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生日過後,許若又回到每天兩點一線上學放學的日子。
她的生活波瀾不驚,過得像複製粘貼一般,除了每天都能見到陳星徹外,和他再無任何的交集。
很快就到要放國慶假的時候。
這天放學後,許若背著塞滿了各種試卷的書包,邊給關以寧打電話商量假期出去玩,邊往校外走。
正從長長的台階往下走時,隻見陳星徹一行人從側麵小路急匆匆往外跑。
許若的目光瞬間被吸引。
她加快步伐來到校門口,不少同學都往一個方向張望,她順著目光,看到了陳星徹的媽媽趙爭妍。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趙爭妍經常親自來接陳星徹放學。
這天,趙爭妍身著一襲墨綠色的絲綢連衣裙,鬈發半紮,氣質乾練而明媚,指間一支煙,閒適地倚在車上,她的對麵,陳星徹陸燏趙杭幾人少見的乖巧,不僅排排站,連腳都是並齊的。
許若莫名想笑,嘴角剛要上揚,忽見一隻黃色的小鳥從車窗飛出來。
許若眼睛一亮,下意識去看陳星徹的反應,陳星徹先是一怔,旋即又驚又喜地罵了聲“我靠”,說道:“媽!你怎麼把它帶來了?!”
到底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平時再酷再成熟,心中也總有許多如焰火般能夠輕易被點燃的喜悅。
那小鳥在空中盤旋,陳星徹仰頭,吹了聲口哨,喊它:“嚕嚕!過來!”
嚕嚕不理睬他,反而往與他相反的方向飛遠。
陳星徹奔跑起來追趕它,風從他的衣擺吹過,勾勒出他瘦卻有力量感的線條,他帶著笑,不是平日那股散漫勁兒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歡欣雀躍,許若從來沒有見他這麼笑過。
路邊許多小吃攤,煙火氣十足,又逢暮色降臨,他奔跑起來,像是一出電影的片段,彆提多麼肆意快活。
他一連吹了三個口哨,嚕嚕卻賭氣似的,遛著他轉圈,偏偏不肯飛到他身上。
趙杭在旁邊笑罵:“這笨鳥成精了,都知道逗人玩了。”
陸燏提醒:“你小心車。”
有一輛電動車從陳星徹一邊竄出來。
許若嚇得眼皮狂跳,剛要衝過去扶他,那車反應倒快,拐了個方向,避開陳星徹走遠了。
許若還沒來得及鬆氣,嚕嚕卻跌跌撞撞飛到她的頭上。
旁邊看熱鬨的人都驚呼了一聲。
連趙爭妍都放下了煙,擰眉說:“彆讓這小家夥傷到人。”
陳星徹顧不得關心那輛差點把他撞到的電動車,隻盯著許若的腦袋喊:“彆動。”
許若屏住呼吸,眼珠轉了轉,往上瞟,想看一眼那隻鳥正在她頭上做什麼,臉色慌張極了,心跳快得不行。
儘管許若沒有動彈,可是嚕嚕卻沒消停,它剛才飛得低,許是也被那輛電動車嚇到了,這會兒在她頭發上亂扯,痛得她忍不住倒抽氣。
可這還不算,陳星徹正要伸手逮它,它猛地撲棱幾下,爪子撓傷了她的耳朵,還把她臉上的口罩帶子抓斷了。
許若驟然失神,對上陳星徹吃驚的表情。
她立即捂住臉,重重把頭低了下去。
這一刻,許若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卑和自厭。
她不知道陳星徹的驚訝,是因為嚕嚕傷到了她,還是因為看到她臉頰上紅褐色連成片的醜陋痘印。
陳星徹很快抓住了嚕嚕,安撫地摸了摸它腦袋上的小羽冠,而後才來到許若身邊,問:“你沒事吧。”
許若搖頭,卻沒回答。
陳星徹不自覺擰起了眉,他看著女孩受驚後顫抖的肩膀,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裡空空蕩蕩。
再開口是:“不好意思。”
許若又搖搖頭,啞著聲道:“我沒事。”
趙爭妍走了過來:“嚕嚕平時有點淘氣,但不會傷人,剛才是受驚了,你彆在意。”說完,又低頭去瞧許若的臉色,詢問道,“你真的沒事嗎?”
