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延生站在西直門大街有些發楞,不知道自己該先去稽查處向曹有光彙報,還是先回校尉營胡同大雜院和陸東來會麵。
今天出門,該辦的事情已經全部辦完。自己不僅僅和嚴守正見了麵,而且報社那邊的事情,陳延生也已經全部辦完。
報社主編看了陳延生稽查處的證件,滿口答應,晚上單獨按照陳延生要求出一份報紙,明天陳延生過去拿就行。
台基廠頭條同文書院,陳延生也跑了一趟,密寫信件也交給了日本人木桑。
雖然木桑對他百般試探,陳延生不過裝作懵懂模樣,木桑倒也無可奈何,隻能隨陳延生去了。
現在同文書院和報社這邊已經沒有了任何障礙,就等著如何給陸東來演戲了。
沒想一會兒,陳延生就打定了主意,如果現在到稽查處,顯然時間已經不夠,多半此時稽查處已經下班了,曹有光在不在那裡尚在兩可。
如果貿然回到校尉營胡同和陸東來會麵,說錯了話引起他的懷疑,自己就更加麻煩了。
不過陳延生想到了校尉營胡同附近的裕豐德糧行,那裡有楊登歡在坐鎮,可以給自己出出主意。
究竟下一步該怎麼辦,陳延生也不是沒有主意,隻不過這主意需要經過曹有光和楊登歡確認而已。
打定了主意,陳延生還是決定先到裕豐德糧行,見了楊登歡再說,說不定曹有光也在那裡,自己還能見到曹有光也說不準。
陳延生快步走向路邊,招手攔了一輛洋車,上車之時回頭看了一眼,眼光不由得微微一滯。
一個高個子身材,三十多歲的男子,似乎在盯著他看。
陳延生心中不由得一動,洋車夫在前麵問道:“先生,你這是要去哪?”
“大柵欄。”陳延生輕輕說道。
洋車夫答應一聲,拉起洋車,沿著西直門大街朝前跑去。
陳延生坐在洋車上,並不回頭去看,反而閉目養神,隨著車子搖擺,身子一晃一晃地好像是要睡著。
洋車夫拉了幾百米,陳延生突然睜開眼睛說道:“調頭!”
車夫一愣,沒明白陳延生什麼意思,有些發呆,陳延生又吩咐說道:“調頭,到你剛才拉我的位置。”
說完陳延生又說了一句:“放心,車錢一分都不少你,給你加兩成。”
車夫聽了給車錢,當下更不猶豫,答應了一聲,拐彎又跑了回去。
洋車轉頭之際,陳延生清晰地看到高個子男人坐了另外一輛洋車,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後麵。
這個人跟蹤自己?八成是嚴守正的人。陳延生如同沒有看到一般,經過高個子男子洋車時,陳延生眼睛連瞥都不瞥一眼。
陳延生到了剛才自己上車的地方,大聲招呼車夫停車,自己下了車,彎腰低頭,仔細地在地上尋找什麼。
沒一會兒,陳延生從地上拾起一件東西,臉上露出欣慰地笑容,在東西上麵用力吹了一吹,裝進自己懷中。
高個子男子睜大了眼睛,用儘目力,想要看清楚陳延生手裡的東西,但是距離太過遙遠,無論如何他也看不清楚。
陳延生再次上了洋車,衝著車夫大聲說道:“校尉營胡同。”
車夫一愣,這麼大點功夫,就改變地方了?但是人家坐車給錢,至於去哪,這可不是拉車的能管的。
車夫答應了一聲,拉起洋車又沿著西直門大街朝前麵跑去,洋車再次經過高個子男子時候,陳延生眼睛無意識地望了過去。
高個子男人嚇了一跳,眼神連忙躲閃,卻發現陳延生眼睛並非望向自己,順著陳延生的眼睛看過去,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搖曳而過。
陳延生轉頭,眼睛跟著女人左右搖擺,忽左忽右,直到女人轉過街角,陳延生這才輕輕吹了聲口哨,將眼睛收了回來。
高個子男人嘴角扯出一絲不屑的冷笑,輕輕地吩咐一聲,讓車夫跟上,眼睛卻瞟向街邊,看到兩個灰衣壯漢也跟了上來,這才放心的將身子靠上了椅背。
洋車到了校尉營胡同口,陳延生就叫停了洋車,隨手甩給車夫幾張零錢,站在胡同口左顧右盼了兩眼,這才進了胡同。
陳延生進了胡同,身子如靈巧的野狐,兩步登上牆壁,伏身在一家門樓上麵。居高臨下,向下觀望。
高個子男子帶了兩名灰衣大漢,快步進了胡同,卻發現陳延生蹤跡不見,臉上立刻顯出驚恐的神情。
“快點!分頭找一找!千萬不能讓他溜了!”高個子壓低了聲音吩咐著說道。
陳延生故意用腳蹬下去一塊牆磚,發出咣當一聲響聲。
高個子果然順著聲音,抬頭看去,驚喜地說道:“在這裡!”
