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祖沒有關於魔羅大王的記憶,新覺因為畏懼魔羅大王,對他說的話也隻是挑揀些好話說,並不客觀。
從侯老道口中,張承祖知道了魔羅大王的過往,也知道他的祖先張將軍曾經誅殺魔羅大王,又知道為了化解魔羅大王的詛咒,新覺、侯老道、張將軍世世代代看守著他的魂魄,令他不斷轉世,每一世都無所成就、鬱鬱而終。直到這一世轉世到張家,已經漸漸看清了前路,有了更進一步的機會。
“更進一步的機會?”口手重複了一遍,目手盯著侯老道,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功虧一簣,意思是我每一世都以正心之法渡他,這一世已經能看到變化,哪怕不能在這一世了結了前塵夙願,也能走出新路,在下一世徹底解脫。”
新覺的目手竟然出現些許恍惚,口手問道:“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侯老道喝問道:“為什麼他今生轉世在張家?他今生修行的根性深厚,乃是天生的修行種子,還有一雙有靈的眼睛。這些你了解過嗎?沒有考慮過為什麼嗎?”
“你已經多久沒有同我們好好聊過這些事了?最近百年,你隻是匆匆來匆匆去,助魔羅大王轉世之後就不見了。新覺,你的禪心早就破了,你的信念早就動搖了!”
新覺渾身發冷,再看向張承祖,那雙目手已經顯不出任何情緒了。
“張承祖,你若不願意走回正道,殺了我,跟著新覺修行,喚醒黃金真性明王的力量,養好傷以後你們就會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便可一蹴而就,變成四品修行的高手,省卻無數苦功。”
“你若想擺脫四百年前的怨毒,正直修行的根性,就跟著我修行,把黃金真性明王的力量壓製住,還做你的張承祖。隻是這很難,比預料中還要難。四百年來,你修行的根性一直都很差,本來今生一定能有所成就,但你體內沉睡著一個魔神,這恐怕比四百年來的任何一次都會更艱難。”
張承祖如果已經有了魔羅大王的記憶,如果能回想起這四百年的苦修無果,或許會在這時候動搖。但他並沒有這些記憶,他現在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才以不法的手段搶奪了狐狸的狐書,在修行入道的時候進了金魄宮,受仙神指點,拿回狐書就可以拜在泰山門下修行。
現在卻有兩個人蹦出來,說他是魔羅大王轉世,體內沉睡著一個殺人如麻、邪惡恐怖的明王,問他是要跟著沒有頭的妖魔修行變成明王,還是跟著戴著枷鎖像是逃獄出來的老道修行走入正道。關鍵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這就讓張承祖根本無法選擇了。
張承祖囁嚅了片刻,還是忘不了金魄宮的仙神,因此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已經答應月中之仙神,取回狐書拜在泰山門下,不能跟著你們修行。”
新覺愣住了,侯老道也愣住了。
“狐狸……”
“為什麼是狐狸?”
侯老道想起這些時日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因為狐書之變,張承祖以狐法入道,雖然他們後知後覺與狐仙講和,但顯然慢了一步,在狐仙收回張承祖法力之前,他就已經變成黃金真性明王了。
新覺更是道:“可是尊主才和妖狐鬥過一場,與狐仙有生死之仇。”
“啊?”這就換張承祖愣住了。
侯老道聽聞,又看了看張承祖,心中忽然一動。
他咬破手指,勉強在枷鎖上畫了一道靈符,便借著這道靈符,推算著張承祖的麵相和他命定的緣分。
原本以為狐緣阻隔,絕了他的正道,卻沒想到狐星高照,卻得吉祥。
“哈哈哈哈,好。”侯老道身上狼狽,卻整理精神,目光灼灼的看向張承祖,道:“你要以狐書為師拜在泰山門下,你體內的黃金真性明王卻要殺狐仙,這再也巧妙不過了。”
“我們做這修行局四百年,生死之仇、引渡之恩在你我之間糾纏不清,倒不如遂了這狐狸緣。”侯老道目光平靜和堅定,“我隻教你修行,傳你正心之法,不收你做徒弟。你要拜在泰山門下,就等日後修行有成,再去拜泰山吧。”
新覺看向侯老道,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麼。以侯老道的道行,最多隻能帶出來張承祖這一個徒弟,如今傳授修行卻不收徒,不但外傳師門的神通,還要斷了師門的傳承。
這也舍得?
侯老道的目光和新覺目手的目光交彙著,目手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偏移了,無法與侯老道眼中的鋒芒對視。
侯老道舍得,侯老道不但舍得,還很坦然。
張承祖意外地看向侯老道,侯老道慈祥的笑了笑,道:“孩子,我們找個有人煙的地方先好好休整休整,等你理順身心,能靜下心來,我就要把我這一門的修行都傳給你了。”
張承祖訥訥無言。
新覺不知為什麼,也沒有阻攔。隻是跟在侯老道和張承祖身後,像是月亮照亮的影子。
這一夜注定無眠。
張承祖是睡不著了,城陽莊上上下下都沉浸在那一記天雷之中,狐狸的過度蓬鬆的毛都沒有舍得按下去,自然也沒有人睡覺。
鏡塔寺中的僧人死裡逃生,九鏡塔徹底損毀,塔中佛像都被幽火燒得麵目模糊,辨不清麵目和神態,自然也無人安寢。
下邳城隍廟,廟祝昏迷未醒,下邳城隍和所有陰差都被關押在鬼牢之中,雖然看守大獄的魔怪不見了,但沒人從外麵釋放,他們還是出不去。
城隍失了神印,又被枷鎖封住法力,侯老道又被新覺提走一去不回,他心中充滿了不安。
睜著眼睛等到天明,終於,張城隍聽到了大獄外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主公,我來開道。”
大獄的門被打開,露出來外頭的光,投進了修長的人影。
五個著五色巾的健仆魚貫而入,審視著幽暗的大獄,發覺沒有威脅之後,便開口邀請道:“主公,沒有人看守。”
便又從光裡踏進來一個修長的人影,在健仆的引路下,一路走到關押著張城隍的牢門前。
張城隍抬頭看過去,便看到一個赤衣玉冠的仙真,手中把玩著一枚神印,笑道:“城隍神,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