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非常脆弱的生物。
看著宗明低下頭,用聖水清洗自己手上被律咬出的血口時,不知為何,精靈的腦中就劃過了這句話。
在被深淵侵蝕後,精靈族從內而外地開始被深淵同化,實際上,他們並非是什麼與世無爭高潔又冷漠的種族,否則精靈族就不會對外發起戰爭了。
但相對來說,在被深淵同化之前,精靈們確確實實是更喜歡待在森林之中,在被樹葉環繞親近自然的環境下生存,那時,魔霧森林還並非是彌漫著侵蝕靈魂的毒霧的魔窟,住在邊境的人類偶爾會誤入精靈的森林,宛如闖入另外一個幻境的迷途旅人般看見一個又一個美麗的生物用或是冰冷、或是溫和的眼神凝視著他。
精靈族偶爾會接待來客,將精神恍惚的人類送出去;但在知曉了精靈之森的傳說後,越來越多的人類開始頻繁地拜訪精靈族的領地,他們垂涎精靈的美麗、精靈族內產出的寶石和煉金藥劑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他們更渴望一睹這神秘國度的風貌,仿佛要從吟唱詩人的傳頌中、從旅者們高談闊論的經曆之中,握住這仿佛童話國度的一角,仿佛握住一顆綻放著絢麗光澤的寶石。
精靈王在那之後並未再邀請任何人類進入精靈族的領地,精靈法神創造的迷宮讓人類隻能悻悻而歸,他們不屑也不會去和人類做任何交易,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滿懷希望和憧憬地進入森林,接著再失望地離開。
在那個時候,精靈族就已經知曉,人類對比他們來說,是非常脆弱、又非常強大的存在,人類中也有法神和劍神,但大部分的旅人隻是懷著夢想前來的普通人,甚至會被迷宮內簡陋的陷阱所傷。
精靈族當然不可能尋找他們作為伴侶。
即使是落入陷阱中的旅人掙紮著求救,有精靈從迷宮內探出身體,將人輕輕撈起時,他們也並未對人類有什麼好臉色,即使人類被他們抱在懷裡時身體輕輕顫抖,滿身狼藉卻又望著精靈的側臉怔怔出神輕聲讚歎著他們的美麗時,精靈也無動於衷。
即使旅人被他們抱在懷裡時身形再怎麼恰到好處、幾乎和精靈的懷抱完美契合,所有的種族中,人類卻偏偏是大部分都極為溫暖的存在,他們的體溫對於精靈來說過高,擁抱起來幾乎像是一個小小的暖爐,就那樣被他們抱在懷裡,還要伸出手興奮地看著他,不住地想要和他們說話,述說著自己的喜愛和激動。
精靈的表情卻仍然冷漠。
因為他們不能尋找人類作為伴侶——人類太脆弱了,壽命太短,又絕不是喜歡一直待在森林之中的性格,他們無法理解精靈為什麼要一直守衛在生命之樹的身邊,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到那個時候,就算是看上去再柔情蜜意的伴侶,最終也會因各自理念的不同而爭吵,人類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又或是過了幾年後再次回到精靈身邊,親吻對方的臉龐。
再然後,他們就死了,沒了,再也不會回來。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精靈被深淵侵蝕後……發生了某種改變。
精靈們的體型越發高挑、越發恐怖的同時,這個在外界眼中美好神秘的國度也在發生某種蛻變,外圍的迷宮緩緩更改,變得似乎在刻意地圍剿陷入其中的旅人,仿佛在追逐自己的獵物。
當旅人受傷後,精靈仍然會出現救下他們,但卻不是將人放出去,而是溫聲細語地將人帶進精靈之森中,帶著興奮的旅人參觀這個夢境中的國度,進入他們的巢穴,但曾經用綠葉和藤蔓編織的巢穴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變得暗沉、發黑,觸之有種令人退卻的刺痛感,溫和的精靈會邀請他們共進晚餐,卻不像是在對待一位客人,而像是對待一個誤入巢穴、懵懵懂懂又一無所知的……獵物。
然後,那些人類再也沒有離開過精靈之森,他們的親人和朋友無法尋找到他們的蹤跡,不知他們是死了,亦或是消失了。