陳延生連忙縱身躍起,沿著牆頭向前跑去。高個子不容多想,指著陳延生說道“在這兒呢!快追!”
陳延生沿著屋脊,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會從牆上摔下來,但是無論怎麼驚險,他總能化險為夷,牆上不時有牆磚被他踩落下來,但是他卻一直沒有掉下來,順著牆頭跑向裕豐德糧行。
許多鄰居聽見動靜,不時有人從屋裡出來,大聲喝罵。
“這是誰家孩子,好好的上什麼牆頭!”
“誰家臭小子這麼頑皮,這都該睡覺了還爬牆玩!”
“下來!你要是踩塌了我們家房頂,我可讓你們家大人賠!”
陳延生不管不顧,隻是在房上奔跑,他動作笨拙,跑得似乎並不怎麼快,而且有幾次都差點摔下來,好在運氣不錯,千鈞一發之際,總能穩住身形。
“大哥,怎麼辦?”一個灰衣大漢一口膠西腔調問道。
“要我說,把這小子抓下來,乒乓二五一頓揍,然後揪著他耳朵回營交差,這不就完了!還費那個事乾嘛!”另外一個灰衣大漢腔調一樣地說道。
“走!抓他下來!”高個子打定主意,大聲說道。
“這就對了!還一路跟蹤,早知道在西直門就把他給辦了,還用費這個勁兒!”
兩個灰衣大漢一邊說話,一邊跟上去。
“站住!”
“你小子給我站住!”
“抓小偷!”
三個人在居民堆放的雜物踢起來,搞得雞飛狗跳牆,胡同中一片混亂,不少居民從家裡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人笨手笨腳,顧上不顧下,好幾次差點撞到了電線杆上。
陳延生身形雖然不快,但是比起來抓到他了,卻又總是差之毫厘的被陳延生逃開。就像是兩條平行線,總是在無限接近,但是卻永遠無法相交。
終於,陳延生看到了裕豐德糧行的屋脊,連蹦帶跳地過去,踩得幾戶人家屋瓦嘎嘎作響,三個人也轉過來彎,看著陳延生跳上了裕豐德糧行的屋脊。
“站住!”
“尼瑪給我站住!”
“下來老子抽死你!”
陳延生好像被三個人嚇住了,身子一歪,身子跌下了屋脊,發出砰的一聲!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
“摔下去了!活該!”
“摔死他個王八蛋!把老子累得跟狗似的。”
“走,進去要人!”
三個人大大咧咧地罵著,大搖大擺地進了裕豐德糧行。
裕豐德糧行前店後倉,曲尺櫃台後麵站著掌櫃,靠牆擺著一溜大糧食櫃子,許多夥計在櫃前忙碌。看到三人進來,都把眼睛望過去,盯著三個人看。
到了這個時候,三個人自然也就管不了什麼打不打草,驚不驚蛇了。進了糧店大模大樣地在中間一站,不屑一顧地掃了店內所有人一眼,高個子手裡手槍搖了搖,大大咧咧地問道:“你們誰是掌櫃的?”
掌櫃的見這三個人衣著穿戴不尷不尬,手裡又舉著手槍,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普通百姓,當下不敢怠慢,連忙過來鞠躬客氣地說道:“三位爺,我就是掌櫃的,您們這是有什麼事嗎?”
高個子男人顯然是這三個人的頭,正是鐵甲車二營,奉了嚴守正之命跟蹤陳延生的宋昆。
宋昆在開口之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事到如今這一步,也隻能亮明身份,將陳延生帶回營部了。
至於這裡麵有什麼誤會,自己也管不了,全部交到嚴守正處理好了!
“咱們是警備司令部的,奉命抓賊!”宋昆說著話,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了一張藍色證件,朝著掌櫃一晃,不待掌櫃伸手來接,又重新裝回口袋。
“原來是警備司令部的長官!失敬失敬!快點請坐。”掌櫃連忙客氣招呼,回頭衝著小夥計說道:“還愣著乾什麼?還不給長官看茶!”
