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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翱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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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禿鷲在空中翱翔。

馬群在大地狂飆。

洪承疇在戈壁裡一路流竄。

他這輩子就沒感受過這麼大的壓迫感。

先是預計的開戰時機提前了,致使先鋒軍被圍在灘地不能動彈。

隨後為避免不斷增援折損兵力,乾脆傾巢而出,勢要以強大兵力一次將戰線反推回去。

洪承疇的主力九營剛進入靈州城,就被元帥軍第二旅的塘騎偵知,塘兵一進一退,不過半個時辰,任權兒就在六十裡外得到敵軍大舉來援的消息。

第二旅隨即向張應昌駐軍的金銀灘發起猛攻。

張應昌人都嚇傻了。

因為這進攻來得很突兀。

任權兒這一天兩夜都在對他勸降,工作進展很大。

一開始張應昌隻是想要拖延時間,畢竟這天底下他最討厭的三個人,就是楊彥昌、賀人龍和任權兒。

尤其過去他隻討厭楊彥昌和賀人龍,回首往昔,他們三個營在臨洮府鬥來鬥去還曆曆在目,偏偏如今仨人都談不上有什麼好下場。

唯獨任權兒,一次倒戈就成了元帥府排的上號的大將。

讓張應昌回憶細節,許多過去難以理解的事都變得清晰起來,越發覺得這任權兒不是個東西。

但任權兒先後派了四批使者過來,還鋪天蓋地的向營地射勸降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張應昌覺得……這仗可能打不下去了。

主要還是雙方都有拖延時間的想法,任權兒在等火箭運抵前線,張應昌則一邊修築防禦工事,一邊等候援軍抵達。

等著等著,一到夜晚,就有他麾下軍官,帶著數十乃至數百軍兵,越過防線逃到元帥府那邊。

任權兒不是張天琳那種慣於猛打猛衝的良將,清楚明軍心態,一麵招攬明軍過來吃糧,一麵宣告元帥府對他們的家鄉的政策。

這種宣傳對張應昌的部隊殺傷力很強。

張應昌手下一半是毫無士氣的寧夏兵,一半是來自陝西、延綏的客軍,裡麵不乏出身綏德、延安、關中的老兵,一聽有機會回家,不少人心思就活了。

主要還是戰場心態。

任權兒能毫無負擔地向明軍勸降,張應昌卻根本沒有勸降任權兒的底氣。

說到底,他們這支隸屬於洪承疇的軍隊,連合法性都快折騰沒了,哪裡還有勸降彆人的臉麵。

尤其昨夜,任權兒派人在金銀灘外圍大聲喊話,通報寧夏後衛援軍趙淮在花馬池敗於帥府將領丁國棟之手,更是在軍中引發軒然大波。

兩個把總趁夜領兵投敵,防線上直接缺了一大塊。

張應昌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過三天。

士兵和低級武官要投降很簡單,可是大將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他家在榆林,三弟張德昌在榆林,二弟張全昌在宣府,投降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即便如此,投降都在局勢所迫下成了一個考慮的選項,本來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但就在他以為勸降還會持續兩日的情況下,任權兒突然毫無征兆地下令猛攻,把張應昌狠狠地嚇了一跳。

