風韻猶存,麵容窄瘦,不笑時顯得有點刻薄,身上的紫裙和發間金簪華麗,瞧著價格不菲。
她瘦,她生的兒子卻胖乎乎的,隻因重男輕女的林三爺膝下僅有一兒,拿他當寶貝,打不得罵不得,整天好吃好喝地供著。
“沈姨娘有事?”林聽收回了快踏上車攆的腳。
沈姨娘似很不好意思地笑著:“三夫人和老夫人今天都出門了,府上還剩下一輛馬車……山哥兒要出門與書院那些同窗聚聚。”
話裡話外是大房二房的也要用馬車,他們三房沒車攆用了。
聽到這裡,陶朱氣急敗壞,沈姨娘這是想趁三夫人陪老夫人出城禮佛了,變著法子欺負她家七姑娘,搶車的事也做得出來。
林舒耳垂泛紅,拉住沈姨娘的手,小聲道:“姨娘。”
沈姨娘轉頭瞪了林舒一眼,推開她,低低地嗬斥一聲:“你給我閉嘴,彆胳膊肘往外拐。”
麵對林聽時,沈姨娘又換上了另一張麵孔:“樂允,你也知道的,山哥兒在書院裡念書不易,多少得跟同窗搞好關係。”
林聽好像聽不出沈姨娘言外之意:“然後呢?”
沈姨娘往前走:“你能不能把這輛馬車讓給山哥兒?他起得晚,快到和同窗約定好的時辰了,現在找人出門租一輛,趕不上。”
“你看這樣好不好,姨娘找人去給你租一輛。”沈姨娘想握林聽的手,被她躲開了,尷尬地停在半空,過了一會才放下。
林聽隨意地撫過車攆上刻有林家家徽的地方:“沈姨娘。”
沈姨娘以為她答應了,拽著山哥兒肥胖的手就往車攆裡鑽。陶朱心急如焚:“七姑娘。”
不等沈姨娘掀開簾子,林聽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盈盈道:“山哥兒急,我也急啊,您都說了,是他自個兒起得晚,能怪誰呢。”
沒想到她會拒絕,沈姨娘忙道:“他那些同窗都等著……”
林聽鬆開她,踩著腳凳上了車攆:“我知道,可段三姑娘一樣在等著我。陶朱,還不上來?叫段三姑娘久等就不好了。”
沈姨娘還想糾纏,林舒再次拉住她,弱弱道:“阿娘,府裡用車的規矩本就是要提前一晚打招呼的,山哥兒怎可搶七姐姐的。”
看著林聽放下簾子,車攆走了,沈姨娘氣得半死。
她戳著林舒的腦門罵:“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怕她作甚。”說著牽住山哥兒的手回府,沒好氣地讓下人快去租一輛車攆回來。
林舒被罵得怯怯低下頭,咬唇忍淚,不敢反駁。
而倚在車攆裡的林聽完全沒被沈姨娘影響心情,優哉遊哉地吃著矮桌上的一碟蜜餞,偶爾問一句陶朱,還有什麼時候到九雲橋。
到九雲橋之時,林聽已經徹底精神起來了,車攆一停,她腳凳也不踩,直接跳下去,嚇得陶朱連喊幾聲:“七姑娘小心。”
陶朱這麼一喊,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招了過去,包括段翎。
他看向跳車後並未摔倒的林聽,一陣風恰好吹起她發鬢間的粉青色絲絛,長長地飄在身後,幾縷碎發劃過略施傅粉的臉。
風漸漸地過了。
待碎發垂落,一張光潔如玉的臉暴露在陽光之下,俏麗眉眼含著笑,烏黑蝴蝶髻適時插上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蓮花,靈動又好看。
蓮花齊腰襦裙輕輕晃動,林聽挽著淡青色披帛,粉青色的裙帶垂在腰間,裙擺有大片的白,完美融合進開滿蓮花的連心湖。
段翎錯開眼,看對麵的連心湖,湖麵上蓮花隨著殘風微動。
他身旁的段馨寧一看到林聽就扶著裙擺過去了,她指了指靠岸的一艘畫舫,有些小激動:“你來了,我們上去到湖心賞蓮吧。”
畫舫精美,船頭有篷廊,掛了大大小小的燈籠,船身滿是雕花彩繪,船尾配設著船樓,供人站在那裡觀賞湖中蓮花美景。
可林聽沒看段馨寧所指的遊湖畫舫,看著段翎:“段大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
雖然她這幾天都在思考要如何親他,但今天出門單純是為了陪段馨寧遊湖,沒存彆的心思。
段翎的唇角微微牽起,柔聲道:“林七姑娘。”
段馨寧看出了林聽的疑惑,湊到她耳邊解釋:“我阿爹阿娘不放心我外出遊湖,叫我二哥陪著我……夏世子他也來了。”
林聽順著段馨寧的目光才看到跑去湖邊教人釣魚的夏子默。
夏子默心中記掛著這邊的段馨寧,助人釣起一條魚就跑回來了,他先叫了林聽一聲“林七姑娘”,再問他們:“要上船了?”
