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克蘇魯的魔神就被徹底抹滅了,化為連灰燼都不存在的虛無。
以戰爭為使命的努阿達露出了冷汗。
身為至高太陽的煙霧鏡綁著辮子的頭發衝天而起。
還陶醉在美妙的血液滋味中的娘娘也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像是一隻害怕的小動物一樣戰栗不安。
他們都是心血來潮的一個念頭,就可以讓世界上任意一個城市,任意一個國家就此消失的魔神。
但正因如此,在擺在眼前的事實麵前,他們才會露出如此不堪的表現。
一擊就擊殺了一位魔神。
不,用一擊可能都是誇張了。
羅蘭剛剛使出的那一拳隻是為了抹去他們的攻擊而已,不然根本沒法解釋讓魔神死亡的一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能量餘波擴散到外界。
也就是說,克蘇魯魔神死亡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它在羅蘭的攻擊範圍內,所以就死了。
這種匪夷所思的結論,單是描述出來,都會讓人有種恍若身處夢中的不協調感,更何況是親身經曆。
“……”
因為提前有了事情不對勁的心理準備,奈芙蒂絲這位溫柔的女神尚且保持了一定的冷靜。
但從充斥著在那纖細的黛眉間的不安與驚詫仍可以看出她內心深處的激蕩。
他是怎麼做到的?
即使被羅蘭那雙令人喘不過氣的冰冷眸子注視著,她也無法控製住心中的困惑。
有著僧正的先例在前,對於羅蘭能殺死魔神這件事,奈芙蒂絲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羅蘭如果破罐子破摔,利用世界爆炸或者終於願意低頭,用異界的門票這種誘惑讓魔神眾內部分裂,這種事情也不值得奇怪。
可現在對方明明是在內憂外患的限製之下。
更何況,退一萬步說,哪怕羅蘭在這種情況下仍然還保留了什麼底牌,可就算是這樣,總要講點基本法吧?
他們可不是什麼魔法師,概念的化身這種低等的存在,而是魔神!
不管怎樣的壓縮自己,魔神依然會帶有無限的性質。
就算是羅蘭,也不該如此輕易的做到這點才對。
當初羅蘭以高打低殺僧正的時候,就算無法彌補力量上的差距,僧正也拿自己的本質硬抗了半個回合,並留下了讓所有魔神都發現的預兆。
但才過去十幾分鐘,克蘇魯的魔神就像一隻螞蟻一樣被羅蘭碾死了。
彆說征兆了,連給她們進行支援的空隙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之前還仗著保留了操縱相位的力量,有恃無恐的靠近了羅蘭,奈芙蒂絲就感到一陣後怕。
她沒有再擅自出手,而是選擇將守護自身當成了優先事項。
其他魔神也是如此,或明或暗的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此刻,入侵者與守衛者的地位已然倒轉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在僧正之死時,大多數魔神的情緒就由疑問變為焦躁,在克蘇魯的死亡後,表明這並非巧合後,這份焦躁自然會轉為恐懼。
魔神們隻是因為太久沒有真正的死過,才會肆無忌憚到任由羅蘭攻擊也要纏住他的心神。
當遺忘已久的死亡感觸在殘酷的現實中,一點一滴的被回想起來後,這種反應不如說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隻是玩膩了,不是活夠了。
然而,羅蘭卻沒有想要立刻動手的意思。
他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的手掌,發現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第二波攻擊後,才抬起頭,朝著又驚又怕的魔神眾們招了招手。
這種簡單而純粹的肢體語言,在某些情況的交流中,反而能起到奇效。
無關出身的相位,每一位魔神都理解了羅蘭的想法。
“你想讓我們再次一起攻擊?”
“不然呢?”羅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我對單個魔神已經失去了興趣,那根本就算不上戰鬥,倒不如讓你們繼續一起上比較直接。”
“這樣起碼如果找不到樂子的話,還能省點事。”
“畢竟如今的你們,已經沒有成為我敵人的資格了。”
羅蘭的話語儘管是陳述,但那份更甚之前的漠視態度,還是讓煙霧鏡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
他抬起頭,像是被劍士斬下頭顱的惡鬼一樣咆哮著。
“蕪——嗷!”
到了聲音的尾端,這已經近似於狼嚎。
熾熱的火焰環繞於周身,逐漸浸染了他的身軀。
“我本不想在這種危險時刻,用這受詛咒的尊榮去戰鬥。”
煙霧鏡咬牙切齒的看著羅蘭:“但就算是死去,我也不會允許你的侮辱!”
