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將手中鋼筆合上筆帽,抬起眼睛,仿佛剛剛看到人似的,神色頗為嚴肅。
沈岩是特務科長,不可能見了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反而平時板起臉的時候多,麵帶笑容的時候少。
平時也就是和錢如發、楊登歡有限的幾個人在一起,才會有說有笑。
按照沈岩的邏輯,對待下屬就得不苟言笑,讓下屬自然而然地產生距離感,這樣下屬才能畏懼你。
說來也怪,越是這樣,特務科的科員們,越是願意說起沈岩僅有幾次平易近人的事跡,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特務科長沈岩是一位忠厚長者。
但是,特務科所有人都知道,沈岩不但不是忠厚長者,而且還頗為不好惹,這也是特務科上下都懼怕沈岩的原因。
丁三也想和楊登歡幾個人一樣,見了沈岩能夠談笑風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心中早就準備好的詞彙,見了沈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訕訕地站在那裡,等著沈岩發問。
沈岩看了一眼桌邊的兩個人,也沒有讓座,也沒有說話,而是慢斯條理地從桌上雪茄盒中,抽出一支雪茄。
丁三見狀,也想像楊登歡那樣,連忙給沈岩點上火,但是又在考慮這樣做究竟合適不合適,略為猶豫之間,沈岩已然拿起桌子上的火柴,點著了雪茄。
丁三心中有點後悔剛才自己的猶豫,這是一個絕佳和長官促進關係的機會,就被自己這麼白白的放棄了,一時之間,心中患得患失。
“稻垣中吉那邊查的怎麼樣?這麼著急跟我彙報,是不是有了什麼進展?”沈岩臉上幾乎不帶有任何情緒表情,淡淡地問道。
丁三見沈岩發問,連忙將自己昨天到隆福寺大街調查的情況給沈岩彙報了一遍,說到最後,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是否能將昨天的費用報銷。
沈岩聽了,不知可否,而是將那張稿紙推了過去。
丁三一愣,猶豫著伸手拿了起來。
“今天早上,電話局送過來的。”沈岩說道。
“嘿!”丁三有些興奮地抓起稿紙,一邊看一邊說道:“我還以為電話局那邊會送到憲兵隊,正說去那邊取呢,誰知道給送到了咱們這麼。”
“這是什麼啊?”沈岩問道。
“稻垣中吉辦公室電話的通話記錄,我讓他們查的。”丁三眼睛不離開稿紙,口中說道。
“稻垣中吉在憲兵隊辦公,憲兵隊的電話使用的都是專線。按照正規程序,查詢記錄也應該送到憲兵隊特高課,怎麼送到咱們這裡來了?”沈岩又是慢斯條理地問道。
“這個誰知道,可能是多田課長吩咐的吧,畢竟是我要查詢的通話記錄。”丁三無所謂地說道。
“和憲兵隊打交道,要認真對待,一定要分清職責,千萬不可以越俎代庖!”沈岩想了一想,還是隱晦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我和多田課長之間有過業務接觸,也算是有點交情。”說到這裡,丁三猛然眉頭一皺,
“科長,這個電話像是咱們局裡的電話。”丁三湊到沈岩身邊,指著一組號碼說道。
“噢?”沈岩似乎一怔,眯著眼睛看過去。
“這份記錄拿過來之後,我還沒有時間去看,不過這個電話確實是咱們局裡的。”沈岩一邊說話,一邊打開抽鬥,翻出來一個小冊子,仔細核對了一會兒,這才擺了擺手說道:“這個電話我派人來查,你們負責其他號碼就行了!”
