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也是經曆過互聯網罵戰的,搶占道德製高點然後給對手扣帽子的手段,陳浪用起來是相當絲滑的。
會場內的讀書人,在聽完這番話後,反應也是千奇百怪。
有羞愧的,有憤怒的、有不知所措的、有完全不在意的……
但有一個想法,是全部讀書人都有的。
眼前這家夥,是個妥妥的老古板啊。
隨著皇帝大肆錄取商賈之子,更改科舉時間後,天下的讀書人也逐漸認清了現實,這年月談什麼道德、理想,都是虛的。
錢跟權才是王道。
商人為什麼拚了命的要讓自己的孩子考科舉?不就是既想要錢,還要要權嘛。
讀書人想要掙錢,就必須得先得到權力,然後拿權力去換錢!
得到權力的方式,自然就是科舉。
以前的科舉,大家拚的是真才實學,可現在的科舉,早就變成了一個名利場,光靠才學是很難高中的。
在會場這些讀書人看來,不是他們變壞了,而是時代如此,他們不過是順勢而為!
但這種心思吧,私下裡聚會聊一聊,沒什麼毛病,大家都這樣想的。
可誰也沒料到,這樣的聚會中,竟然冒出來了一個老古板!
有人想要反駁,然而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陳浪這個道德製高點找的實在是太過於無懈可擊,而剛才這批人談論的東西,也確實充滿了市儈。
用市儈去攻擊道德,就是以卵擊石。
陳浪繼續說道:“在我看來,你們還不如南河縣那個直接花錢買名額的考生呢。”
“至少人家真金白銀花了錢的。”
“可你們呢,麵子要,裡子也要,得不到就罵娘,簡直惡心。”
“你們才是真正玷汙聖人之學的敗類。”
這一刻的陳浪,仿若聖人附體,聖光四射。會場內的一眾學子,都不敢與他對視。
陳浪拂袖離去,走到樓梯口時,最開始說話的那位公子哥說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陳浪道:“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河縣,陳浪。”
“也就是你們口中那個,借老師的詩謀求功名的農村童生。”
旋即長歎道。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房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話音消失,人也不見蹤影。
隻留下一屋子讀書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彼此。
“他就是那個寫世人笑我太瘋癲的陳浪?”
“他自己都承認了,還能有假?”
“他憑什麼瞧不起我們?他可是假借他人之手為自己謀取名利,他這種人才是最無恥的。”
反應過來的眾人,開始破口大罵。
但也有一小撮人,被陳浪那番慷慨激昂的話戳到了,忍不住想,陳浪如果真的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那麼他剛才就應該悄沒聲的溜走,而不是站出來痛斥眾人。
隻有心裡沒有鬼的人,才能如此坦蕩的麵對所有的流言蜚語。
更重要的是,陳浪臨走時候誦念的那首詩作,堪稱精妙,也是一首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
倘若這首詩是陳浪臨場所作,那他的才學隻能用“恐怖”兩個字來形容。
隨著眾人唾罵聲逐漸消停,眾人也覺得這場聚會沒有在繼續下去的必要,於是一個個先後離去。
幾個時辰後,陳浪的名聲,就在廣陵府傳開了。
有人罵他沽名釣譽,有人罵他狂妄無知,但也有人說他才氣逼人。
這些聲音混在一起,把陳浪推到了風口浪尖。
陳浪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如果不把這潭水攪渾,任由“代筆”的謠言發酵下去,那麼不等府試開始,他跟盛褚良的聲譽就得徹底完蛋,到時候極有可能會被取消考學資格。
聚會上的那番話,雖然也惹來了許多人的不快,但也間接的把“代筆”的謠言給壓製住了,現在街頭巷尾談論的最多的,不是代筆,而是陳浪本人是否有才學。
畢竟宋真宗趙恒的“勸學詩”,威力也是非同凡響的。
……
彩月樓。
廣陵府未央湖畔的最好的酒樓。
能來此地消費的,多是廣陵府內的顯赫人家。
“吉甫兄,陳浪的那首詩,你覺得如何?”
一個三十來歲的公子,單肘架在窗棱上,眺望著正在草坪上嬉鬨的幾名女子,漫不經心的問道。
而他口中的吉甫兄,端坐窗桌前,單手拿起茶蓋,慢慢的刮著茶湯表麵,整個人看上去略顯嚴肅,“沒想到這個姓陳的還有幾分學識,本想著能借此機會,狠狠打壓一番,卻不想他使了這麼一招,直接把全部讀書人都拉下水。”
“可如果僅就如此,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關鍵就在於這首詩,看似市儈,實則字字珠璣。既給了天下讀書人麵子,又給了他們裡子,當真厲害。”
“這麼鬨騰一番,再想從聲譽方麵打壓他,就沒有可能了。”
窗前公子淡然一笑,道:“吉甫兄前些日子,信誓旦旦的表示,要讓陳浪身敗名裂。如今計謀失敗,卻還能保持肅然冷靜,當真是令在下佩服。”
吉甫說道:“我隻是還個人情債罷了。”
“南河縣的趙雄偉,昔日給了我半張餅,讓我沒有餓死。”
“這半塊餅的情誼,也就值我做這麼一件事兒了。”
“自今日後,我與他再不相欠。”
窗前公子道:“那就這麼把陳浪放了?”
吉甫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會,他的老師,可是盛褚良啊。”
“我想更進一步,這對師徒就必然要……”
“罷了,不提他們,令尊身體如何?”
窗前公子道:“有所好轉,但暫時還下不了床。”
“家父恐因身體原因,耽擱了朝廷取士,因此對外隱瞞了病情,甚至大夫都是從縣城請來的,而且進了我家門,就再沒有離開過,不提也罷。”
“今天怎麼回事,為何湘兒姑娘遲遲不來。”
“吉甫兄你稍等片刻,我去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