驟然間,他義肢上的鏡子猶如孔雀的張開的屏羽一樣陡然浮現在高空之中。
煙霧鏡整個人都嵌入了鏡麵之中,旁邊滿是渾濁,宛如液體一般滲出的漆黑火焰。
在他的腳下,是許許多多直立而起的美洲豹影子。
這是和僧正將自己魔神儀式中絕食而死的空間抽離而出,從而化身因果,直至本質相似的形態。
在阿茲特克神話中,雖然是至高無上的第一太陽,但不知是因為他失去了一隻腳、或因為他是黑夜之神的原故,煙霧鏡一直被視為半個太陽。
甚至還因此被羽蛇神魁劄爾科亞特爾嘲諷,並在爭奪神位的戰鬥中敗北,從而結束自己的統治。
正因如此,煙霧鏡極其不喜這幅姿態,也一直以熾熱而光輝的天之槍作為王牌。
但在連存在本身都被質疑的情況下,舊恨未消又添新仇的煙霧鏡也不在乎這種細枝末節了。
第一個吃下香菇的人不會知道這是否是毒藥,他同樣也擁有這份勇氣。
而這副拋棄不死性,全力演化己身之理的景象,也終於讓羅蘭稍稍抬起了眼皮。
“我不是說了嗎……我已經對單個的魔神失去興趣了。”
連手都沒有舉起,羅蘭的表情平淡而冷靜。
“畢竟應付你們根本找不到樂趣,隻是徒勞的工作。”
刹那間,在煙霧鏡與鏡麵徹底融合後,澎湃的黑暗變得殷紅如血,轟鳴的雷霆在空中輻射出一道道細密的裂紋。
在被泛起的光芒照耀到的同時,物質與相位就開始泯滅。
猶如天空終於睜開了自己瞳孔,開始審判世間的一切。
然而——
下一個瞬間,更深邃的黑暗降臨在了所有魔神的身上。
無論有沒有發起攻擊,無論做了怎樣的防禦措施。
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
在名為隱世的相位中,奈芙蒂絲曾經無數次與這份黑暗相伴,但她從未有今天這樣恐懼過。
因為此時的她,就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確定。
唯一能證明什麼的,可能隻有這段思考本身吧。
索性,在不知道持續了多少時間後,就像世界的開關被人打開了一樣,光明與聲音都一股腦的湧入了奈芙蒂絲的大腦中。
顧不得突然發起攻擊的敵人就在眼前,奈芙蒂絲本能的檢查起自己的身體,發現其仍然完好無損後才鬆了一口氣。
往旁邊看去,努阿達和娘娘也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但從外表上來看,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礙的樣子。
就連羅蘭這最可疑的敵人,也一如既往的站在原來的坐標上,一步也沒有移動過。
唯一變化的,也隻有突兀停止的長嘯聲。
剛剛還立於天空大放光彩的煙霧鏡,赫然被羅蘭扣在了手中。
那修長而白皙的五指像是抓豆腐一樣刺入了這位太陽神的頭顱。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後,魔神們一臉錯愕的佇立在原地。
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定力不足,而是在在這違背常理的事實麵前,無論是誰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因為現在的煙霧鏡,仍然還是火力全開的形態。
這個狀態下的他理應是無常的命運之風與創世的太陽共同的化身,物質上的肉體隻是外在的顯化,而非真正的弱點。
而在這種天地大對撞的戰鬥中,理應隻有死亡和存活兩種可能性存在才對。
畢竟,一位魔神,怎麼可能抓住另一位魔神的命運呢?
