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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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並不喜歡參加宮宴。

每當坐在禦座上,看著宴上的人觥籌交錯,彼此恭維,對他山呼萬歲,他心中就會生出一絲隱秘的,難以言說的厭煩。

那是一種欲望被過分滿足之後,從心底泛起的無趣。

可身為皇帝,宮宴舉行時,他理應在那兒。

這是他應儘的職責。

這一點,他十分清楚明白。

他隻是覺得乏味。

從十幾歲跟著父親造反,將他那位堂兄從龍椅上踢下去開始,這種乏味已經持續了將近二十年。

隻有在行軍打仗時,他才會捕捉到那一絲絲屬於普通人的難得的快意。

不對。

還有跟那個小姑娘待在一起時。

想到這裡,皇帝捏珠子的手比方才愈加用力,指尖在衣袖下泛出微白。

誠益夫人還在不停拉著太後說話,講家裡幾個小輩兒的趣事給她聽,直把太後逗得合不攏嘴。

“你有福氣,家裡這麼多孫子孫女,每日裡鬨騰你,我這裡就不成了。”

太後拍誠益夫人的手,感歎:“膝下隻淨兒一個孩子,宮裡也冷清,西苑也冷清,嗐,有時候悶得慌,都不知道同誰說話。”

皇帝視線落在前頭亭台上,專心欣賞歌舞,似是未曾聽到她們的談話。

眼瞧著氣氛不對勁兒,誠益夫人連忙指著一旁的李元淨笑道:“太後還不滿足呢,隻小爺一個,強過我家裡那一堆。”

歎口氣:“小爺隨了聖上了,模樣好,人又勤奮上進,哪裡像我們家裡那幾個,皮猴兒似的,平日裡書也不好好讀,武也不用心練,成日裡隻知道上房揭瓦,玩蹴鞠鬥蛐蛐兒的惹他們老子娘生氣,愁得我呀這頭發都白了好幾根,您瞧。”

說著,就要扒開發髻給太後看。

太後被她一通言語弄得心情果然好上幾分,笑著打趣她:“哎喲,還真有,明兒你彆真成了個滿頭白發的老嫗,我可認不得你了。”

宮人們見狀都跟著笑,誠益夫人也暗地裡鬆了口氣。

幸好今日進宮時被太後身邊的宮女提醒了一兩句,否則若是說錯了什麼,可就不好了。

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往日關於皇嗣的事,太後也就是背地裡同她抱怨一兩句,今日竟然直接在外頭當著皇爺的麵開了口。

誠益夫人一邊同太後說話,一邊心底裡暗暗盤算猜測。

為了轉移太後注意力,她接過宮人送上來的寶裝茶食擱到太後跟前,笑道:“笑話也講了,罵也挨了,這回可該我瞧瞧人了吧。”

經她提醒,太後這才意識到時候不早了,抬頭朝外頭吩咐:“叫沈丫頭進來,好叫她舅奶奶瞧瞧。”

李元淨聞言,心裡不自在。

她算什麼東西,也配跟著自個兒喊誠益夫人舅奶奶,然而到底隻是在一旁撇撇嘴,什麼也沒說。

皇帝還是方才那副模樣,淡淡的,手中擺弄著一串珠串,不知在想什麼。

太後知道他不喜這種場合,於是道:“到底是關乎淨兒的終身大事,便是有天大的事,皇帝也該拿出長輩的樣子來,好好見見。”

皇帝點頭稱是,“兒子知道。”

眼皮抬起,視線隨意投向不遠處,正瞧見了來人模樣。

‘啪嗒’一下,皇帝手中原本轉動的珠串不動了。

太後隻見皇帝瞳孔驟縮,漆黑的眸子裡有什麼東西猛地閃了一下,下顎一瞬間繃緊。

她這個兒子一向穩重淡漠,甚少有什麼事能叫他露出這幅神情。

“皇帝?”太後疑惑開口。

‘嘩啦’一聲,無數的珠子從皇帝手中落下,在鮮紅的氍毹上蹦跳,經久不息,像下了一場大雨。

眾人皆愣,宮人們更是屏聲靜氣,不敢吭聲。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殿裡重新歸於寂靜,皇帝才終於轉過頭來,笑了笑,說:

“無事,斷了個珠串罷了。”

神色平靜,沉穩,瞧不出喜怒。

太後不疑有他,隻道:“禦用監這些人做事也太不用心,你這隻是珠串做的不好,我殿中的一個琺琅香爐,昨兒還被發現有些掉色。”