不光是因為任權兒收到洪承疇大軍襲來的消息,還因為後方的火箭和彈藥補給送到了。

麵對洪承疇大軍來援的情報,任權兒和張獻忠並未驚慌,經過短暫商議,就在撤退與固守之間選擇進攻。

他們將第二旅分為兩部,一部由任權兒率領強攻金銀灘,一部由張獻忠和副總兵歐陽袞率領,部署於金銀灘北部,向洪承疇的援軍發起襲擊。

在張獻忠與歐陽袞向北移動的同時,阿六的援兵營率先推著火炮渡過秦渠,張應昌也派遣鄭嘉棟、柳紹宗兩營前出迎戰。

鄭、柳二營俱有軍校投敵,都不滿編,寄望於趁元帥軍重裝備渡河未穩,發動攻擊撿個便宜。

他們也是重裝火器營,隻不過明軍的野戰火器以佛朗機式大將軍為主,能在更短的交兵距離內,以更快的射速和更強勁的火力為己方軍隊提供支援。

隻不過他們沒料到,元帥軍真正的重裝備不是阿六援兵營人推騾拉的火炮,而是遊兵營的騎兵。

馬科的遊兵營後發先至,搶先渡過秦渠,直接在陣線之前擺好發射架,從騾背上卸下火箭,就將二百支火箭砸在拉著重裝備出營的明軍腦袋上。

隨即騎兵都沒管發射架,就翻身上馬揚刀踐陣。

還是張天琳那套老東西,簡單、高效。

在火箭遍地亂炸的硝煙裡,被炸蒙了的明軍潰不成軍,並隨著一個個馬隊突破防線展開潰逃,反著衝向張應昌本陣。

任權兒的本部大營也在同時,自側翼吹響號角,向金銀灘攔腰發起狠攻。

張應昌費儘心力,修了整整兩天的壕溝壘牆,反倒成了給自己精心打造的棺材。

潰兵在三座營地裡悶頭亂撞,卻擁堵在壕溝壘牆之內,想跑都跑不出去。

隻能看著元帥軍騎兵一隊隊馳入營中,揚著雁翎刀與金瓜錘穿陣而出,像尖刀刺豆腐,乾淨利落地把軍陣分割成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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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的援兵營,在這場戰鬥中什麼事都沒乾,就是推著炮往前走。

從他推炮渡河,宣告總攻開始,到其推著更多炮進入營地,把炮口朝向最後結陣的明軍,整個援兵營從頭到尾都沒跟人動手。

卻帶著最大的震懾力,使炮口所向之處,一個個負隅頑抗的明軍小隊放下武器投降。

但他們也挺累,本來推著自己的火炮行進就夠費勁的了,柳紹宗和鄭嘉棟還把明軍的火炮推了出來,導致他們被火箭炸翻之後,阿六還得把那些裝好彈藥的大將軍們也撿起來,推著往大營走。

等到張應昌最後負隅頑抗的軍隊看見阿六,這個營已經每個管隊手上都有一門大炮,對著他們可嚇人了。

更嚇人的是,任權兒的本部軍兵對降兵俘虜進行整編,阿六的炮隊就在金銀灘上虛空打靶。

也不知道為啥,降將俘虜們就隻能看著阿六的援兵營,拿大將軍炮朝空地狂轟。

甚至還有人給繳獲的鳥銃裝彈,結出隊形,十幾二十杆朝天放銃。

但降軍俘虜也沒啥欣賞元帥軍行為藝術的機會,他們放下兵器、解下鎧甲,幾乎一刻不停,就領到了自己的軍官,被督著修繕拒馬,在壕溝之外繼續挖掘壕溝。

金銀灘上的炮聲依然沒停,震懾人心的炮聲在空曠原野傳出很遠。

任權兒沒給被迫投降的張應昌什麼好臉,見麵讓押著他的部下將其放開,還沒等被綁著的張應昌開口,上去就是一拳把其打蒙。

這舉動把一旁擦著刀上血跡的馬科都看傻了:“這,任帥……你們有過節?”

馬科和任權兒關係不錯,倆人都是李卑的徒弟。

“我?”

任權兒揉著手腕道:“當年駐軍臨洮,這個家夥沒少辱罵長官,我早想這麼乾了。”

說著,他對押送張應昌過來的護兵道:“你們帶人持我令箭,沿途不進府州縣,把他和鄭嘉棟等人押往西安,待戰後聽候長官發落。”

說罷,任權兒吸吸鼻子,遍地硝煙混著血腥味直往鼻子裡鑽。

他對馬科道:“金銀灘上有大營和援兵就夠了,遊兵營也去支援。”

馬科聞言將佩刀裝回刀鞘,抱拳道:“卑職領命!”

