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廁所回來,值班室中氣氛就有了一些變化。
原本在一起吸煙聊天的特務科行動隊員和財政署警衛,已然自覺地分成了兩群,中間劃出了界限。
穀峰和候三看到錢如發他二人進來,連忙湊了過去,候三低聲說道:“剛才金處長說了,咱們特務處的車,位置排在第一輛和最後一輛,他們財政署的兩輛車在中間。”
錢如發眼睛一瞪,楊登歡知道他又要發脾氣,連忙攔阻說道:“咱們是配合,配合!行動方案由財政署負責製定。”
錢如發狠狠地哼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掛鐘,時間已然指向了六點四十。
再有二十分鐘,88次列車就要進站了。
“走吧!咱們現在進股道。”錢如發說完,率先推開了站房相鄰站台一側的大門,當先走了出去。
穀峰看了一眼楊登歡,楊登歡點頭,隨即跟上,穀峰一揮手,帶著老陶他們幾個,和一隊隊員也跟了上去。
吳一鳴歎了一口氣,瞪了金勝輝一眼,不高興地說道:“小金啊,你也太認真了些!總監出門之前給咱們怎麼說的?是不是說要和特務科精誠團結?你這可好,上來就把錢隊長給得罪了!”
“我這也是為了保密!”金勝輝絲毫不顧吳一鳴麵子,不服氣地說道。
吳一鳴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也跟著錢如發他們出了大門。
從站房出了另一側的大門,就上了一站台,此刻站台上沒有閒人,就連平時成群的腳夫和裝卸工,此時也不見了蹤影,更不要說賣香煙和各種零食的小商販了。
換之而來的是一個個手持三八大蓋,刺刀閃亮,身體站得筆直的日本憲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一個憲兵大尉站在站台中間,看到錢如發一群人從站房出來,沒有朝著天橋方向,而是相反方向走向自己,立刻大步過來,似乎想要詢問。
錢如發不等憲兵大尉開口,伸手從上衣口袋摸出證件,笑著遞了過去。
“特務科,執行多田課長布置的任務。”錢如發笑道。
憲兵大尉應該已經接到了上級通知,核對了錢如發的證件,遞了過去,點頭示意放行。
錢如發一行人朝著站台北頭走過去,走向站台儘頭。
“咱們從平交道進入股道,到時候列車進站,正好在列車的背麵。”錢如發笑著對楊登歡說道。
“沒關係,隻要安全就行。你瞧瞧財政署的那位金處長,這會兒已經快嚇乜了!要是再敢出點事情,還不得把他給嚇死?”楊登歡笑道。
穀峰上了站台,看著站台上戒備森嚴,如臨大敵的鬼子憲兵,心裡一陣陣擔憂。
剛才,他跑到火車站對麵的小胡同中,確實是想給孫莫然打電話。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好機會,穀峰又怎麼放棄!
不管孫莫然是否準備行動,穀峰都要告戒他不要輕舉妄動!
雖然目前自己不知道將要執行的是什麼任務。但是既然把他們幾個人抽調出來,不和大部隊一起,就說明這件事裡麵,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中間的過程也一定有陷阱!
穀峰原本擔心公用電話不好找,不過這邊是火車站,所以沒跑多遠就碰到了一部公用電話。
穀峰大喜過望,這個消息能夠傳遞出去,想來又是大功一件。
孫莫然曆來出手大方,這一次賞金想必不會少!
穀峰興衝衝地撥了電話號碼,但是很可惜,不知道興隆肉鋪那邊有什麼事,居然沒有一個人接電話!
接著又撥了兩次,還是沒有人接聽,穀峰不敢再等,放下電話,跑回站房,路上恰巧碰到大李子和一隊的候三,一起回來。
穀峰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此刻興隆肉鋪沒有人,會不會是所有人都出來搞行動了?
怎麼才能通知孫莫然等人,這裡有危險呢?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製造混亂!隻要能在這邊製造混亂,想必能夠驚醒孫莫然等人。
但是如何製造混亂?穀峰一時之間,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
正在百爪撓心的時候,穀峰隔著站台,看到一二股道之間幾個鐵路工作人員的時候,眼睛不由得亮了。
看來有辦法鬨出點動靜來了!
