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
兩輛小汽車一前一後,緩緩停在一條小胡同口,隔著西直門大街,遠遠看到對麵胡同中停著一輛黑色卡車,拉滿了篷布,不知道裡麵裝了什麼。
阿武從副駕駛位置下了車,快步走到後門處,打開車門,恭恭敬敬地將右手放在車頂,孫莫然左右看了一眼,抬腳下了車。
後麵汽車中隨著車門響處,四個身材慓悍的青年也跟著下了車,身後傳來重重地關門聲。
“城門口。”孫莫然說完,率先朝著西直門大街走過去,阿武連忙快步跟上。
孫莫然一邊走,一邊吩咐:“找一個便於觀察城門附近環境,還不怎麼惹眼的地方。”
“我知道有一處。離著西直門不到二百米,有一個露天茶棚,進出城門的人,多在那裡喝一碗茶,吃一些點心。”阿武連忙說道。
“走吧!”孫莫然點了點頭,拐彎上了西直門大街,朝著茶棚方向走過去。
茶棚。
一個青年先過來看了幾眼,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回頭衝著阿武使了個眼色,阿武湊到孫莫然耳邊輕聲說道:“安全。”
孫莫然快步走向茶棚,眼睛不經意間望過去,果然沒有看到什麼紮眼人物,隻是茶棚口坐著的兩個普通辦事員打扮的人,有些奇怪。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這個時間,所有公務單位都還沒有下班,這兩位辦事員這會兒應該在辦公室,而不是城門口。
孫莫然進茶棚,兩個人隻是瞟了一眼,並沒有過多在意,這讓孫莫然放下了心。
即便是這兩個人有公務,那也不是衝著自己。
孫莫然幾個人大搖大擺進了茶棚,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小武張羅著要水,要點心。
遠處胡同口。
多田岡條和沈岩兩個人轉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人,神色警惕地東張西望。
多田岡條一邊走一邊抱怨:“沈!北平城什麼都好,就是官茅房太少!小便跑太遠,實在是不方便!”
“就是就是,再說咱們今天這水喝得也有點忒多了!”沈岩麵色尷尬地說道。
“瞧你挑的地方,茶棚!喝水能不多嗎!”多田岡條不滿意地說道。
“是是是,是我考慮不周,不應該將觀察地點遠在茶棚。”沈岩連忙諂笑著說道。
“不不不,老同學,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茶館五方雜處,形色各異,作為觀察哨最為方便。關鍵就是北平官茅房太少!”多田岡條說道。
“是是是,我替北平城給您道個歉。”沈岩連忙說道。
“真有意思,北平城又不是你的,你倒什麼歉?”多田岡條白了沈岩一眼說道。
“是是是,北平城是帝國的!期待帝國將北平城建的更好。”沈岩連忙說道。
沈岩這句話,對了多田岡條的胃口,嘉許地看了一眼沈岩,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呦西!老同學,你這句話說得太好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北平城就會成為真正的王道樂土。”
“必須王道樂土!”沈岩正色說道。
孫莫然看著一邊說話,一邊走進茶棚的多田岡條和沈岩,心中一陣陣叫苦。
茶棚口坐著的兩個辦事員,見沈岩二人回來,連忙起身,把座位讓給兩人,快步走出茶棚,和其餘幾個人隱沒在茶棚周圍。
沈岩眼睛在茶棚中隨意掃了一眼,之前進門前他己經裡裡外外觀察過了,剛才不過是和多田岡條上了趟官茅房,不會有什麼變化。
沈岩眼睛掃過來時候,孫莫然淡然隨意地將頭地下,像是整理自己衣服的下擺衣襟,隨後又抬了起來,正好躲過沈岩眼神。
作為華北區潛伏者的最高長官,即便是沒有打過交道,但是孫莫然也一眼認出來了沈岩和多田岡條。
一個特務科長,一個憲兵隊特高課課長,這麼重要的人物,孫莫然怎麼可能不做研究。
孫莫然現在有些後悔自己這個決定,自己怎麼親自出來執行任務了!
這些小事交給手下人去做不就得了!