可羅蘭這樣淡然的握著手中的頭顱,單手將煙霧鏡提起,微微低下頭,俯視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太陽神。
在這個過程中,煙霧鏡身上黑紅交雜的魔神之力像是狂風驟雨一般攻向羅蘭。
可單點突破也好,全麵覆蓋也好,不管實驗多少次,即使羅蘭沒有任何躲閃和防禦,依然毫無效果。
是的,無效。
並不是擋下來或者消除那麼簡單,而是煙霧鏡的力量在觸碰到羅蘭的那一刻,就突然失去了作用,仿佛遊戲玩家遇到了不可傷害的nc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奈芙蒂絲抿起嘴唇,異色的眸子充斥著因眼前的未知而升起的恐懼。
明明剛剛他們才因為精心算計終於抓住了羅蘭的破綻,讓這個世界無可挽回的走向崩潰。
按照這樣的發展,就算接下來打不過羅蘭,但隻要等到世界主動破滅,他們這些魔神就可以取回全部實力,然後用漫長的時光從羅蘭手中得到想要的東西。
結果,在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後,戰局就突然崩盤了。
克蘇魯魔神的死亡他們好歹還能看到過程,到了煙霧鏡這裡,就連生死是如何被羅蘭掌控的,她們都無法理解了。
可出乎奈芙蒂絲的預料,她之前提出的問題,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停止時間。”
娘娘擦去嘴角的血跡,有些惶恐的揪著迷你旗袍的衣擺。
“羅蘭剛剛停止了時間,可能是因為吸了他血的緣故,在剛剛的黑暗中,雖然很短暫,但我恢複了兩秒左右的視野。”
“煙霧鏡是被他的引力捕捉,主動送上門的。”
如果是瞬間移動,不可能所有魔神都沒在正麵捕捉到一點影像。
在奈芙蒂絲恢複知覺的同時,天空中的審判之光破碎的慣性是同時出現的。
這是不可思議卻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在娘娘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奈芙蒂絲就意識到了這點。
所以,她的震驚連話都說不出口。
開什麼玩笑!
操縱時間是和操縱相位與不死性一樣,獨屬於魔神對其他人的特權。
涉及其他人的時候也就罷了,涉及她們的話,這種非獨有性的權能應該是平等的才對。
說到底,時間隻是一種邏輯,也許能困住河流內的生物,可對於站在河岸儘頭的人,頂多也就沾濕她們的鞋襪才對。
除非……羅蘭已經完全的掌握了那份超越她們的全盛之力。
但不管她內心有多麼排斥這個可能性。
奈芙蒂絲都明白,如果以這點為根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可以得到相應的解釋。
如果真的事超越能夠乾涉魔神同樣擁有的操縱時間,自然也可以無效它的不死性。
而如果連這點都可以做到,煙霧鏡的力量被無效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既然如此,為什麼這個世界依然存在?
就算羅蘭那在宇宙中巡遊的一兆度火球延緩了一點時間,但奈芙蒂絲還是能夠感覺到宇宙的儘頭仍然在被普洛塞庇娜的儀式的壓迫。
如果羅蘭使用了全盛時的力量,對方和奇美拉必然會直接將世界毀滅才對。
可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那當然是因為,我並沒有使用完全體的魔神之力嘍。”
忽的,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讓奈芙蒂絲身體一顫,下意識暴退開來,警戒的看著羅蘭。
光是被那雙妖異的紅色瞳孔注視著,奈芙蒂絲巧克力的肌膚就冷汗直冒。
那是融合了恐懼與歡喜的瘋狂汗水。
“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由集群而誕生的感性思維會讓你謹慎的思考一切,但想的太多,有時候也容易在誤區中鑽牛角尖呢。”
羅蘭微微一笑。
“當你們通過分割力量的方式來進入宇宙後,就應該意識到這種可能性才對。”
“雖然使用術式的前後,都是無限,但全盛時期的魔神是超越界限的無限,使用術式後則變成了宇宙的無限,奈芙蒂絲,你覺得這二者有什麼差彆呢?”
奈芙蒂絲的腦海一片混亂。
錯愕,瘋狂,不安,各類情緒交織在她腦海中出現。
但魔神的處理能力還是讓她立刻意識到了這兩者的不同。
“……真實。”
“是的,真實,能被宇宙描繪的,必然是以真實為根基的無限。”
“所以,削弱後的你們雖然仍然擁有無限的不死性和巨大的力量,卻失去了原本對相位的操縱能力。”
羅蘭神色平靜的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回答。
“但和一開始就無限和相位這種方便的工具困住,根本接觸不到基礎的你們不同,來自異世界的我擁有著修改相位具體細節的能力。”
“雖然我也逃脫不了這扭曲的重疊相位,會受到限製,但和根本就無法發芽的你們不同,我這份境界的種子,沒有發芽的原因隻是因為土壤不合適而已。”
“……!”
對於奈芙蒂絲而言,這道溫和的話語,宛如在她的心中炸開了一道驚雷。
她臉色一白,難以置信的看向羅蘭。
“當合適的土壤,環境,養分都降臨後,這顆種子發芽也就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了吧?”
“就像你們在拖延宇宙破滅的時間那樣,我也在等待。”
羅蘭凝視著奈芙蒂絲,聲音中充滿戲謔的笑意。
“等待這名為{完全公式解答者}的果實,被我消化殆儘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