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還有差事,不宜久留南山閣,要動身回北鎮撫司。
林聽說要送他回去,段翎從未聽過女子對男子說這句話,不由得微愣,卻也沒拒絕她。
他們沒有沿著來時路回北鎮撫司,林聽選擇了另一條路,北靠長興巷,南靠朱雀街的西街。
傳聞此街白天裡最熱鬨,也最是魚龍混雜,管理較為鬆散。
因為大燕曾有過萬國來朝的輝煌,也海納百川,特設西街安置外邦人。大部分來自各邦的商賈聚集在西街做生意,享受著燕律優待。
西街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有的在賣力耍雜技,噴火、胸口碎大石、吞劍入喉、表演飛刀。有的閒庭信步,看好了就給個賞。
胡人性情奔放,當街扭腰熱舞,引得觀眾發出陣陣歡呼。
林聽不吝嗇誇讚,看到耍雜技耍得精彩的就掏出幾文錢打賞,然後拍手稱快,跟著歡呼。
她嘹亮的高嗓音不間斷地充斥在段翎耳邊,震耳欲聾。
不知情的恐怕會以為林聽是特地過來看雜技,而不是送他回北鎮撫司,或者說送他回北鎮撫司就是個幌子,想找人陪她來此才是真。
大約過了半刻鐘,林聽終於意識到自己忽略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將注意力轉回到段翎身上。
“段大人,西街離北鎮撫司更近,能省上不少時間。”
說了她選這條路的原因。
其實林聽是故意引段翎來比其他街道更多人、更亂的西街,妄圖借人潮擁擠為由,“不小心”抱到他,從而順利功成身退。
段翎繞過拉著一頭驢的小販,沒表現出不滿:“我看林七姑娘對這裡很熟悉,經常來?”
林聽是布莊的老板,偶爾需要上陣談生意,到西街找物美價廉的布源,對這一帶還算熟悉:“也不是經常來,就偶爾來一次。”
他沒追問,觀察著周圍環境與長相各異的行人。
後方不知怎麼的,忽然湧來一群人,將本就踵趾相接的西街圍得水泄不通。林聽問了行人才知道今天有花魁遊街,百姓爭先恐後看熱鬨。
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正合林聽的意,趁亂好行動。
隻不過林聽得逞的笑容剛起來便被散了,人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她和段翎被他們擠散了,她離段翎越來越遠,碰都碰不到。
“段大人!”
林聽心係任務,卻被人群推著往前走,死活鑽不出來。
她沒能趁亂抱摟到段翎,倒是被人抱摟了數次,都是一些和林聽一樣被人流推搡著的女子。
她們力氣沒林聽大,快要摔倒之時會下意識地抱扶身邊的人或物,林聽見了,順手拉她們一把,再然後就被擠抱到一起了。
等她們站穩,林聽再去找段翎,他們中間隔了有十幾個人。
偌大的良機就要這麼錯過了?不行,她不同意。林聽立刻使出渾身力氣,逆流而行,推開撞來的男男女女,伸手朝段翎方向去。
可百姓對花魁的熱情哪裡是林聽一人能抵擋得住的,她就像在現代搭擁擠地鐵那樣被他們裹挾前行,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有點武功,但不多,壓根沒法在多人的衝擊下保持不動。
總不能用隨身攜帶的迷藥將身邊的百姓全迷暈了吧,當街對無辜之人用迷藥,怕是得進一趟衙門,何況她也沒那麼多迷藥。
最終林聽還是被百姓送到了反方向,看花魁的地方。
回頭看,連段翎的影子也瞧不見了,他很有可能直接走了,畢竟不用她送,他也能走回北鎮撫司。她棋差一著,沒能如願以償。
林聽乾脆放棄掙紮,抹去被擠出來的汗,看起了熱鬨。
一輛以紅木為架的花車被兩匹馬拉著,緩緩地從街頭駛來,後麵還跟著一行人吹竹調絲。
隻見花車四麵鏤空,扶手係著仙氣飄飄的絲綢,後方放著一個由成千上萬朵花堆積而成的花球,夾板上站著傳說中的花魁。
林聽看完花車,看花魁。
花魁頭簪珠釵,臉蒙紫紗,花鈿點綴額間,身披薄衫,腕間與腰間堆滿叮當響的飾物,在花車上翩翩起舞,身體輕盈如雲。
隨著眾人歡呼聲增大,花魁媚眼如絲,左手持一枝花,右手揭紗,慢慢露出底下的花容月貌。杏臉桃腮,金發碧眼,朱唇皓齒。
她是個胡姬。
林聽本來還在為不能成功抱到段翎而垂頭喪氣,現在有被胡姬美到,不禁瞪大眼睛繼續看。
西街有很多類似的活動,林聽以前來這裡也遇到過兩三次,當時沒多少感覺,現在卻喜歡了。
一男子瞧林聽被驚豔了的樣子,還以為她沒見過這等場麵。
又見她生得不比花魁遜色,甚至還要出挑,他起了心思,殷勤道:“姑娘第一次來西街?西街每個月都有一場花魁遊街。”
林聽敷衍地點了點頭。
男子使勁表現自己見多識廣:“花魁隻在西街待半個時辰,然後沿著東街表演,最後出城,一路上不知道能賺多少銀子。”
“原來如此。”林聽沒拂麵子,她早聽說過花魁遊街的規矩了,沒想到今天恰巧碰上而已。
“姑娘一個人來的?”