就是為了給郝大帥示好,顯示出誠意,自己這位堂堂的特務處華北區副主任,才會輕身涉險,給郝大帥通風報信。
現在好了,隻要是對方任何人一留神,就不難發現自己幾個人的不正常,後果不堪設想。
小武似乎也認出來沈岩和多田岡條,眼睛中露出一抹駭色,想要朝著孫莫然湊過去,給他通信。
孫莫然顯然看出來小武的舉動,神色不變,以極為不易察覺的動作,緩緩地搖搖了頭,示意小武不要做什麼動作。
小武明白了過來,坐正身子。
孫莫然帶來的這幾個青年,都是行動方麵的高手,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出了不對,眼神似有似無地都朝著孫莫然瞥過去。
孫莫然神色如常,右手在桌上輕扣了三下,隨後不再做任何動作。
待機應變!
幾個青年明白了孫莫然的意思,不再注意,紛紛默然喝茶。
五點四十分。
北平城自從日本人來了之後,城防警備加強了許多,城防司令部規定外城門必須在晚上六點準時關閉,沒有特殊原因,經過城防司令部特批,外城門嚴謹開啟。
除此之外,還規定了夜間8點,準時宵禁。
8點之後,如果不是公務人員出現在街頭,一律鎖捕,甄彆後再行處理。
這兩項命令,沒有老百姓敢於違抗,所以這個時間,進城和出城的人,明顯增多了。
城門口,一個身穿長袍,頭戴禮帽的中年人,手裡拎著一隻棕色皮箱,緩步進了城門。
進城的人不少,中年人裹在人流中,執勤的偽軍草草檢查了一下,就放中年人進了城門。
中年人走進茶棚,抬頭看了一眼,似乎是想進門喝一口茶,一眼看到沈岩,微微一愣,轉頭之間又看到了坐在沈岩身邊的多田岡條,眼神不由得一縮,腳步微微一頓,隨後若無其事地走過茶棚,直過茶棚走遠,才回頭看了一眼,見沒有人跟上,這才確定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這兩個人是密探,他們在這裡乾什麼?不過看樣子不是衝自己來的。
中年人略一思忖,抬手攔了一輛洋車,上車說道:“德勝門羊蹄胡同。”
“得嘞!您坐好嘍!”車夫一聲吆喝,拉起了洋車,快步跑去。
城門口。
幾個士兵翻檢著過往行人的行李,行人因此擁擠成了一堆。
士兵們也不是逢人必檢,但是衣著看上去整齊較新,或者長的略微周正一些的女人,士兵們才是必檢的。
而且檢查手法頗為粗魯,幾乎是故意把行李翻成一團亂糟。
如果不想讓他們檢查,當然也可以,隻不過得花費幾枚銅子。要是舍不得幾枚銅子,那就對不起了。
這些士兵眼力不錯,一些看上去衣衫襤褸的人,他們也不過多糾纏,隻是草草檢查一下,就放過去了。
士兵們也知道,這種人你就算是把他們竹簍翻爛了,也甭想翻出來一個大子。
衣著特彆光鮮,看上去有些身份,尤其是鼻梁上架副眼鏡的主,士兵們也不多糾纏。
這些人比起一般老百姓,也算有點身份,如果惹到不好惹的主,說不定就給自己添是非。
出來混事情,求財不求氣,惹那事乾嘛!
士兵們招的是哪些看上去還算有點錢,但是又不算有錢有勢,這樣的人敲詐起來才方便。
至於有點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婦,那就不是為了錢了,就是為了圖一個樂子,看著他們紅臉的模樣,多滋啊!
一名治安軍軍官,看軍銜像是連長,站在城門洞口,雙手掐腰,上衣扣子解開了兩個,皮帶恨不能束到肚皮大胡子,瞅你挑那個人,他還沒你有錢呢!”
一名士兵從一個包袱中扯出一條長長的細帶子,嬉皮笑臉地大聲喝問:“說!這是什麼!是不是當兵用的綁腿!”
士兵對麵,雖然衣著土氣,但是模樣頗為俊俏的小媳婦氣得滿臉通紅,頗為潑辣地罵道:“沒見過啊,回家問你媽去!”
