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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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嫁過來初初滿一年的時候,也是冬天,也極冷。

過了一年的苦日子,陪嫁丫頭青若生了離開的心思,說是收到了老家表哥的求親信,求孟雲芍放了她的身契準她回家嫁人。

她本簽的是死契,可孟雲芍和她幾年作伴,看她實在哭的可憐,也知自己這裡毫無前程,便同意了。還不顧素月的阻攔,從零丁的嫁妝裡取了一對銀鐲一隻銀簪給她做嫁妝,讓她莫要叫人看輕了去。

青若拿了身契和嫁妝,拜了又拜,第二日便要離去。

當夜,孟雲芍覺得這冬夜異常溫暖,一直做著昏昏沉沉的噩夢,後又忽然如墜冰窟,隻感覺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喚“小姐”,卻聽不真切。

終於,她在頭痛欲裂中醒來,才發現自己置身在寒風刺骨的院子裡,而素月正抱著她哭個不停。

原是青若自請最後一回她來值夜,睡前給孟雲芍喝下摻了安眠散的湯,又在屋子裡燒了幾倍於平時的碳,把屋子關得死死的,竟是想讓她中石碳毒,要她的命。

素月這才哭著說,之前看到青若有一回私下和孟雲芍的嫡姐孟雲姝在街上說話,也沒背著人,顧著情分也擔心隻是碰巧錯怪了她,沒有向孟雲芍告發。這事已過去小半年,素月也漸漸安心,還當是兩人隻是街上偶然遇見,是自己多心。

隻是這夜她心下有些莫名慌亂,一直睡的不踏實,聽見主屋的門響了一聲,猶豫再三出來看看,才發現青若已人去樓空,而孟雲芍不省人事。

經此一事,孟雲芍生了場大病,身子久久未愈。

侯夫人倒是差大夫來看過一次,可三副藥下去沒見好,孟雲芍卻是不能再煩擾一次她了。

有一日,她躺在冷氣森森的屋子裡咳得厲害,想著自己如此這般又有誰知道,又有誰在意。

上次之後,她實在是怕了容易中碳毒的黑炭,卻又已經沒有高級的銀碳,隻能在冰窖一樣的屋子裡生生受著。

幾個仆婦看她病弱,更是不把她當作一回事,也不知是誰日日偷換她的主子菜飯,她也實在爬不起來管。便是今日,他們都借著幫忙搭台子的由頭跑去看沈姨娘喊的南曲班子了。

正在心灰意冷之際,素月卻忽然哭著跑進了院子。

孟雲芍問了半天,才知道原是因她生病,素月求了門房上的管事想再給孟雲芍請個大夫看看,那人卻借著幫忙對素月動手動腳。

孟雲芍抱住素月,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是她到賀家以來,第一次哭。

她好恨自己這般無能,顧不了自己,護不住丫頭,還識不清人心。

她好恨。

賀知煜走進扶搖閣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因為孟雲芍住的扶搖閣原是他的住處,他的私章放在隱蔽處,此次是不得不過來拿。

且他也沒什麼可躲的,冷了一年,許也是該和她說說清楚,一拍兩散。

他卻看見她穿著單薄的素淡舊衣站在冷風口裡,站在院子裡已落得沒了葉子的梧桐下,懷裡靠著瑟瑟哭著的丫頭,自己亦是病弱悲切,蒼白如紙。

她似是從自己去母親處偶然見過幾次的乖順中活了過來,有些憤恨地看著他,不見了印象中便是出現得不合時宜也讓他不得不暗歎驚心的鮮妍美貌。

可明明是病著的樣子,卻又透出一種彆樣的倔強。

像婚宴那日紅燭搖曳的洞房,她直白坦蕩地看著他說:回世子,我是孟家的養女,孟雲芍。

來時想說的話就這麼被噎了回去,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直到幾年後,賀知煜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便是他無可救藥迷戀上她的開端。

而後來的那些春風化雨的溫柔,又把那顆長在他貧瘠荒蕪心上的情種,澆灌得亭亭如蓋,最後遮天蔽日。

而亦是幾年後賀知煜才知道,那也是孟雲芍下定決心離開的開端。

那天,侯府上上下下,誰都知道世子動了氣。

他寒山般不動聲色的樣子一如往昔,隻是從不管內院之事的世子,發話發賣了扶搖閣的幾個下人,處置了輕薄少夫人陪嫁丫頭的管事,其中不乏已用了十幾二十年上的府中老人。

世子還差人請來了太醫院的院判白太醫,在銀絲碳的暖意融融中,為孟雲芍醫治。

孟雲芍又恢複了那副溫和柔軟的樣子,似乎之前露出一瞬的小小獠牙並不存在,隻是賀知煜一個人的錯覺。

病好以後,孟雲芍恢複了給婆母日日請安,經此一事,婆母許是有些自責因去青台山拜佛差點誤了雲芍性命,褪了手上的玉鐲賞了雲芍,還另讓她日日去書房給世子送一盞湯。世子知道了,也沒有反對。