宋昆大手一揮,製止住了掌櫃,傲然說道:“不必客氣,我們是來抓賊的,不擾民!你們把賊交出來就行了。”
“賊?”掌櫃苦笑了一聲問道:“長官,不知道我們這裡究竟誰是賊?”
“你們……”宋昆聽了一陣哈哈大笑,搖了搖手說道:“不是你們!是外來的賊,跳進你們後院了!”
掌櫃鬆了一口氣,連忙招呼著一個夥計說道:“小三子,快點帶著長官到院裡抓賊!”
夥計小三子答應了一聲,帶著宋昆三個人走進後院。
“你們這位掌櫃,倒是蠻識像。”宋昆搖晃著手槍,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是,我們掌櫃眼光靈著呢,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肝脾胃腎!什麼鳥變的,一下子就能分清!”小三子得意地說道。
宋昆不滿意地瞪了小三子一眼,看他混不在意,相信了這小子估計就是嘴碎,沒有巧罵人的想法。
後院。
楊登歡扶著陳延生,一瘸一拐走向堂屋。
“站住!”宋昆大聲說道。
楊登歡絲毫不搭理他,扶著陳延生慢吞吞地走進了堂屋,宋昆不由得大怒,嘴裡嘟囔著罵人,手裡晃著手槍,快步奔向堂屋。
另外兩個灰衣漢子也拔出手槍跟了上去,反倒是小三子站在原地不再跟過去。
咣當!
宋昆一腳踢開堂屋房門,卻看見楊登歡坐在條案旁邊,慢斯條理地端著蓋碗喝著茶水。
“你是誰?”宋昆進屋,卻不見了陳延生人影,皺眉問道。
“此間糧行乃是鄙人所開,我是糧行東主。”楊登歡笑嘻嘻地放下蓋碗,悠悠說道。
“東主?”宋昆一愣問道。
楊登歡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正是東主。”
“東主是個什麼官?”宋昆納悶地問道。
堂屋內間裡麵傳來一陣輕笑聲音。
楊登歡臉上一紅,不高興地說道:“這家糧行是我們家的!聽懂了嗎!”
“我管你誰家的,我要剛才那個爬牆進來的人。”宋昆不耐煩地說道。
“你們是乾什麼的?不能說要人就要人吧?我這兒賣得是糧食,可不賣人!”楊登歡再次端起茶盞,好以整暇地喝水。
“哪那麼多廢話!”灰衣大漢瞪起眼睛,大步過來,想要給楊登歡動手。
楊登歡冷冷一笑,渾若無事,大漢眼前突然多了一個神色猙獰的漢子,一雙死魚眼睛狠狠地瞪向灰衣漢子,把這人嚇了一跳,連忙站定腳步。
“就你們三個還想動粗?那可不行!楊登歡冷冷一笑說道,將茶杯重重地墩在條案上。
袁道眼神陰冷,狠狠地盯著三個人,讓宋昆渾身感覺一點都不舒服。
宋昆將手裡手槍晃了一晃,朝著袁道比劃,嘴裡說道:“認識這個嗎?不想死就滾蛋!”
門外一陣大亂,雜亂的腳步聲中,十幾個黑衣人在周彥武的帶領下擁了進來,手中長槍短槍人手一支。
宋昆見一下子進來了這麼多人,而且都拿著家夥,心裡有些害怕,說話聲音也有些哆嗦了。
“你們是什麼人?”宋昆顫抖著聲音說道,不由自主地將手槍垂了下去。
“給你說過了,這家糧行是我的。”楊登歡不屑地說道。
“怎麼那麼多槍?”宋昆又問道。
“這個年月,好人也得防著點壞人啊!”楊登歡冷冷地說道。
“把人交出來,這事我不追究……”
楊登歡不等宋昆說完,已然哈哈大笑說道:“不追究?你們是警察?說得倒是輕巧!你要是說不清楚,今天恐怕你出不了我們這個大門!”
“老子是警備司令部的!”宋昆傲然說道。
“說得太好了!”楊登歡輕輕地鼓了一下手掌,臉上現出不屑神情,冷冷地接著說道:“你說你是警備司令部的,我他娘的還是政務委員會的呢!老子看你倒像是個青皮!”
宋昆被楊登歡氣得不輕,氣急敗壞地將證件摸出來,使勁朝著楊登歡晃,一邊晃一邊嘟囔:“青皮!你敢說老子是青皮!老子正二八百的**中尉!”
周彥武欺身上前,一把將證件搶在了手中,上前兩步,遞給了楊登歡。
宋昆沒有想到周彥武手居然這麼快,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