“嗯。”
男子得到她的回應,備受鼓舞:“今天的這個花魁在京城裡很有名,也極少參加花魁遊行,目前為止隻有兩次,不少人一擲千金就為博她一笑。”
她道:“這樣啊。”
男子還在沒話找話:“說來也奇怪,花魁遊街一向在月末,今天才中旬,怎麼就提前了?”
林聽對男子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現下隻想看花魁。
片刻後,花車裡又走出一個俊俏男子,模樣氣質與花魁相當,行至花魁麵前,俯下身,抬眸看她,隨後張嘴咬住她手裡那支花。
花車下麵瞬間因此炸開了鍋,鼓掌聲起哄聲此起彼伏。
男子視若無睹,充耳不聞,舌尖靈活地攀著花枝朝前,落在嬌豔欲滴的花瓣上,卻沒咬下,眼睛自始至終沒離開過花魁。
西街兩側高樓坐的都是些愛看熱鬨趣事的貴人,他們吩咐仆從站窗前往街上花車空地扔銀子,以這樣的法子催促花魁二人繼續。
花魁含笑掃過那些銀子,纖手點了一下男子頸間喉結。
這仿佛是他們之間的信號,男子身子再往前傾,染了胭脂的唇貼上花魁手背,含吻過後咬住她手中花瓣,像臣服侍主的狗。
男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在眾目睽睽下,他將花一點點地嚼碎,吃進口中,鮮花汁把唇染得更紅更豔,比花魁更有幾分媚態。
漸漸的,花車又多了不少銀子,四周歡呼聲就沒斷過。
男子咽下花,作仰頭欲親花魁狀,卻被她輕輕按住頭,往下壓,花魁穿了雙改良過的草鞋,上麵插著花,襯得她雙足如玉。
他幾乎是匍匐在花魁腳下,探頭去吃草鞋邊緣的花,可挨得她雙足太近,舌尖極易碰到。有好幾次,他都舔到了她的腳。
高樓的銀子接著灑落,卻沒有傷到行人,精準投擲到花車。
林聽從旁邊買了袋炒栗子,一邊剝來吃,一邊感歎真不愧是限製文,連花魁也搞那麼多花樣,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今天應該也是不能完成任務的了,那就留下來看他們放鬆放鬆,以撫慰她備受打擊的心。
沸反盈天之餘,不知是誰在旁邊問了一句:“你喜歡看?”
她漫不經心順口答:“好看,喜歡。”回答完才覺得不對勁,轉頭看,身邊不是段翎是誰?
“段大人?”林聽見到他,眼一亮,懷裡揣著一袋炒栗子,手裡還握著一顆剛剝開的金黃栗子,說話也帶著一股栗子香甜。
段翎看了林聽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拿著的栗子。
林聽將剝開的栗子扔回袋裡:“剛剛人太多,我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先回北鎮撫司了呢。”他不是急著回北鎮撫司?怎麼還在?
他看著花車上的花魁與男子:“暫時不回了。”
她疑惑:“為什麼?”
“看花魁。”
林聽信他才怪,斷定段翎有彆的事要辦,也不深挖下去,這對她來說不重要,任務重要。
她又蠢蠢欲動了。
百姓專注於看花魁,除了後麵那些想擠進來看的人會動來動去外,前麵的人幾乎不怎麼動了,就如同一堵活的人形肉牆。
如今他們身處緊挨著花車的前麵位置,應該不會再出現一開始的擁擠情況,林聽必須得承認自己已經失去了抱段翎的最佳時機。
太可惜了。
麵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她都有點想對他下迷藥了,之後找個地方要怎麼抱就怎麼抱。
但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就段翎那樣的身份,要是能被她的迷藥迷倒,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怎麼會有命活到現在。
得想想彆的法子……
林聽用餘光偷瞄段翎,發現他居然真的在看花魁表演。
段翎看著花車方向,卻能察覺到她正在偷瞄他:“林七姑娘不是覺得花魁表演好看,怎麼現在看我,不看花魁表演了?”
林聽剛要回答,鼻子一動,聞到了似有似無的血腥味。
哪裡來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