精靈的迷宮就像是吞噬人類的沼澤一般,一個又一個的旅人在其中消失,被法陣吞沒,精靈之森開始泛起陣陣毒霧,到了後期,誤入此地的旅人已經不是會在迷宮中迷路,而是被冷箭刺穿身體後,直接掠奪進巢穴裡。
精靈之森在頃刻間變為了魔霧森林,讓世人驚愕又恐懼,他們看見一個又一個仿佛從深淵而來的怪物就那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陸之上,開始了他們近乎恐怖的侵略,和令人發指的肆意掠奪。
無論是人或物,都被他們所劫掠、占有。
被掠入巢穴之中,近乎崩潰的人類發現了一個又一個和自己一樣處境的人,這才意識到:那些失蹤的人並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困在這裡,困在這個迷宮之中。
成為精靈的伴侶……或玩物。
他們又驚又怒,卻又無力反抗,也無法拒絕,隻能被變得暴戾又瘋狂的精靈困在牢籠裡,無論再怎麼尖叫求饒,亦或是憤怒驚恐,也隻能被牢牢囚困在巢穴內,接受伴侶的一切愛撫。
精靈當然不會尋找人類做伴侶:所以一切都是人類自找的,他們貪婪、好奇、被眼前的美色和表象迷惑,精靈族產出的寶石和財富讓人類失了神,在重傷中被精靈所救,被細心嗬護關懷,美色財寶加以溫聲細語,組成了一個普通人無法拒絕的誘惑,他們甚至是主動求愛,以為精靈族的人是不問世俗的高潔美人,幾句話就能哄騙得對方點頭,讓他們成為了人類的伴侶。
他們哪裡知道在那副精致外表下的是什麼東西,等到撕破臉的那一瞬間,一切都已經木已成舟,被深淵侵蝕後的精靈,根本不可能允許選定的伴侶離開自己,也不可能忍受背叛。
所以一切都是人類自找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精靈族都是其他種族的噩夢,他們甚至幾乎快要統治整片大陸,但這樣盛極一時的種族卻在一夜之間突然滅絕消失,無人知曉發生了什麼,在傳說之中,千年前的深淵之戰裡,是其他種族們聯合在了一起後才終於將精靈族絞殺,但隻有經曆過那一切的人才知道,這個傳聞是多大的笑話。
律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位精靈。
就算是他,也隻能在精靈族的遺跡中,找到當初留下的記錄,通過這些去了解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在他閱讀過那些書籍後,男人才意識到:
當初的精靈族,即使人數稀少;即使許多精靈因為無法承受深淵之力而死去;即使生命之樹已經被徹底汙染所以無法孕育新的生命。
但他們也是這片大陸的統治者。
因為在那個時候的精靈族裡,整整有近百位……法神。
沒有任何一個種族,可以抵禦這股力量,當初的精靈王甚至將光明帝國的君王掠奪進了他的巢穴,直到精靈族在一夜之間徹底毀滅時,籠罩在整片大陸上的陰影才緩緩消散。
但就算是律,也不知曉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隻是翻開了一本古籍,看見上方用精靈語寫下的一段話:
“即使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即使這短暫的繁盛會在未來反噬所有精靈,但現在,我願意咽下這劇毒的果實,接受現在發生的一切。”
即使知曉之後會迎來的結局是必然的滅亡,但我們也決意接受這種結局,以惡鬼的姿態掠奪我們應該擁有的一切。
繁盛的、侵占了整片大陸、讓其他種族恨到咬牙切齒,恨到聽聞精靈的聲音都會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種族,就這樣在一夜之間消散了。
而現在的律,是生命之樹在最後一刻孕育出的,最後一位精靈。
天下之大,整片大陸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精靈。