許若知道,她再這麼忸怩下去,不知道還要在這站多久,回答多少遍“我沒事”,而她此刻隻想趕快離開。
於是她放下擋住臉頰的雙手,抬頭,直視著趙爭妍的眼睛,說:“我沒事,剛才隻是被嚇到了而已。”
趙爭妍看到許若的臉蛋,明顯怔了怔,就和當初宋楚第一次看到她時一樣。
許若被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目光刺傷,她努力壓住心裡的波濤,用十分平緩的語氣說道:“我先走了。”
沒等回答,許若就轉身離開。
她心情迫切,但離去的腳步卻從容淡定,沒有半分的慌亂。
趙爭妍盯著她的背景久久沒動,過了會兒,她轉身對陳星徹說:“這女孩越說沒事,我心裡越過意不去。”
話沒說完,卻發現陳星徹也望著女孩的背影出神。
趙爭妍問:“你認識?”
“姑,她是麒哥同學。”趙杭搶先回答。
陳星徹收回視線,淡聲“嗯”了下,說:“認識。”
趙爭妍眼睛一亮:“那好啊,你給人正式道個歉吧,你看她戴口罩就是不想被人看到臉,這下弄得倒好,小姑娘心裡該多羞恥,不給她安慰好了,估計十年八年想起來還覺得難受呢。”
陸燏嗤道:“至於嗎。”
趙爭妍嗓音一提:“怎麼不至於!”
陳星徹淡淡垂眸,捋著嚕嚕的腦袋說:“行,你彆激動,我知道了。”
……
許若坐公交車回家。
一路上,她數次忍不住要落淚,每一次都怕引起旁人側目而忍耐下來。
回到家之後,她發現外公外婆來了,她隻叫了聲人,沒辦法和平時那般熱絡,很快躲進了臥室裡。
隨著時間推移,天色暗下來,屋裡沒有開燈,昏沉一片。
許若趴在床上,枕頭上一大片水痕。
過了會兒,吳佳蓉敲門喊她。
問:“你爸買了炒栗子,你吃點嗎?”
房間裡靜了許久都無人應答,吳佳蓉感到奇怪,又敲門問一遍:“若若,你聽到沒有。”
還是沒人答。
外公外婆聽到動靜也走過來,問:“怎麼了。”
吳佳蓉蹙眉說:“我不知道啊。”
說著又抬手敲門,這次力氣明顯大了些,也更急切:“許若,你怎麼回事?”
“若若,你是睡著了嗎?”外公也問。
“……”
大家手忙腳亂地喊門,許君山都想著要拿鉗子把門鎖彆開了。
這時候,門從裡麵打開,許若頭發淩亂,眼睛紅腫地出現在大家麵前。
吳佳蓉明顯受到驚嚇,剛要問:“你怎麼回事……”
話還沒說完整,許若號啕著撲進她的懷裡,大哭道:“媽,你帶我去醫院看臉吧,我不想喝那個破中藥了!”
許若鮮見的情緒激動,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吳佳蓉怔忡著,兩隻手遲遲沒往許若背上落,就這麼定在半空。
許君山問:“孩子,是不是有人拿你的臉說事兒啊。”
外婆說:“一準是了。”
吳佳蓉這才反應過來,終於拍了拍許若的背,安撫道:“那個中藥不是還沒吃完嗎,再試試呢。”
許君山應和:“是呀。”
許若猛然從吳佳蓉懷裡起身,連連搖頭,十分激動地嘶吼:“那個醫生在自己家裡開診所,根本就不靠譜!我說了你也不聽,開的藥也不管用,我早就不想吃了!”
