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屍體是第二天被發現的,農場的人找過去的時候,白老師正坐在樹下發呆。
老胡被取了下來,被拉走了,不知道葬在何處。
當天晚上白老師便發起了高燒,燒得人事不知的時候他就想,要是就這麼死了也好,人死萬事休。
可惜他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眼睛還沒有睜開,耳朵裡麵便響起了廣播聲,是農場的廣播員在宣讀報紙上的報道。
房門被大力的從外麵推開,“白述安!彆躺屍了,趕緊起來!”
老白是拖著病體走了出去,跟著大家一起去了場壩。
“……要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要展開自我批評!”
“……要把階級敵人從人民群眾的隊伍中給揪出來!”
白老師雙眼麻木的看著台下激動的人群,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羨慕老胡了。
蘇昭昭來的紅星農場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和購銷科的楊遠征是為了農副產品的采購任務過來的。
財務科原本隻需要安排一名財務過來就行了,蘇昭昭知道要來紅星農場,便自己過來了。
農場帶隊的乾部道:“你們來得巧,咱們正在開大會。”
蘇昭昭在台上找著熟悉的人,“沒打擾到你們吧?”
“沒有,沒有。”
從帶隊乾部的口中,蘇昭昭知道前幾天農場吊死了一個人。
“……說明還是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嘛,逃避能解決問題嗎?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種反抗,他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反抗,在否定……”
蘇昭昭對帶隊乾部長篇大論的認知沒有興趣,不過倒是從他的口中知道了一些消息。
離開之前,她終於找到機會避著人和白老師說上了話。
看到她,白老師笑了,“讓你看笑話了。”
他說的剛才在台上的時候。
蘇昭昭搖了搖頭,她差點兒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胡子拉碴,又黑又瘦,那雙拿筆的手上是一層又一層的乾枯老繭。
“白老師,我長話短說,聽農場的人說,你們這裡有一部分人會被轉移到北大荒去種地,如果可以申請,你願不願意去北大荒?”
白老師愣了一下,道:“我到哪兒都一樣。”
“不一樣的,北大荒條件艱苦,但它遠離是非,像今天這樣的事,應該不會常有,如果你去了,我有辦法讓你調到部隊軍墾農場。”
這些年顧衡和嚴光一直沒有斷聯係,北大荒缺人,這幾年也沒少在各軍區抽調人過去,隻要那邊有人接收,白老師便可以過去。
在那邊,種地墾荒是第一要務。
今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前奏而已,接下來的發展隻會越來越激烈。
像海城這樣的大城市,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它會是‘鬨’得最厲害的地方之一。
就比如現在,偏遠地區還沒反應過來,離海城隻有幾個小時車程的紅星農場,已經開始了。
這個時候,儘可量的遠離,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白老師道:“會不會影響到你?”
蘇昭昭搖頭,“不會。”
讓嚴光去搶個勞動力而已,這種事,在嚴光寫給顧衡的信中,他沒少乾,他巴不得人越多越好。
“好,那我去。”
蘇昭昭回去後便和顧衡提了這件事,顧衡聯係了嚴光,一個月後,在農場沒有安排他的情況下,白老師自動申請要去最艱苦的地方改造。
農場批了,又過了半個月,白老師來到了北大荒。
軍墾農場的人去車站接人,這一批人當中,有自己申請來建設北大荒的知識青年,也有像白老師這樣被下放的人。
坐在會農場的拖拉機上,車上的年輕人抱怨起這個地方的荒涼。
有人揮著手激動的道:“就是因為這樣,才需要咱們來建設它!我相信,總有一天,這裡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沒錯!”
一名男同誌站了起來,意氣風發的大聲念道:“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年輕的同誌們齊聲道:“江山如此多嬌!哈哈哈!”
白老師帶著懷念的目光含笑看著這一幕,這也許是一個好的選擇,他想。
……
嚴光回去的時候於慧心已經做好飯了,飯菜擺在桌子上,她正坐在收音機前聽新聞。
見他回來,於慧心問:“今天怎麼回來晚了?”
嚴光把外套掛上,脫了軍帽,“今天來了一批人,我過去看了一下。”
他並沒有告訴她這一批人當中有顧衡托他照看一二的人,白老師隻是其中一位而已,以後可能還會有人過來。
遙遠的北大荒成了一處避風港。
收音機裡的新聞讓於慧心心神不寧,“部隊裡有沒有彆的事?”
嚴光看了她一眼,“你彆疑神疑鬼的,沒有彆的事,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咱們這兒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於慧心給他盛了飯,“海城那邊好像鬨得很厲害,你不是和顧衡一直在通信嗎,他有沒有說這些?”
嚴光點了點頭,“有,不過也和咱們關係不大。”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多說多錯,你自己平時注意些就好,其他的不要亂想。”
於慧心點頭,“我知道。”
她歎了口氣,“幸好咱們來這裡了。”
剛開始來北大荒於慧心不情不願,住了幾年也習慣了,她常常懷念海城那邊的日子,今年的事兒一起,她隻慶幸當初幸好來了北大荒,要是在海城……
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