皇帝便說回去叫人去查,給太後一個交代。

兩人說著話,竟不期然間忽略了跪著的荷回。

太後回過神來,這才叫荷回起身。

她今日穿了身繡孔雀花鳥的百花裙,外頭罩杏色通袖袍,頭發用桂花油梳好,上頭戴著鬏髻,再簪上‘一點油’簪子和珠子瓔珞,很是俏皮利落。

配上她眉心的胭脂記,竟顯得她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嬌豔之態。

“哎喲。”誠益夫人起身去拉荷回的手,笑道:“真好個模樣,竟比我想的還要可人兒。”

隨即將她推到李元淨身邊,嘖嘖道:“太後,皇爺,你們瞧他兩站在一起,像不像那畫裡的金童玉女?”

太後笑:“果然像。”

誠益夫人又去瞧皇帝,卻見他正直直盯著荷回,眸色沉沉,眼睛裡閃動的東西瞧著便叫人心驚膽戰。

然而隻是眨眼的功夫,那股令人膽寒的壓迫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方才那一瞬間,隻是她的錯覺。

皇帝嘴角微彎,望著兩人道:“夫人說的是,是像。”

果然是錯覺,誠益夫人笑開來,使勁用團扇給自己扇風,疑心自己是大熱天裡中暑了。

皇爺是什麼人,那是英勇偉岸,胸懷寬廣的明君,心裡裝的都是天下大事,哪裡能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難不成是他瞧不上這丫頭?

也是,單論家室,這沈丫頭出身低了些,跟寧王是不怎麼匹配。

但她打眼瞧著,這小姑娘性情倒是不錯,不驕不躁的,方才那架勢,便是世家出身的大家小姐也鮮有不害怕的,畢竟這是麵聖,又不是參加詩會見朋友。

可這沈姑娘卻愣是一點錯沒出,連手都沒抖一下。

明擺著不是一般人,說不定將來有大造化。

事實上,誠益夫人想錯了。

荷回不是不害怕,而是被嚇傻了。

她木然地照著往日學的規矩下跪問安,又呆呆被叫起,四肢酸麻,已經不屬於自己。

到了此刻,不用摸,她便知道,自己脊背已經沁滿冷汗。

皇帝太嚇人了。

即便從昨日被通知要麵聖起,心裡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臨了了,真到了禦前,還是不免心跳如鼓。

皇帝並不像她想的那般,是個白發蒼蒼形容可怖的老頭兒。

相反,他瞧起來很年輕,最多不過而立之年的模樣。

容色俊美,眉眼深邃,穿一身大紅通袖龍袍,隨意往那裡一坐,自有一股旁人沒有的淡雅斯文。

最關鍵的是,他生得與寧王竟六七分相像。

方才在外頭,遠遠瞧見龍椅上的身影,她竟險些認錯了人,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裡頭竟有兩位寧王!

除此以外,這位皇爺的聲音也同寧王十分相像,方才他開口,她竟下意識想去瞧身邊的李元淨。

想來是父子,如此相像,也是尋常。

隻是荷回沒忍住,抬頭小心覷看皇帝。

皇爺他,好似並不喜歡自己。

從她進屋起,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便不大對勁。

究竟哪裡不對勁,荷回說不上來,隻知道那感覺非常不好,叫她下意識想逃離。

正要收回視線,不期然卻被男人抓了個正著,皇帝的目光與她的相碰,像一層冰,冷冽駭人。

荷回飛快低頭,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同時暗暗在心裡提醒自己。

往後定要離這位天子遠一些。

今日誠益夫人進宮,太後高興,留她在宮裡小住一晚,並通知鐘鼓司叫來戲班,在雨花閣內唱戲,荷回作為小輩兒自然一直作陪。

幸好皇帝早早離去,席上氣氛輕鬆許多,不再同晌午一般沉悶。

荷回本想同寧王說說話,可席上一直不得空,終於見李元淨出去,荷回便借口換衣裳,也溜了出來。

然而或許是天色將晚,荷回眼睛不大利索,竟將人給跟丟了。

問寧王在何處,一個眼生的宮人指向雨花閣不遠處的一間耳房。

荷回過去,敲了敲門,無人回應。

大著膽子推門進去,一隻腳剛踏進門檻,便被人抓了手腕按在牆上。

荷回心頭忽然打了個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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