段馨寧抬眸與夏子默對視一眼,含羞地“嗯”了一聲,牽著林聽上畫舫:“這是我二哥安排的船,你瞧瞧是不是很好看。”
林聽往後瞥:“好看。”段翎和夏子默走在她們後麵。
今天她出門前是沒存彆的心思沒錯,可在連心湖見到段翎的那一刻有了,畢竟他們會見麵的機會不多,能儘快完成就儘快完成。
畫舫慢慢駛到湖心,裹著清新蓮花氣息的風撲麵而來。段馨寧往林聽手裡放幾個蓮蓬:“你嘗嘗,我試過了,這蓮子甜的。”
林聽剝了幾顆蓮子吃,甘甜脆爽,口感鮮嫩,涼涼的。
段馨寧也給了夏子默一個蓮蓬,朝船樓走去,看向段翎:“二哥,這船上有沒有蓮花燈?”
京城男女老少皆會在觀蓮節當日出門,白天泛舟賞蓮,夜裡也會乘船遊湖放蓮花燈,為滿湖蓮花祝壽之餘,順便許下心中所願。
他們準備在畫舫裡待到晚上,等夜遊完連心湖再上岸。要是沒蓮花燈,中途可能要靠岸買。
段翎:“有。”
段馨寧又拉著林聽沿小梯登上船樓,上麵有一席酒菜和各色點心,她們過去憑欄而坐,段翎他們就坐在對麵,下人則留在船頭。
夏子默愛喝酒,一坐下就打開一壇酒,先給段翎倒了一杯,再給自己倒,沒給她們倒,這酒太烈。不過他給他們倒了果酒。
林聽試著喝了果酒,還不錯,又吃了幾塊點心。
也不知夏子默存了什麼心思,一直在灌段翎酒,段馨寧看不過去,勸道:“你們少喝點。”
夏子默應著她,卻還是不斷灌段翎酒:“段大人酒量真不錯。”
“夏世子過獎了。”
段翎沒拒絕夏子默的敬酒,他敬一杯就喝了一杯。林聽跟段馨寧閒聊,克製住不看段翎,生怕自己又犯盯“任務目標”的毛病。
夏子默問:“段大人今日特地休沐陪段三姑娘出來?”
“不是。是正好休沐。”
“謝五逃了,段大人最近公務繁忙。”夏子默又給他斟了一杯酒,“我還以為你不會休沐呢,見你和段三姑娘同來還吃了一驚。”
段翎唇角含笑,平靜道:“該休沐還是要休沐的。”
一直有留意他們這邊情況的林聽深以為然,上班該休息還是要休息的,不能因為人家是錦衣衛就剝奪了他的休沐權利。
林聽看中了擺在段翎前麵的一碟點心,想嘗嘗,無奈桌子太大,她伸長手也死活夠不著。
段翎拿起那一碟點心遞給她,瞧著像個熱心腸的好人。
她接下了:“謝謝。”
“林七姑娘客氣了。”段翎收回手,轉開眼,握住夏子默再次遞來的酒杯,也是一乾而儘。
最後段翎有些醉了,說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夏子默見他離開,立刻靠近段馨寧,低聲說一些情話,惹得她垂著頭,麵紅耳赤。
林聽算是明白了。
夏子默對段翎灌酒的目的是為了想跟段馨寧獨處。不用他暗示,她以自己想到處看看為由,也離開了船樓,不當電燈泡。
陶朱跟段馨寧的丫鬟在船頭閒聊,看不見船樓發生的事情。
離開船樓的林聽沒打擾她們,無所事事到處走,不經意走進船艙,看到了倚躺在美人榻上的段翎。
他雙目緊閉,呼吸平緩,身上常服是淡青色的,襯得整個人愈發清雅,腰間的嵌玉蹀躞帶鬆開了,隨手放在一旁,應該是為了休息時不讓上麵的玉硌到腰。
而他腰間隻剩下一條薄薄的貼身細腰帶,腰線若隱若現。
林聽不自覺想轉身離開,怕打擾對方休息,但邁腳往外走的瞬間,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偷親段翎。
隻是偷親也太不道德了……而且搞得好像她暗戀他一樣。可她也沒機會光明正大親他,管不了那麼多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林聽做足了心理建設,把節操跟道德先扔一邊,收回往外邁的腳,緩步走回去,停在美人榻前麵,故意大聲喊:“段大人?”
沒醒。
這是個好機會,他喝醉了,現在沒意識,輕輕貼上去三十息就行。她心跳如擂鼓,再確認一下:“段大人?”段翎紋絲不動。
對不住了。
林聽屏住呼吸,彎下腰,傾身過去,緩緩靠近。段翎唇色殷紅,經過酒水滋潤,更是瀲灩。
她心一橫,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