“這個號碼是哪間辦公室的?”丁三問道。
沈岩眼睛瞟過去,神色有些不悅。
周明連忙攔住了丁三,看了一眼沈岩,衝著丁三說道:“既然科長這麼說了,咱們忙好咱們自己事就行了。”
“和憲兵隊好好配合,在此期間,不用每天來向我彙報,你們隻需對多田課長負責就行,一定記住多請示多彙報,不要擅自做主,一切聽從多田課長的指揮就行了。”
沈岩說這些話的時候,語重心長,丁三聽得卻有些不太耐煩,耐著性子聽完沈岩“嘮叨”,正要講兩句場麵話離開,沈岩辦公室門被推開,楊登歡快步走了進來。
“剛才您這一打岔,差點把正事給忘了。”楊登歡絲毫沒有理會丁三和周明,徑直走到沈岩跟前說道。
周明有些惴惴地和楊登歡打了一聲招呼,楊登歡不過是略為點了點頭,就算是回應了。
丁三很羨慕楊登歡和沈岩之間這種無拘無束的狀態,竟然有一些看愣了。
“什麼事,剛才不說,這會兒又專門跑一趟。”沈岩笑著說道,用手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
楊登歡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這讓丁三有是一陣羨慕。
丁三有些不明白,要說楊登歡從業時間,還沒有自己時間長,和沈岩接觸,自然沒有自己多。
但是楊登歡卻在沈岩麵前,無比的放鬆,這點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當然,丁三也想和楊登歡一樣,和沈岩相處默契。
丁三在知道為了什麼。
“什麼事,能讓你小子風風火火?”沈岩笑道。
“還不是稻垣前輩那件案子,昨天按照咱們之前的那個方向,老黃查了一天,可是一無所獲。我想著是不是應該加大一點力度。”楊登歡皺眉,顯得憂心忡忡。
“怎麼加大力度?”沈岩感興趣地問道。
“讓些聲勢,警戒那些抗日份子,不敢再次出來作案!一個稻垣前輩都讓咱們快受不了,要是再多死幾個,那豈不是更難辦了?”楊登歡說道。
彆的話,沈岩沒有聽進去,但是楊登歡說得那個“造聲勢”,沈岩真聽到耳朵裡了。
“是啊!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再發生了。”沈岩身子靠向椅背,緩緩說道。
“那我就安排下通知,讓。”楊登歡說著話,站了起來。
“我覺得此次稻垣中吉被殺,是一次有預謀有準備,針對性專一,也就是這是一起專門針對稻垣中吉的謀殺案,所以我認為大可不必大動乾戈。”正準備出門的丁三突然回頭說道。
丁三說完,身子站住,看向楊登歡和沈岩。
楊登歡並不著急,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道:“沒有最後確定,一切都有可能,現在下結論還有一些操之過急。”
“昨天我去了隆福寺,得到不少線索,稻垣中吉應該死於謀殺,我們應該將突破方向放到這邊。”丁三看著沈岩說道。
沈岩神色猶豫,眼睛望向楊登歡。
“如果僅僅按照一個方向,到時候發現錯了,調頭可來不及。”楊登歡笑著說道。
“是啊!”沈岩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咱們雙管齊下,老丁和登歡你們各查各的。”
丁三還要說話,沈岩似乎想起了什麼,擺手說道:“老丁剛才你說報銷是吧?讓你們楊隊長簽字報上來,我再簽個字,你找鄭蘭領錢。”
楊登歡和丁三、周明三個人出了沈岩辦公室,一出門,楊登歡就笑著問道:“剛才科長說的報銷,什麼意思?”
無奈,丁三隻得又把昨天事情給楊登歡說了一遍。
儘管不十分情願,丁三也沒有辦法,誰讓官大一級壓死人呢!