而從精靈族的書籍中、從記錄中、從精靈遺跡之中,他仿佛以其他精靈的視角去看待著人類,從他們的記錄和近乎咬牙切齒,又滿懷無可奈何的語氣之中,律知曉,人類是一種極其嬌氣、狡詐、見異思遷、脆弱又愚蠢的生物。
讓他們……幾乎要恨起自己的伴侶來了。
所以,律知道自己不可能選擇一位人類當做伴侶,也不可能對人類有什麼興趣。
哪怕對方看上去再怎麼可愛、再怎麼溫暖,再怎麼適合抱在懷裡,也不行。
精靈幼崽的眼神落到宗明的身上,看著英俊的男人皺著眉頭洗去手指上殘餘的深淵氣息,然後用若有若無的眼神打量著他時,突然抬起身,伸出舌頭舔了舔那一處傷口。
腥甜的血水落入口中,是令人喜愛的滋味,深淵生物最喜歡這樣充滿魔力的血肉,嘗起來滿口甜美,細細的舌頭在傷口處來回舔舐著,像是在安撫,但又帶著蠢蠢欲動的模樣。
宗明沒忍住,摸了摸精靈幼崽的小腦袋。
但剛一這麼做,他就一瞬間頓了下來,天哪這可是未來會成為至高神的主角,他怎麼可以……怎麼有膽子像現在這樣去撫摸對方的腦袋。
簡直就像是在撫摸一個可以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寵物似得。
哪怕是律現在看上去再可愛、再漂亮……也不行。
宗明蜷縮著手指,收回了手,他的傷口已經不疼了,但之前精靈咬在他手上的那一口還是給他造成了一些損傷,難以形容那是什麼感覺,仿佛被帶有劇毒的獠牙狠狠貫穿;又仿佛是被一把銳利的匕首擦傷,因為刀身實在太過冷冽鋒利,以至於哪怕隻是輕輕擦過,都能讓傷口染毒,泛起刺痛。
深淵之力如一根毒刺卡進血肉裡,讓他的靈魂都生出恐懼感,宗明隻能拿出聖水才能勉強壓下那種深入骨髓的冷意,但聖水飛濺到精靈幼崽的身上,卻猶如鐵水澆築而下,僅僅幾滴濺落到他的身上,都在一瞬間猛得爆發出熱油滾過的聲響,白煙迅速散開,宗明一瞬間眼瞳緊縮,他連忙伸出手擦拭對方身上的聖水。
天國和深淵不容水火,以至於隻要接觸彼此就要針鋒相對,哪怕律未來會是深淵和天國的共主,現在也同樣要被灼傷。
等到白煙完全散去時,精靈幼崽原本乾乾淨淨的身軀已經被燒出了幾道痕跡,看上去十分驚心動魄。宗明心疼極了,卻又擔心精靈幼崽生他的氣,又一口咬上來。
但律卻發出細細的嗚咽聲。
他抬起身體,用幾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看著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宗明的傷口,仿佛在說:還疼嗎?
作者……作者一瞬間就大腦空白,所有的原則都拋到了腦後,什麼主角以後會是至高神不能得罪他不能太親近他之類的事如同流水般在宗明的腦中劃走,他隻知道,麵前的精靈幼崽是他最喜歡的主角,他親手創造的主角。
而對方現在……受了重傷,所以變成了這副樣子,隻剩下幼兒般的本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在他腦中留下什麼印象。
律又發出了一聲奇異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蠱惑般,讓宗明的腦子嗡的一下,心裡幾乎隻剩下一個念頭:他看上去真的很可愛。
像個小小的貓崽、漂亮的水母,軟軟的,卻又極其沉重。
宗明忍不住拎起他,片刻後,男人湊上前,揉了揉精靈幼崽的額頭。
簡直就像是在養一隻貓似得,重度貓奴的理智急速下降,他見精靈幼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宗明的心在顫,擔心律下一秒就會一口咬上來,把他的手直接撕下來,咬穿他的身體。
精靈幼崽感受著人類溫暖的溫度,幾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片刻後,宗明感到自己的掌心被什麼東西蹭動了一下,卻是對方撐著腦袋,蹭著他的手掌。
“好可愛,太可愛了。”宗明的心都軟了,見到對方似乎不排斥,他就大著膽子又摸了摸,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