很快,遊兵營馬隊越過壕溝,再度向北馳騁。

任權兒看著北方揚起的浩蕩煙塵,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很久才揚著頭扭了扭脖子,皺眉下令道:“告訴援兵營,炮聲不要停,接著放!”

他要讓原野上炮聲,創造出金銀灘上張應昌仍在抵抗的假象,催促北方的寧夏援軍急行。

他的塘兵在六十裡外發現敵軍,也就是說敵軍還在七八十裡外,這至少是正常行軍一天的路程。

在炮聲催促之下,或許能讓敵軍像瘋狗一樣再跑三四十裡。

當然這聲音能不能被聽見,其實沒準。

就比如此時此刻,真正對金銀灘上炮聲有所回應的人,是西邊的劉承宗。

如果不是任權兒將塘騎的注意方向都放到北方,此時劉承宗麾下第一旅的塘騎,就應該和第二旅的塘騎貼住了。

塘騎將東麵炮聲的消息傳到中軍,使劉承宗率主力途中轉向,跑了十裡路才收到任權兒已經結束戰鬥,炮聲是在誘敵的情報,這才又領軍向北,試圖從側翼對洪承疇完成包圍。

在他們移動的過程中,奔赴戰場前沿的第二旅副總兵歐陽袞,也在向前瘋跑。

歐陽袞的本意,其實是希望穩妥進軍的。

他是沒啥立功之心,本來好端端的參將升臨洮副總兵,在朝廷那邊這就快把武官做到極致了。

偏偏臨洮鎮沒了,他也沒處上任,在甘肅跟著降了元帥府,閒了一段時間,基本上消了功名利祿之心。

人在混亂的環境中,稍稍遇挫偶得安穩,很容易意誌消沉。

結果又隨著劉承宗打下西安府入主關中,到了用人之際,再度被啟用也是顛沛流離。

先被任命為隴西旅的副將,後來剛組建好,李萬慶來了,又轉任了第二旅副將,這才跟著任權兒搭夥。

說句難聽話,人家就是任勞任怨的老黃牛,不打算立功,也對劉承宗沒啥期待,能混日子就行。

結果被任權兒委以重任。

元帥府的新軍官,不管出身、不講禮數,凡事以能力為先,陳舊陋習比較少,但新毛病更多。

就比如人人都是‘劉老大,天老二,我老三’的作風,誰也不服,難以控製。

但任權兒是標準的舊軍官。

歐陽袞在王文秀手下當副總兵,上任第一天就因為趕路沒騎馬而坐馬車被罵了一頓。

而在任權兒這,他是真憑明軍副將的老資格,過年還收到了任權兒派人送來的節敬。

正因如此,歐陽袞此次進軍更想追求穩妥,免得把軍隊葬送。

畢竟他們的塘騎已經偵知,敵軍兵力過萬,甚至可能超過兩萬,那大地上騰空而起的浩蕩煙塵,在十裡外都能看見。

就他這一個奇兵營,說撲上去阻攔敵軍,明顯是螳臂當車。

但架不住他身邊跟著的參謀是張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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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部堂像個拿著小鞭子的監軍,一個勁兒朝歐陽袞身上猛抽,催促他飛速進軍。

而在戰場另一邊,白廣恩跑得更快。

在率軍疾馳的過程中,白廣恩都壓不住自己上翹的嘴角。

他跟張應昌派到寧夏求援的傳令兵打聽過了。

張天琳沒在前線!