郝大帥帶著自己手下四大炮頭,一大清早換了小武給他們早就預備好的鐵路製服,在胡同口吃了兩碗炒肝,幾個人乾了整整兩屜包子,這才起身到了火車站。
在一個中層乾部模樣的帶領下,幾個人很輕易的就從職工專用通道,混進了火車站。
走過職工通道狹長的小巷子,上了站台,中層乾部在站台頂頭的值班室中,拿出幾個工具包,分給了郝大帥他們每個人一個,隨後轉身離開。
郝大帥打開工具包,裡麵裝著一些鐵路上的檢查工具,最重要的是每個工具包中,有兩支盒子炮。
火車站安檢太嚴,即便是工作人員,也得搜身檢查,武器根本攜帶不進來,孫莫然才想出了這個主意。
摸著熟悉的手感,幾個土匪懸著的心,此刻放下了大半。
有了兩支盒子炮,天下何處去不得?
“老孫還挺有本事呢!如此戒備森嚴,他居然能把槍給帶進來!”山炮一邊將盒子炮掖進後腰,一邊說道。
“那是,沒這個本事,能當上主任?”郝大帥眼睛四處看了一看,警惕地說道。
郝大帥自從進站,看到這個火車站禁衛森嚴的狀況,就知道今天這個活計,不太好做。
不僅僅是行刺,關鍵是行刺完了還得能夠撤退!
掙錢當然是好事,但是掙了錢得有命花才成!
尋找合適下手的地方,隨時能夠撤離,現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那才是行走江湖的秘訣。
至於什麼江湖道義,守信重諾,那全是他麼扯淡!連命都沒有了,還有什麼道義!
郝大帥這一次帶來的四大炮頭,稱得上是妙峰山橫雲嶺的四梁八柱,山炮大頭,火雞老鬼。也算得上平西一帶赫赫有名的巨匪。
要是這一次都折到這裡,橫雲嶺可算是完了!所以一切當然以小心為上。
“老鬼,你上東邊,看看那邊是不是有一座鐵路橋,看看有沒有人把守。”郝大帥朝著四大炮頭中年齡最大的老鬼說道。
“嗯呢!”老鬼是關東人,說話也帶了關東腔調,答應了一聲,背著工具袋朝東過去了。
“咱們幾個散開一些,往中間走走,看看有沒有合適下手的地方。”郝大帥低聲吩咐。
股道位於兩個站台中間,沒有列車的時候,從站台上可以一覽無餘,絲毫沒有秘密可言。
郝大帥裝作檢查線路,不時彎腰查看鐵軌,偶爾還用小鐵錘在上麵敲上一敲,遠遠看去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穀峰在一站台看到郝大帥幾個人磨磨蹭蹭,一邊檢查線路,一邊朝中間走去,還不時的翻起眼睛四處觀看,眼珠一轉,腳步停了下來。
“老穀,乾嘛呢!隊長他們都走遠了。”離著穀峰最近的隊員陶偉見穀峰停下來,回頭問道。
“你瞧那幾個人。”穀峰指著郝大帥,讓陶偉看。
“幾個巡道的,怎麼了?”陶偉無所謂地說道。
“這幾個人不對!”穀峰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道。
“怎麼不對了?我瞅著挺正常。”陶偉也停了下來,順著穀峰手指方向看過去。
股道中郝大帥幾個人也看到穀峰和陶偉站在那裡指指點點,心裡一陣慌亂。
山炮湊近郝大帥,低聲說道:“老大,不對勁兒,站台上那孫子可是一直在看咱們!”
“甭管他!裝作乾活的模樣,往中間走。”郝大帥頭也不抬,低頭檢查鐵軌,不時用手中小鐵錘敲敲打打。
山炮有樣學樣,也拎著小鐵錘,不時敲向鐵軌,偶爾敲偏,砸在道釘上麵,發出噗的一聲響。
“怎麼不對了,這不是工作挺認真啊。”陶偉又看了一眼說道。
“不對!”穀峰緊皺眉頭,但是很堅定地說道:“他們手裡拿著的小鐵錘,是用來檢查列車的。而他們現在卻是在巡道!檢查列車和巡道,那可是兩個工種!”
陶偉笑著說道:“嗨!我還以為你發現什麼了,原來是這個!就不興人家忙不過來,臨時來替一下班!”
“不可能!巡檢股道是不能用鐵錘敲擊的!”穀峰說道。
錢如發回頭,也發現穀峰和陶偉兩個人站在那裡,對著股道中指指點點,皺眉說道:“你們隊這倆小子乾嘛呢?”