“我媽早過景了。”士兵依然嬉皮笑臉,不過手還是鬆開了。
“龜孫!”小媳婦低聲罵了一句,收拾包袱,快步離開。
“我又沒有老婆,想當王八也沒有機會啊!”士兵在後麵叫道。
“李道德,少他媽貧氣兩句,趕緊乾活!”偽連長並不生氣,笑罵了一句,引得偽軍們一陣哈哈大笑。
西直門關廂。
一輛自行車飛速騎了過來,車上彪形大漢,一身紡稠褲褂,巴掌粗的板帶勒腰,在偽連長麵前,雙腿一倒,嘎的一聲,停了下來。
偽連長一看此人,登時眉開眼笑,雙手抱拳拱手說道:“哎呦,查二爺,您怎麼有空過來?咱們雖然離得近,您也不常走動啊!”
查二臉色陰鬱,並不開玩笑,從腰後拽出來一個小口袋,順手扔給了偽連長。
“孔爺有貨出城!”查二並不下車,冷冷說道。
偽連長笑容更加燦爛,伸手接過了小口袋,用力掂了掂,笑著說道:“今兒幾輛車啊?”
“兩輛,馬上出來。”查二說道。
“得嘞!”偽連長轉頭大聲吩咐:“小的們,給二爺騰路,彆耽誤二爺的事!”
查二蹬著自行車回去,不一會兒兩輛騾車從關廂出來,幾輛自行車在騾車周圍護持,徑直出了城。
茶棚。
這一幕被多田岡條和沈岩看得清清楚楚,多田岡條低聲說道:“沈!我就知道治安軍中,一定有人為孔二和尚賣放,果不其然!”
沈岩點了點頭笑道:“課長高見!”隨後輕拍了兩下手,一個辦事員閃了出來。
“過去打聽打聽,這個連長的姓名。”沈岩沉聲低聲說道,辦事員點了點頭,低聲答應一聲,轉身離開。
孫莫然在後麵聽到沈岩和多田岡條回答,知道他倆不是為了自己,心中略微放寬了一些,低眉斂目,故作鎮定,一心想等著沈岩他們離開後,自己趕緊離開。
五點四十五分。
長街儘頭。
郝大帥幾個人敞胸露懷,晃悠著走過來,朝著城門口過去,漸漸地走近茶棚。
孫莫然在茶棚中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沈岩二人守在門口,自己無法起身出去,心中微微有些著急。
孫莫然幾個人快步走過茶棚,既然他們裝作大大咧咧,若無其事的模樣,其實心裡也有些著急。
以他們的麵子,還不足以叫開關閉的城門,現在離關城門就剩十幾分鐘了,快一點出城是正事。
一個大漢突然轉身,走向茶棚,郝大帥一愣,轉身問道:“何大頭,你他媽乾什麼!沒見快關城門了!”
“老大,剛才在醇香閣賈張氏那裡喝多了,口渴,要碗茶水!”何大頭說完,大聲吆喝:“夥計端碗水過來,快著點!”
“就你他媽事多!出了城趴井邊慣死你我都不管!”郝大帥嘟囔著罵了一句。
“就一碗,用不了多少時間!”何大頭嬉皮笑臉說道。
郝大帥抬頭看過去,城門口還沒有打鼓,墊城門的石頭也沒有搬,想必喝口水的功夫還是有的。
“給老子也來一碗!剛才在小喜鵲那裡,老子也喝多了,現在也口渴!”
郝大帥一說,山炮幾個人也紛紛給夥計要水,不過他們幾人也知道時間緊,所以隻是站在棚外,端著茶碗喝水,沒有人進棚入座。
沈岩和多田岡條兩個人見郝大帥幾個人停下來喝水,見他們模樣打扮,不像是正經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郝大帥大口喝水,眼神餘光掃向左右,看到沈岩和多田岡條,心中一凜,手就停了下來。
這兩個人不對!
郝大帥順著兩個人向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孫莫然,更是吃了一驚,右手一顫,碗裡的水灑出了不少。
沈岩和多田岡條什麼人?職業特務!
郝大帥動作雖然不大,但是絲毫沒有逃過二人眼睛,沈岩心中一動,朝著後麵看過去,正好迎上孫莫然焦急的目光。
登時,兩個人的眼神都呆住了,人也都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