但雲芍燉那湯不用心。

素月春日裡起夜受了寒,又因之前吃食太差,斷斷續續一直身上不爽。

她喜淡淡的甜,愛喝鮮雞椰棗湯,孟雲芍便借著給世子送湯的由頭,讓廚房日日都燉。

孟雲芍生了離開的心思,想著如此日子也不如遂了那人心願,和離也好,左右是在哪兒都難罷了。那也不必再日日都看他臉色。

隻是她要走,也該有些盤纏。之前雖有那麼小小一包嫁妝,但實在是不夠。

她不光得顧著自己,還得顧著素月,那丫頭,明明她允了也放了身契給她,她卻不肯走。

所以雖則不用心,她也日日應付著。

畢竟還在想辦法離開,也不知這冷漠之人是否還有些用處。

鮮雞椰棗湯送了月餘,有一日賀知煜終於忍不住,道:“我素日不愛甜,也換換吧。”

孟雲芍滿眼是要溢出來的溫柔小意:“回世子,此物溫和卻最平春日內燥,最利女子滋陰……和……和男子補陽。”

她有些走神,一不小心說了真話,隻能臨時編了半句添補。

落在賀知煜耳朵裡,卻變成了另一番意思。

補陽?補什麼陽?他為何需要補陽?

送了這麼久,她在暗示些什麼?

他有些了然。

賀知煜拿起湯匙喝了一口,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地笑了一下。

孟雲芍看他忽然心情不錯,有些莫名。

不過她不在意他是為什麼,抓住這難得的時機,道:“世子,我來了賀家也一年多了,扶搖閣的月例能否給我打理?”

賀知煜愣了一下。

扶搖閣的月例,他之前也一直是讓賬房給她送過去的,他便是之前想著和離,也不缺這點金銀,不願苛待了彆人。不過他也知道,上次處置的有個一等管事女使,確是仗著熟悉侯府,鑽了漏洞背後貪了不少。

可這兩三個月,他怕再出差池,都是叫賬房親自送她手上。

隻是他不知道,侯夫人看她之前病著,便直接把下人們的發了,她的那份則給她存著,怕她一時身弱難管,新一波再來的仆婦又有錯了主意欺她的,反□□裡不缺什麼,也就沒說。

賀知煜心道早就給了你的事情,為何又來求一個確認。

難道是要聽他親口承認,承認月例應該給她,也就是承認她扶搖閣少夫人的地位?

他心念一動,問:“為何?”

孟雲芍覺得奇怪,要月例自然是為了花,還能是為何?難道他看出了她想攢錢跑路的心思,不願平白出這冤枉錢?

孟雲芍試圖找些合理的理由,不能讓人看出離開的心思,強調道:“我入了賀家的門,也就是賀家的人了,自然也該和旁人一樣有月例。”是呀,賀家滿院子數百的丫鬟婆子哪個沒有月例,為什麼她孟雲芍不能有?你們缺這點嗎?

賀知煜心下覺得有些好笑,她太過直白急躁,該是更加含蓄些。

說什麼是賀家的人,不就是他賀知煜的人?她就那麼想成為他賀知煜的人?

可他察覺到自己並不反感,甚至有些不該有的得意和高興。

說起來,她是身份不高,背後沒有倚仗,對他的家族無甚益處。可他的身份已足夠高,皇親國戚、兵權在握、皇上親信、富貴無極,他為何非要強求她這些?且他覺得那些本該就是男子去爭搶的東西。

她沒有的,他恰好都有。

這兩三個月,他冷眼瞧著她偶爾在書房陪伴,原竟是讀過不少書,頗有些見解,跟他是能說上話的。更何況,她美貌,溫柔,聰慧,堅韌,定是比原定要嫁過來的孟雲姝強上數倍。什麼京城樂仙?他又不愛聽琴。

孟雲姝他都沒說什麼,換來一個更好的,他又緣何這般冷落?

孟雲芍見他不回答,有些心虛地催促道:“世子覺得呢?”

賀知煜沒有想得很清楚,他覺得應該慎重一些回答,這似乎代表了什麼。

應該坐下來,細細盤一下。

像推演沙盤一樣,算一下她有什麼,他又沒有什麼,能不能合得上對得齊。再推演一下,該是什麼時候給她露出什麼層麵的意思,至於她說的成為他的人,也該是循序漸進的,不能叫人覺得他輕浮隨便,前幾個月還想著和離,沒過幾天便轉了心思。

可她就站在旁邊,眼神裡滿是期盼,急等著他回答。

他便壓了壓嘴角,糊裡糊塗地簡單答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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