楊登歡回頭看了一眼,無所謂地說道:“誰知道去,可能商量一些彆的事吧!”
錢如發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繼續朝前走。
陶偉見穀峰如此執著,笑著說道:“那有什麼,過去問問不就完了!”
陶偉不等穀峰回答,走到站台邊上,隔著股道大聲喊道:“你們幾個站住!”
陶偉大聲一喊,錢如發等人都停了下來,眼睛望過來。就連附近站崗的憲兵也望向這邊。
“怎麼回事?”錢如發一愣問道。
“我去瞧瞧。”楊登歡轉身,走向陶偉。
郝大帥幾個人裝作沒有聽見,仍然一邊敲著鋼軌,一邊巡道。
郝大帥還好,敲擊不輕不重,倒是像一個正經的鐵路工人。
山炮他們三個就不行了,手上或重或輕,也沒有一個準,東一榔頭西一錘,沒一會兒大家就看出來不對勁了。
一名憲兵軍曹背著三八大蓋朝這邊跑過來,錢如發也湊了過來。
金勝輝見狀,連忙湊了過去低聲說道:“錢隊長,咱們另有任務……”
“躲開!我們是特務科,遇到事能不管嗎!”錢如發瞥了一眼金勝輝,冷聲說道。
“你們彆動!乾什麼的?”陶偉眼睛一亮,已經看出來這幾個人路數不對,跳下站台,邊走邊問。
“老大!漏瓢了(露餡)!咱們摘青子(動手)吧!”何大頭右手扶腰,急切地說道。
憲兵軍曹站在站台上,用日語大聲吼道:“上來,你們幾個通通上來。”
錢如發一揮手,特務科的行動隊員們紛紛跳下站台,四散著圍攏過去。
軍曹一招手,幾名憲兵也從站台跳了下去,摘下三八大蓋,推彈上膛,發出哢哢聲音。
陶偉快步過去跨過了股道,離著郝大帥等人隻有十幾米,伸手抽出勃朗寧手槍,大聲說道:“說你們呢!站住,雙手抱頭,蹲下!”
郝大帥見錢如發等人也散開圍了過來,幾名憲兵從另一個方向,也虎視眈眈地圍向他們。
郝大帥再也不猶豫,伸手從後腰拽出盒子炮,抬手就是一梭子,陶偉應聲倒地,身下流出泊泊血跡。
“摘青子(動手)!木子口(東邊)撩(跑)!”郝大帥雙手持槍,大聲吼道。
山炮和何大頭早就在等郝大帥這句話,聽到郝大帥吼聲,雙槍抽出,衝著幾個憲兵就射,沒有防備這幾個人說打就打,而且槍法居然這麼準,頃刻間幾人中槍,栽倒在股道中。
軍曹見狀,連忙臥倒,口中咒罵:“八嘎牙路!”
槍聲一響,錢如發瞬間伏倒,特務科的行動隊員們也紛紛匍匐在地,抽出武器,朝著郝大帥等人亂開槍。
火雞在山炮和何大頭開槍的瞬間,已經朝著東邊跑去,手中兩支駁殼槍左右點射,打得特務科幾個人頭都抬不起來,隻是舉著槍亂放,絲毫沒有一點準頭。
“木子口撩!合字(朋友們)撇腳(跟上)!”火雞一邊打一邊衝,郝大帥三個人緊隨其後,連躥帶跳,朝東跑去。
站台上幾個鬼子軍官大聲呼喝,更多的憲兵紛紛跳下站台,追了過來,一邊追,一邊砰砰砰的放槍。
不知道是誰吹響了警哨,霎時之間淒厲的哨聲在火車站上空回蕩,許多特務、便衣和憲兵衝向郝大帥等人,頓時鬨成了一團。
穀峰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放下了心。
終於鬨出動靜了!
火車站已經亂成了這副模樣,孫莫然要是再來,那就是找死了,誰也救不了他!
楊登歡下了站台,快步走到穀峰後麵,突然說道:“意思什麼呢!快點追啊!”
乍聽人聲,穀峰嚇了一跳,回頭看是楊登歡,連忙答應說道:“追!馬上追!”
楊登歡在前,穀峰在後,兩個人追了上去。
站房和站台連接處,葉得歡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驀然,葉得歡看到了奔跑中的楊登歡,不禁一愣,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