楊登歡聽完,沒有直接回答丁三,而是笑嘻嘻地問周明花錢沒有。
周明連忙搖頭說自己沒有花錢,楊登歡好像不相信,又追問了兩遍,周明沒有絲毫不耐煩,而是耐心地和楊登歡解釋清楚自己和丁三二人,是以丁三為主,自己輔助。
楊登歡聽完周明說話,臉上笑容雖然仍在,但是已經變得耐人尋味,無論誰看見,都能看出來這是皮笑肉不笑。
楊登歡先是滿口答應報銷,丁三沒有想到楊登歡居然會如此痛快,臉上也露出來高興的笑容。
但是楊登歡話風一轉,談起了廉潔奉公,這讓丁三心中不由之主的有了一些惴惴不安。
楊登歡神神色也很為難,一在表示這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最近上麵對這一塊查的比較緊,所以即便不能完全走程序,也要做得差不多才行。
楊登歡一頓雲山霧罩,把丁三給整迷糊了,想著不就是報銷一頓飯嗎,之前彆人也不是沒有報銷過,至於這麼麻煩嗎,臉上神情就有些不悅。
楊登歡見狀,也不再和丁三囉嗦,麵孔一板,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讓丁三打報告,寫清楚時間地點參加人以及菜品種類單價等等之類,聽得丁三一陣頭暈。
楊登歡說完,不等丁三回話,就轉身離開,隻是留下丁三在那裡發呆。
周明見狀,輕輕推了丁三一下,丁三這才回過神來。
“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周明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憲兵隊!老子非要把這件案子搞一個水落石出!等到那時候……”說到這裡,丁三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重重地哼了兩聲。
“那個電話號碼你看清了嗎?”周明突然問道。
“哪一個?”丁三一愣問道。
“咱們局裡的那個!”周明說道。
“看清楚了,我覺得有點熟悉,但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待會兒找一本咱們局的電話簿查一查。”丁三說道。
“五大隊的電話。”周明說道。
“什麼?”丁三一愣。
“我是說那個號碼是五大隊辦公室電話號碼。”周明重複說道。
“不是。”丁三搖頭。他被借調到五大隊有一段時間,雖然大部分時間在外麵跑外勤,沒怎麼在辦公室,但是五大隊辦公室電話的號碼,丁三怎麼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隊長辦公室電話的號碼。”周明歎了口氣說道,他不知道這個丁三整天操的什麼心,被借調到五大隊這麼長時間,居然還不知道隊長辦公室電話號碼!難道他都不用給隊長彙報嗎?
“你是說這個號碼是楊隊長辦公室電話?”丁三不相信地說道。
“當然!”周明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案發之前,楊隊長給稻垣中吉打過電話?”丁三又說道。
“應該是這樣。”周明又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和稻垣中吉一起出去的人很有可能是楊隊長!”丁三有些興奮地說道。
這一次周明既沒有說話附和,更沒有點頭稱是,傻傻地站在那裡,麵無表情。
丁三霍然轉身,周明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皺眉問道:“你這是又要乾什麼?”
“我去給科長彙報!”丁三說道。
“電話記錄是誰給你的?”周明又問道。
“科長啊……”
聰明如丁三,周明僅僅提醒了一句,又有什麼不明白的,登時閉了嘴巴,愣在那裡。
“這個案子,水很深啊!”周明感慨地說道。
“多深的水,我們也要把它清理乾淨!”丁三斬釘截鐵,仿佛下定了決心,再次霍然轉身,朝著大門方向走過去。
“你乾什麼去!”周明連忙跟了上去。
“憲兵隊!”丁三似乎在咬著牙說道。
“到憲兵隊你準備怎麼說?”周明快步跟了上去。
“實話實說!我就不信誰的手還能蓋過天去!”丁三神色凜然地說道,腳下加快了腳步。
“我陪你……”周明剛說了三個字,臉上立刻露出來痛苦至極的表情,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怎麼回事?”丁三回頭問道。
“不行,我這肚子怎麼跟刀絞似的!”周明說著話,身子半躬,朝著廁所方向挪過去,一邊走一邊嘟囔:“哎呦,瞧我這不爭氣的肚子,是不是昨天晚上炸豆腐不乾淨?我得去方便方便。”
丁三神色不耐煩,不高興地問道:“就你事多,得多長時間?”
“估計得一會兒,你要是著急你先去,完事了我在憲兵隊門口等你。”周明回頭說道。
“那就這樣,完事你到憲兵隊找我。”丁三說道。
“得嘞,就這麼定了,完事了我到憲兵隊門口等你去!”周明說完,快步趨向廁所,閃身進門。
丁三絲毫沒有聽出來周明和自己說話的不同之處,嘟囔了一句,快步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