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山羨慕於滿山兒子於時運在城裡那份體麵的工作。
那小子,每個月都往家寄十五元,他爹於滿山經常在村子裡吹噓他兒子多能乾,可把村子裡的人羨慕壞了。
一提到村子裡最能乾的人,大家第一印象就會想到於時運那小子。
那小子每個月都回家一次,每次都打包小包的拎著村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手腕上帶著明晃晃的手表,兜裡揣著一包大前門煙,是村子裡公認最有出息的人。
很多人都希望有一天能過上那樣的日子。
孫大山也不例外。
說到這兒,孫大山往身後的房屋看了一眼,然後歎氣道:“咱家什麼時候能過上那樣的日子啊?”
“怎麼?孫大哥也想去軋鋼廠上班?”楊軍問道。
“想啊,怎麼不想。”孫大山歎氣道:“光想有什麼用,咱就是平頭老百姓一個,那種好事輪得到咱們家嗎?”
“隻要你想……”
楊軍剛要說話,就被孫大山打斷了。
“龜兒子,那是給你媽補身子的。”
孫大山氣哼哼的找了根木棍就要打人。
但是,卻被楊軍攔住了。
原來,楊軍帶來的那盒紅燒肉,被他家那幾個孩子給偷吃光了。
“孫大哥,吃了就吃了吧,打孩子不至於。”
楊軍拉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凳子上。
這時孫大山的老婆出來了,眼角噙著淚道,
“當家的,孩子有幾年沒吃過肉了,吃了就吃了吧,咱們大人少吃一口也沒什麼。”
“哎,都怪我沒用啊,日子過成這樣,是我對不住你們啊。”
孫大山雙手拚命撕扯著頭發,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當家的,是我沒用,都怪這個身體不爭氣,下不了地乾活,掙不了幾個工分。”孫大山的老婆也在抱怨自己不爭氣。
“楊同誌,讓你看笑話了,孩子長這麼大,也沒吃過幾次肉。”
孫大山丟下木棍,訕訕的笑道。
“孫大哥,日子都不好過,我能理解。”
說到這裡,楊軍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臉嚴肅道,
“孫大哥,嫂子剛小產,可不能再下地乾活了,最少也要讓她躺半個月。”
孫大山一聽,笑了笑,擺手道:“這算個屁,農村人沒那麼嬌貴,以前生老二的時候,上午生完,下午就能下地乾活了。”
楊軍聞言,嘴巴張得老大。
他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聽到這麼駭人聽聞的消息。
這簡直就是在賭命啊。
年輕的時候還好,可到了老的時候,身上各種疾病就會隨之而來,那種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而孫大山並不是不心疼老婆,而是他根本就沒這個意識,甚至覺得女人生完孩子反而是減負的表現。
楊軍雙手掩麵,眼睛紅紅的,內心的酸楚無以言表。
女人活著比男人辛苦多了。
不光要承擔生兒育女的重任,家務活也壓在身上,就連生孩子都不能休息兩天,簡直就是一個活著的工具。
如果世道有輪回的話,他發誓下輩子絕不做女人。
即使投胎成畜生,也比人受的罪少,最起碼不用乾活吧。
楊軍不再勸了,他知道勸了也沒用。
要是再勸的話,有可能被認為故意不讓人下地掙工分呢。
“孫大哥,相遇即是有緣,這點錢你收下,給嫂子買點補品吧。”
楊軍從兜裡掏出二十元錢和十五斤糧票放在凳子上,轉身就離開院子。
他幾乎是跑著出去的。
他怕再呆下去會崩潰。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要是有糧食吃,誰又會剛小產就下地掙工分啊。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農村生活的那種苦。
但是今天親身經曆了,他才感覺到以前的見識是多麼的淺薄。
城裡人過得再苦,那也有定量口糧啊,可農村人有什麼?他們隻能看天吃飯。
一天才六七個公分,一毛多錢,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五塊錢,五塊錢能乾什麼啊?
飯都吃不飽,跟何談穿衣看病?
楊軍沒有回醫療隊,而是找了個地方消化今天的所見所聞。
幾個小時下去,也無法平息心中的那份激蕩。
他坐在地頭,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直到抽到嗓子冒煙才停下。
遠處那塊地的女孩一直在乾活,周圍不見一個人影,一天到晚,也沒見她回去吃飯。
一般下鄉的知青都乾不了地裡的活,而這個女孩乾了那麼長時間,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知青之所以拚命乾活,一般都是為了表現好一點,能爭取早點回城,想必眼前這個女孩就是為了想早點回城吧。
正當楊軍神思雲遊之際,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回頭望去,隻見榆樹村村支書於滿山走了過來。
“於支書,有事?”
能找到這兒,想必是專門來找自己的。
“楊同誌,是這樣的。”
於滿山坐在楊軍身旁,點了一鍋旱煙,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接著說道,
“剛才孫大山家的大妮子找你,說要還你錢和糧票,我尋思著這裡麵肯定有什麼事,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就過來找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