甚至連那支讓他聞風喪膽的馬隊都沒在前線。

而白廣恩則帶著自己新研製的火箭銃奔赴戰場,毫無疑問,他認為自己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畢竟憑借其與元帥軍豐富的作戰經驗看來,元帥軍攜帶火箭以馬隊破敵者,曆來隻有張天琳一營,其他人用的都是紅夷大炮。

白廣恩就帶著這樣的自信,趕在當天夜幕到來前,衝進了張獻忠的視野裡。

在寧夏南部的平原地帶,所有溝壑都為灌溉存在,十裡二十裡範圍全無遮擋,皆在目力所及,能最大限度上避免伏擊。

但良好運行的塘兵係統,依然能讓歐陽袞和張獻忠搶占先機。

他們早就知道白廣恩的具體位置,塘兵就遠遠吊在白廣恩前麵八九裡地,並呈半包圍狀態散布,不論他向哪個方向前進,除非倒退,否則周圍總有幾十名塘騎盯著。

他進一裡,塘騎便退一裡,並在更遠的地方根據其進軍方向,動態調整位置。

不過這時候的塘騎並不激進,不僅拒絕交兵格鬥,甚至被逐出三五裡路,後麵的塘騎就不再補充,時不時故意暴露破綻,讓白廣恩知道圍住他的塘騎並不多。

因為大家都害怕,把敵軍嚇跑。

戰場就是真真假假,有時候塘兵少,要故意裝的好像把敵軍包圍了、主力就在身後,往激進的打法上靠,製止敵軍進兵。

而又的時候,又要讓敵軍知道他們人少、主力不在身旁,以防敵軍停下。

白廣恩當叛軍的時候,追殺塘騎是有一套的,可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塘騎部隊該如何建設。

因此看見元帥軍塘騎露出畏戰情緒,讓他心中戰意大漲,隻是讓前哨騎兵披甲,後麵大部隊依然在輕裝急行。

直到他能看見歐陽袞的軍隊,不驚反喜,隨即命令部下披甲上馬,快速將二路縱隊變為大陣。

整個營陣以大量步兵居中,邁著大步向前走,騎兵在兩翼行進中不斷整隊,讓那些攜帶火箭、八字極硬的騎兵居前,一列列準備踏陣的馬兵於後。

白廣恩這個營除了變陣,沒浪費一點時間,始終在快速接近敵軍。

說實話,這一手讓歐陽袞都有點發怵,使這位西北老將不停回頭看自己的軍隊,仿佛隻有看見滾滾向前的車輪,才能讓他感到安心。

兩軍距離越來越近,元帥軍的陣線在白廣恩眼中越來越清晰。

相隔數裡之外,他看見元帥軍有龐大的戰車部隊,很快那些戰車停下,在他眼前組成一麵鬆散的車牆。

車營?

白廣恩最不怕的就是這個了。

因為火箭是可以從上麵打過去的,而且在車營裡爆炸,車牆能最大限度上保護他進行射箭的騎兵。

但是當他繼續向南進軍二裡地,他漸漸察覺出敵軍似乎並不是他想象中的車營,那些組成車牆的戰車並未連在一起。

絕大多數戰車,都以馬身在前,保持著能夠馳擊的姿態,車上都裝著長管的大口徑火槍,還有一個個肩扛火槍的士兵正在登車。

在那其中,有幾輛車的樣子最為引人注目,車上沒人,隻有並在一起的兩排圓筒管子。

白廣恩有點遲疑,已經到了該發動衝擊的距離,但那些圓筒管子讓他舉棋不定。

步兵仍在邁著大步前進,幾門大將軍炮也被推著向前,兩翼的騎兵軍官不住地向中軍側目,希望能得到下一步展開衝擊的指令。

就在這時,戰場上傳來令人熟悉的嘯叫。

在那並排的戰車之後,看著一具具火箭車被引燃,有個人影騎在馬上無意義地揮舞馬鞭。

張獻忠在狂笑。

一架架載著火槍手的戰車掠過身側,向敵陣發起襲擊。

當那如惡鬼尖叫般的聲音傳到白廣恩的耳朵裡,他揚起馬刀的手臂像瞬間被抽空力氣垂了下去,甚至連整個人也仿佛在馬背上萎了下去。

精心打造的腰刀墜下,斜插在良好灌溉下水分充足的鬆軟土地。

紛亂戰場上,白廣恩一臉絕望地仰著腦袋,疲憊的雙眼映出遠處車牆升騰而起的尾焰。

他歎了口氣,緩慢搖頭:“算了……日你先人。”

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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