說著眼淚斷了線地砸出來:“媽,我求求你了。”
吳佳蓉眉頭深蹙,看著許若久久難言。
許若無暇關心吳佳蓉的情緒,就隻是哭,眼淚絲毫收不住。
過了大概十幾秒的樣子,吳佳蓉一歎,說道:“好吧,我答應你。”
許君山問:“那家裡沒吃完的中藥呢。”
吳佳蓉沉聲說:“都扔了吧。”
許若在淚眼婆娑中看向吳佳蓉,頓了頓,淚水再次傾瀉而下,而這次是因為感激。
外婆難以置信地問:“三四千塊錢的東西,都扔了?”
吳佳蓉閉目,堅定地說:“都扔了!”
說完,她轉身回臥室。
許君山緊接著跟了過去。
外婆在原地一臉蒙,問外公:“我也沒說什麼呀,她跟誰生氣呢。”
外公說:“她是心疼自己女兒呢。”
外婆便歎:“唉,我就是心疼錢嘛,又不是反對她,再說那個大夫哪裡不靠譜了,不是給我看好了嗎,我也是想讓若若好呀。”
許若聞言,忙對外婆說:“外婆對不起,讓你們跟著操心。”
或許僅僅是需要一句安慰吧,外婆很快就不計較了,笑道:“說什麼呢,都是一家人,外公外婆和你爸媽一樣關心你,希望你好。”
許若上前抱住了外婆,外婆也抱住她,拍拍她的後背,說著安慰的話。
後來許若去洗臉梳頭,才想起她的耳朵被嚕嚕撓出了血,像條紅線似的從耳朵尖一直拉長到耳垂上,不過已經結痂了,她拿碘伏消了消毒,就沒再管它。
吃飯時,許若察覺到吳佳蓉情緒不高,她知道是她的心情影響了媽媽,本想說些什麼,又怕反倒把負麵情緒擴大化,隻默默給吳佳蓉夾菜,用另一種方式表達關心。
吃完飯後,許若幫忙收拾了碗筷,再回屋時,她已經平靜許多,便掏出書包做作業。
“國慶大練兵”一共三十五張試卷,每個學科五張,並非做個樣子,開學之後老師是真的會一一收上來,如果想空出時間玩的話,她就必須快馬加鞭寫完。
而這些試卷中有些題目被老師劃掉不需要做,她發現自己標注得並不清晰,於是打開電腦,登錄好久沒登錄的企鵝號。
等待賬號重新上線的間隙,她起身開窗。
九月末,樹木雖然尚綠,但早晚的空氣卻早已變涼,一年四季中唯有這時節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夜涼如水”,許若很喜歡這種空氣裡涼絲絲卻不寒冷的感覺。
晚風順著窗子吹進屋,許若坐回電腦旁。
熟悉的“叮叮”聲響起,許若眨了眨眼睛,幾乎是僵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
有人加她。
是……陳星徹?!!!
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她剛回家不久的時候,他居然,添加了她的聯係方式。
許若再三確認,屏幕上這個添加她為好友的賬號就是陳星徹沒錯。
她捂住腦袋,邊瞪大眼睛看著那個熟悉的賬號,邊難以置信地薅自己頭發,屏幕上倒映出一張神經兮兮的臉。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但絕沒有任何一個詞語能夠形容她那一刻的感受。
欣喜又緊張,暈眩又入迷,仿佛七魂六魄都散了。
陳星徹的賬號一直在班級群裡,她曾無數次點開過,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他成為好友,更遑論是他主動添加她。
平複許久,許若才滑動鼠標,通過了陳星徹的好友申請。
陳星徹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頭像用全黑,可若點開看,就會知道,這張黑色的頭像裡還有一顆明亮的星星。
正契合他的個性簽名:all eyes on siri。
siri是他的英文名字。
西裡斯,天狼星。
夜空中最亮的恒星。
他的個性簽名也著實是個性,一句狂妄而不可一世的宣告——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於他。
多麼少年意氣強不羈。
偏偏他就是那顆讓人仰望的星星,隨便一個舉動都能引起全校風靡,all eyes on xx的句式一時被同校許多學生爭相模仿。
可許若更在意陳星徹的賬號昵稱。那是一個讓許若疑惑許久的詞語:
【後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而關於這個詞語,她隻能想起劉若英那首紅遍大江南北的歌。
正想著,小企鵝開始閃動,有消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