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夏是八點到的律所,比上班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
然而三分之一的辦公卡位上已經有人在忙碌了,就連主任辦公室都開著門。
林予夏不免腹誹,國內律所都這麼卷的嗎?
她敲了敲門。
吳主任招呼她進來,一個“坐”字剛說出口,他手機就響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吳主任劃開接聽鍵,下一秒:“什麼?人死了?”
林予夏坐在主任辦公室裡,看著老板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她有點後悔自己這個時間出現在老板麵前了。
吳主任掛了電話,也不寒暄,直奔主題:
“小林啊,你是國外回來的哈?工程糾紛的案子你接觸過沒有?”
林予夏:“接觸過的,我經手過合同金額三個億的……”
“不不不不……”吳主任打斷道:“我意思是,工地上死了人,家屬正在鬨事,這種案子你做過沒有?”
林予夏沉默了三秒:“沒有。”
吳主任:“那正好,你現在出發,去市二醫院跟我們所的李律師碰頭,她是這個案件的主辦律師,我把她電話給你。
“你今天啊,就給她打打下手,跟著她好好學習,剛好可以彌補這方麵的短板。”
沒想到工作來得如此神速,林予夏拎了包,一刻都沒有耽擱,打車趕往市二醫院。
出租車上,她跟李律師通了個電話,掌握了案件大致情況。
簡言之,工人從建築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腦袋著地,生命垂危。家屬找包工頭索賠,包工頭拿不出錢來,家屬便委托了李律師來給他們打這場官司。
林予夏趕到醫院,立刻被那雞飛狗跳的場麵震住了。
家屬姓韓,四十多歲的農村婦女,說話嗓門大,哭聲更大,坐在醫院走廊上痛哭流涕:
“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公還成摔成了個植物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一天的醫藥費就上萬,你讓我一家老小的怎麼活?”
醫生護士在旁邊好言相勸,不頂用。
保安也來了,但如今這個全民自媒體的時代,誰都不敢動手。
林予夏平日裡接觸的人非富即貴,哪裡見過這撒潑打滾的陣仗?
她愣了半晌,偷偷跟李律師咬耳朵:“剛主任不是說人死了嗎?”
李律師也頭疼不已:“沒死,快死了,家屬故意在電話裡那麼說的,就是想引起我們主任的重視。
“這韓大媽很難纏,三天兩頭去工地鬨,搞得工地都停工了。”
林予夏揉了揉眉心:“對了李律師,您手上有案卷嗎?能不能給我看看?”
李律師說有,把這個案子的掃描件發了過去。
林予夏找了個角落開始研讀,十分鐘後,她合上電腦,對李律師說:
“從現有證據來看,發包方已經儘到了注意義務,這次事故的責任主要在分包方。”
李律師點點頭,又認真地看了眼林予夏,隻用十分鐘就找準了責任人,這小丫頭有兩把刷子。
林予夏:“那我們還等什麼?跟分包公司談賠償去啊。”
李律師苦笑:“你以為我沒找他們談過嗎?都說沒錢。有錢的是發包公司,可人家沒責任啊。”
正在嚎啕大哭的韓大媽聽見李律師這句話,哭得更響亮了,撕心裂肺地控訴:
“怎麼沒責任?我老公在他們的工地上摔死了,怎麼就沒責任?啊?”
李律師不說話了。
林予夏分析道:“其實與其這樣僵持著,不如找發包方談一談?畢竟停工給他們造成的損失也不小。”
李律師:“你的意思是,直接找發包方要錢?這能行嗎?”
林予夏笑了笑:“不試試怎麼知道。”
半小時後,林予夏站在盛樾集團的一樓大廳裡,盯著白牆上巨大的lo,總覺得似曾相識。
在哪兒見過?
她腦中靈光一閃,連忙從包裡抽出費洵的名片。
舉高,把手上的lo和牆上的比了比。
巧了不是,居然長得一模一樣。
前台小姐姐聽了林予夏的來意,象征性地給總裁辦打了個簡短的電話,隨即說:
“不好意思,林小姐,今天費總的日程已經排滿了。”
這種托辭林予夏見多了,她也不為難前台,走到一邊掏出自己的手機,對著名片上的號碼撥了出去。
等待提示音響了三聲,通了。
“哪位?”
費洵懶洋洋的聲音從聽筒裡飄了出來,一點都不像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費總,是我,林予夏。”
費洵正在抿茶,聽見這個名字,貼在杯沿上的薄唇不自覺地翹了翹。
“原來是小予妹妹啊,怎麼的?找我還錢?”
林予夏:“……不是的,還錢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那是什麼事?我們之間還有彆的事嗎?”
“費總,我此刻就在您公司樓下,能不能占用您幾分鐘?”
總裁專用電梯,載著林予夏直通頂樓。
費洵的辦公室不是一般的大。
黑白灰的裝修主基調,看似十分簡單質樸,但被巨大落地窗透進來的日光一照,地縫裡都泛著金光。
鑲金了?林予夏異想天開。
不過她還是保守了,整間辦公室的原材料都是南非空運過來的石材,每平米的造價並不比純金便宜。
林予夏出現在總裁辦公室門口時,費洵正背對著辦公室大門,雙手插兜,一動不動,似乎在眺望落地窗外的臨江美景。
灰色襯衣的袖口挽起,露出兩截肌肉線條利落的小臂,寬肩,窄腰,襯衣下擺整齊地收進褲腰裡。
黑西褲包裹的區域,該緊的緊,該鬆的鬆,把一雙漫畫腿勾勒得筆直、勻實、修長。
平心而論,林予夏願意給費洵的皮相打99分——隻比她心目中滿分的沈硯少01分。
但費洵一開口嘛,她恨不得給這人打個負分。
被打了負分的費洵還特彆沒有自覺,第一句話就能把人惹毛:
“妹妹今天怎麼穿著你家大人的衣服出門了?”
這是在嘲笑林予夏穿正裝呢。
她忍不住嗆聲:“前台小姐姐說費總很忙,我看,這不挺悠閒的麼?”
“是嗎?”費洵從耳朵上取下耳機:“剛聽完海外分公司的業績彙報,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悠閒了?”
“職務做到我這個級彆,如果還是整天出門跑應酬、拉業務,那這家公司也可以倒閉了。”
好吧,論裝逼,他費洵無人能及。
林予夏決定不跟他廢話,直接挑明來意:
“費總,我今天是以眾城所實習律師的身份來與您洽談的,韓雪娟是我們律所的委托人,她的丈夫在貴司開發的一片工地上,摔成了重傷……”
“等等,”費洵打斷道,“不好意思,你上一句說什麼?”
林予夏耐著性子重複:“韓雪娟的丈夫在貴司……”
費洵又打斷:“再上一句。”
林予夏想了想,儘量保持住微笑:“我說,我以眾城所實習律師的身份,與您談點公事。”
費洵嘴角揉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淺笑:“律師?”
林予夏點點頭,心說,以為我跟你們這些富二代似的“繡花枕頭一包糠”嗎?
可林予夏驕傲的小火苗才燒了不到一秒鐘,就見費洵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冷酷地抓起座機,撥通內線:
“讓法務部經理過來一下。”
不一會兒,法務部經理到了。
費洵指了指林予夏,對經理說:“這位是眾城的林律師,哦不對,實習律師,陳總你接待一下。”
然後又笑著對林予夏說:“小予妹妹,如果談私事,我們可以私下再約;如果談法務,跟陳總對接就行了。”
這態度,就差沒把“逐客令”三個字貼腦門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