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銜月辦事很快,不過日,那幾車棉衣便送到。
蕭元意風寒才好,又畏冷,裹得嚴嚴實實出門。
站在婁家門口,她恍惚了一下,有很多次,她都以為再也出不了這扇門。
沈素雲從她身邊經過,半點眼神都沒給她,倒是婁銜月,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娘,七弟妹在這人生地不熟,就讓她跟著我吧,棉衣那邊更要緊些,就勞煩娘一個人去那邊看著。”
“她跟我。”沈素雲冷冷道。
婁銜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因此蕭元意和沈素雲上了一輛馬車,氣氛實在太過壓抑,從始至終她都垂著眼,可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沈素雲眼中流露出的恨意。
沈素雲看著她嬌嫩的臉發出一聲嗤笑。
她兒子屍骨無存,憑什麼罪魁禍首一家能過得這麼好,不能殺,那就先吃點苦頭。
和蕭元意說的一模一樣,大部分的人都跑去領棉花的地方,成衣這邊人雖也多,但明顯看得出來他們的窘迫。
沈素雲下了馬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親自在攤子上給百姓分發棉衣,有的人她還認識,也不顧那些人身上臟亂與她握著手說話。
“老天爺不長眼啊,八公子是多好的一個人,我兒子在他麾下戰死之後,他見我孤苦無依每年都會送些東西給我,怎麼就好人沒好報呢”
老婦人抹著眼淚,二夫人也紅了眼眶,“都過去了,嬸子也看開些。”
她將棉衣交到她手上,又悄悄塞了些銀子給她,老婦人沒收,跛著足走了。
再是下一個。
蕭元意也在攤子上幫忙,百姓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會對她說一聲節哀。
他們明明自己都窮困潦倒難以存活,臉上充滿被風沙席卷過的滄桑與褶皺,卻無一不在哭婁大將軍和婁八公子,怨恨北狄人,也怨恨上天的不公。
可見婁家在定州的這二十多年,是怎樣的嘔心瀝血拚儘全力,以至於所有百姓都對他們感恩戴德。
她又看到了一些斷胳膊少腿的男人,看樣子是從戰場下來的傷兵。
她不由鼻頭一酸。
她眼中的邊關,都是詩人筆下如何的波瀾壯闊,可當那層豪情壯誌的紗被揭開,其實隻有苦寒與危難。
沒有人會喜歡這裡,但必須有人留在這裡。
沒有這些人在這裡的堅守,也就沒有定州背後的繁榮和昌盛。
“這些傷殘的兵卒,朝廷沒有撥錢安頓他們嗎?”蕭元意小聲問。
沈素雲瞥了她一眼,“你可知你身上這件披風值多少金?”
蕭元意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燕京奢靡之風盛行,哪裡看得到千裡之外的苦苦掙紮。
“我我可以幫忙想想辦法。”
她與皇帝最小的公主有些交情,若是能請她開口,想來皇帝不會拒絕。
沈素雲沒說什麼,隻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四五車棉衣僅僅是一個時辰就快發完了,且排隊的百姓還有不少。
蕭元意脫下披風,讓雲錦去當鋪再換些棉衣來。
雲錦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圍,百姓不知道蕭元意的身份就算了,但定州的官員卻一直用不善的目光看著她們。
可她就算不走,光憑她和霞光兩個人也絕對撐不住。
她悻悻離開,好在這段時間並沒有出什麼亂子。
沈素雲見她將披風賣掉,看她的眼神竟多了幾分猶豫。
但隻是一瞬間,她的內心就全部被報仇占據,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必須折磨蕭元意,她的兒子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就是她,她是南安王府的六小姐,若不是她大哥,大將軍和少將軍也不會死!”
“她怎麼還有臉活著啊,我若是她,該早早自儘去地下給兩位將軍賠罪!”
“對,賠罪,她該死!”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喧囂,蕭元意渾身的血液瞬間冷了下來,雲錦和霞光暗道不妙,紛紛抓住了蕭元意的手。
“我們不會死吧”
“不會的不會的,王爺王妃不是要來了嗎。”
蕭元意雙唇緊抿,眼睜睜看著方才還接了她的棉衣,對她感恩戴德的百姓立即變了臉色,皆一副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的模樣。
剛開始,婁家的下人還會攔一攔,可聞聲而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壓根就攔不住,若不是沈素雲在她身邊站著,恐怕這些人已經一擁而上將她撕碎了。
“罪人去死!”
有東西扔了過來,蕭元意不知道是什麼,隻覺臉上一痛。
她默默忍受,可眼眶還是控製不住的泛紅。
扔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方才雲錦和霞光還在幫她抵擋,後麵就自顧不暇了。
“小姐,我們走吧。”雲錦嚇哭了。
可周圍人這麼多,她們三個又能走到哪兒去呢。
蕭元意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沈素雲,明白她此次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讓百姓折辱她。
麵對眾口鑠金,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若她一味躲避,也隻會加深城中百姓對南安王府甚至對皇室的不滿,那不是皇帝願意看到的。
於是她提起裙擺直直地跪了下去。
臟汙的地麵侵染了素白的衣裙,沒了披風護體,蕭元意的身形更顯嬌小,但在淩冽的寒風中,沒有半分搖晃或是退縮,臉上也沒有畏懼和委屈之色。
她也不過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嫁到定州時還沒有發生那件噩耗,卻要代替兄長承受那麼多的折辱與謾罵。
喧嘩聲不知不覺沉了下去,這回沈素雲是真的有些吃驚。
分明那日蕭元意還那般猖狂地罵她軟弱無能,真是個狡猾的女子!
婁銜月遠遠跑過來,一見這場景也不免皺了眉,實在是有些過了。
若是蕭元意沉不住氣說些什麼話,豈不是要毀了婁家。
她正要上前將人扶起,可誰知變故突生,一支利箭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