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壁繪之中稱不上萬龍,剩下的龍都藏在金殿之中。
比如金殿的立柱之上,就盤著大大小小八十一條龍相。那穹頂之上、房梁之中、牆角磚縫,處處都藏著龍相。
甚至那青銅燈的燈花裡,隱隱約約都照出來龍形。
蕭道人道「不瞞大仙,畫聖告訴師祖他在殿中作了萬龍圖,若有人能儘數找出,便能得他一縷機緣。但曆代以來,自師祖到我,所有人都想找出來這一萬條畫中之龍,卻怎麼也找不齊。」
「師祖說我們緣分不到,不能強求,便作罷了。如今隻有入門的童子還喜歡在殿中數龍,權做遊戲。」
說起這些,蕭道人倒是心態平和得很,並不因為畫聖藏匿機緣而心生不滿,也不因為尋不到機緣而患得患失。
當年神景宮師祖以豢龍氏所遺玉冊請畫聖作圖於此,畫聖依約而行,甚至遠遠超出師祖所想,留下的不止是壁繪,更有畫聖的機巧和機緣。
宮夢弼看了他一眼,難得帶著幾分讚賞,道「你這道人也有幾分意思,倒是看得開。」
被金庭大仙高看一眼,蕭道人竟莫名生出幾分榮幸的感覺,他心裡一驚,連忙提起警惕,訕笑道「修行之人,治心為上。」
宮夢弼笑出聲來,道「我見多了蠅營狗苟的修行人,更看慣了道貌岸然的假道學,多得是令人不齒之輩。」
「修行之人又如何。」
他輕蔑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蕭道人臉色有些發紅,金庭大仙雖然不是說他,但他多多少少也誤中流矢了。
宮夢弼似乎有些意儘,不願再跟他多囉嗦,道「把你家祖師的聖像搬走,再將金殿收拾收拾,日後這裡便是我的居所。」
蕭道人看向祖師聖像,神目如電,不怒自威,卻對這狐妖半點不起作用。
他心裡屈辱,但狐妖那細長的眼睛看著他,他就覺得脊背發涼,不得不從了。
他不搬,隻恐那狐妖把祖師聖像扔出去,反而更褻瀆神明。
蕭道人給祖師上了香,默默祝禱著,狠狠腹誹了那狐妖,隻願祖師顯靈,降下雷霆真火誅殺了那狐妖。
香是燃了,祖師沒有顯靈。
蕭道人隻好把祖師聖像背走,放進了偏殿裡同火德星君作伴。
蕭道人叫了師兄弟來幫忙,把金殿之中供桌、香爐儘數挪走,又搬來雲床軟塌,取來文房四寶,把金殿布置成了客房。
金庭大仙享受得理所當然,隻觀摩著畫聖的筆觸,揣摩其中的意境。
蕭道人收拾了金殿,憋屈道「金庭大仙,已經收拾好了。」
宮夢弼點了點頭,道「我不辟穀,但也不用俗物,需以晨露佐餌為餐,你也準備好。」
這是把他當做下人來使喚,蕭道人哽著喉頭應下了,金庭大仙便揮了揮袖子,讓他退下。
出了金殿,蕭道人回了廬舍,幾個師兄弟連忙上前問候。
蕭道人一拳砸在牆上,道「氣煞我也!」
幾個師兄弟連忙相問,蕭道人如實相告,道「他是真的把自己當做西洞庭山之主了,我們反倒成了寄人籬下的。」
那幾個師兄弟紛紛歎息,沉默了一瞬間,有一個道「起碼他不是嗜殺之輩,更是心高氣傲得很,也不同於一般的妖魔了。」
蕭道人想起金庭大仙的一言一行,道「那狐妖隻怕是天狐之輩,已經修成五條尾巴,法力高強,見識廣博,
不知如何才能治他。」
幾個師兄弟勸道「不要輕舉妄動,狐妖素來狡詐,你也聽他說了,若真去捋虎須,隻怕後果難料。」
蕭道人又砸了一拳在牆上,轉身往外麵走去。
師兄弟追上前來,問道「你去做什麼?」
蕭道人氣道「他不食俗物,要晨露佐餌,我去給他準備芒餌!」
幾個師兄弟看他氣得發抖,怕他想不開,紛紛跟過來,道「我們一起幫忙。」
芒餌之物,乃是道家修行服食之靈藥。
服餌之法流傳甚廣,不同的藥餌也有不同的配伍。神景宮也有些曆史淵源,自然也是有服餌之法、配餌之方的。
那狐妖這樣的講究,自然不能拿凡物對付,不然鬨起來又是他們倒黴。
這幾個同門去山上采來紫芝、參草,配以玉髓靈漿種種靈藥,由蕭道人親自製餌。
蕭道人心疼得厲害,那紫芝參草養在山中多年,他們都不舍得用,如今全便宜了這狐妖。
若是怨念能把芒餌變成毒藥,這芒餌隻怕能藥死三個金庭大仙了。
等蕭道人配好芒餌,已然是後半夜了。
他們還不得歇息,便忽地見金殿方向光明大作。
隻見缺月當空,月光灑落在金殿之上,如同罩下一件紗衣。
一顆渾圓的丹氣從金殿之中浮現出來,雲氣湧現,將那渾圓的丹氣托在其中,好似明珠出水、明月當空。
那渾圓的丹氣與天上缺月相互應和,灑落無儘的清輝。
雖然明知是妖狐煉法,盜取月華,蕭道人和幾個同門一樣為這景象傾倒。
那丹氣在雲氣中不斷沉浮、緩緩旋轉,展現出磅礴的法力和神通。這是修行之道的展現,於此道而言,蕭道人幾人都是後學末進。
那渾圓丹氣繞著金殿沉浮,金殿之中燈火忽地儘數點亮,火花飛濺、火雲攢動,一條條神龍在火光中探頭探腦地現出身來。
金殿之中的壁繪好似活過來一般,壁繪上的應龍、蒼龍、赤龍、黃龍、蟠龍、螭龍種種龍類帶著豔麗的色彩,好似顏料在空中揮灑一般,從火光之中飛了出來。
那立柱之上、房梁之間、牆縫磚隙、門窗之上,乃至燈花之中,都鑽出來大大小小的龍形。
萬龍齊飛,繞著那渾圓的丹氣不斷盤旋嬉戲。
萬龍戲珠,那金殿的火光之中,缺月的月光之中,金庭大仙渾圓的丹氣如同波濤蕩漾,被無數的龍形爭搶著,化作一副萬龍戲珠圖。
蕭道人和幾個同門瞠目結舌,隻覺得口乾舌燥,說不出半點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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