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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承宗覺得洪承疇在跟他玩一種轉圈躲貓貓的遊戲。
他從鳴沙洲西渡黃河,進了棗園堡境內;洪承疇帶兵從寧夏鎮城東渡黃河,進了靈州境內。
劉獅子心說,打了這麼些年仗,每逢大戰,都是他絞儘腦汁,把麾下無糧可食的兵力灑出去圈個包圍圈,以圖糧草周濟得上,順手再給敵人包圍了。
還沒見過像洪承疇這麼猛的,是自己就往包圍圈裡鑽啊!
眼下的局麵,以金銀灘上的張應昌和任權兒為中心,東邊是是環縣方麵丁國棟的六千人,卡住了寧夏後衛的明軍援軍。
西邊是王文秀的隴西旅,正在攻占中衛及黃河上遊諸多堡寨。
西北則是劉承宗剛剛渡過黃河的兩萬主力兵團。
洪承疇據守鎮城,原本是在西北邊角,現在他帶兵往張應昌那跑,等於自己鑽進了四麵合圍的口袋裡。
但他這支鑽口袋的兵力有點誇張,誰也想不到他傾巢而出。
局麵進展到這兒,劉獅子知道,考驗自己戰略能力的時候到了。
是先進寧夏鎮城,使長途趕路的兵馬稍歇,安定寧夏之心,還是追擊洪承疇?
劉承宗本來是想在黃河西岸稍歇一下,哪怕就半日。
畢竟寧夏離西安確實遠。
在洪承疇的感知裡,雙方開戰不過四日。
可實際上劉獅子的大隊人馬自西安府出發,已經馬不停蹄地走了二十天。
雖然主力兵團沒跟敵軍見仗,卻也士馬俱疲,需要修整。
但寧夏人平等地討厭每個闖進家裡的哈慫。
他們討厭洪承疇,也一樣討厭劉承宗。
先有孫祚昌抱必死之心點燃烽火提醒友軍,後有指揮使李學牧、王風水試圖糾合山後蒙古貴族朵兒隻·歹成起兵,結果被固魯台吉發現並擒獲。
這事特彆***。
來龍去脈,是李學牧和王風水,在左良玉部徐勇騷擾邊牆之前,就已經跟歹成聯係上了。
不是他倆未卜先知,知道劉承宗會北征寧夏,而是這兩位指揮使認為洪承疇倒行逆施。
打他們算在寧夏諸衛起事,武力驅逐洪承疇、左良玉等人,還寧夏晴朗。
他們本來是十幾個衛官一同聯絡起事,結果寧夏鎮城一嘩變,很多原本計劃跟他們一塊起事的人都先參加了嘩變。
等倆人在賀蘭山後收到消息,嘩變都被平定了,正好得知劉承宗又來進犯,乾脆原定計劃不變,目標由借兵驅逐洪承疇,變成了抵禦劉承宗。
來都來了,那還從歹成這借兵吧。
歹成也很夠意思,對寧夏邊將向他借兵的要求,來者不拒,就像個正兒八經的寧夏編外邊將。
借兵驅逐給寧夏搗亂的洪承疇,好!
借兵抵禦來寧夏搗亂的劉承宗,也好!
實際上這是有世係傳承的,他老子著力兔歹成台吉就是出了名的雇傭軍,當年啢拜一聲招呼,就率部進邊牆幫寧夏地方武裝乾明軍去了。
著力兔這支部落,擱七八十年前的右翼多羅土蠻部,也算一號人物。
但是就和火落赤一樣,在那個強人輩出的年代,排不上號,隻能備受欺負。
他們原本駐紮於土默川,後來被俺達暴打,遷徙到鬆山,在莊浪衛和靖虜衛之間駐牧,又跟瓦剌互相仇殺,最後被啢拜招呼進寧夏,又遭明軍毒打。
就這三個對手,三場戰役,足跡遍布西北,轉著圈挨揍,足夠讓一個雄踞草原的大部,衰弱成僅有數千兵馬的小首領。
再加上五個兒子眼下死了仨,部落的孱弱勢力,已經沒有獨立決策的能力了。
他們的衣食仰賴明廷邊市,往來的也是寧夏邊將,自然李學牧、王風水等人不管打誰,歹成都要幫幫場子。
當固魯台吉派遣宰桑把情況詳細報給劉承宗,劉承宗幾乎要笑出聲了。
這就是運氣,也是固魯台吉的功勞。
劉承宗一開始的想法,可是讓固魯台吉帶這歹成跟炒兔倆人一塊玩的。
好就好在固魯要吃獨食,砸鍋賣鐵也不把這好事告訴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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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多羅土蠻部這倆,肯定會把他要北征的消息漏給明軍。
他的汗位支持者,一是衛拉特,二是烏斯藏,三是漠南。
其中衛拉特和漠南的土默特部,都跟多羅土蠻部這倆小子有世仇。
人家要幫明軍,跟自己對著乾,很正常。
但妙就妙在固魯台吉出身鄂爾多斯,跟他倆不是一家子。
收到倆人要拉攏自己出兵反元帥府的消息,固魯台吉當即領兵會盟,並在宴會上將二人拿下,其中炒兔台吉因頑抗被殺,歹成台吉則與李學牧、王風水二人一同被拿下。
劉承宗看蒙古貴族送來的書信,其實特彆發愁。
因為重名率太高了。
這個死掉的炒兔台吉,和察哈爾的粆圖台吉是一個名字;固魯台吉,跟烏斯藏的古如台吉同名。
至於姓氏,基本上沒用,都是孛兒隻斤。
大多數情況下能區分他們的是部名,偏偏,烏斯藏的古如和阿拉善固魯,都出自多倫土默特部,也就是大明這邊說的多羅土蠻。
也就是說這倆人,劉獅子分辨他們,主要靠看地猜人,從西南來信就是古如、從西北來信就是固魯。
大軍進駐黃河以西的廣武營,當地也像鳴沙洲堡一樣,看見元帥軍逶迤而來,守堡千戶便望風而降,讓營內軍官備酒宰羊,籌備晚宴。
終於有了歇息一晚的地方。
他們也必須休息了,前麵的軍隊進駐廣武營,後邊的軍隊還在棗園堡的黃河浮橋那做收尾工作。
劉承宗給虎賁營將校頒布任務,讓他們挑選精於回鶻蒙文的軍士,編出雙語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編寫兩套。
一套給固魯台吉送去,另一套送往蘭州,雕版印刷成冊,廣傳各部。
晚上廣武營將校籌備的宴會隆重,但劉承宗沒讓上酒。
準確的說,是降將可以飲酒,但他統率的本部將校不能飲酒,隻準吃肉。
不過他倒是把酒收下了,轉手就讓人跟謄寫好的三百千開蒙讀物一起送給固魯台吉。
一同送去的還有勉勵書信與一封委任狀,命其十五日收炒兔、歹成部眾,以黑水營遊擊將軍之職,押送輜重從征。
黑水營是漢文,蒙語叫哈拉浩特。
就和呼和浩特是青城一樣,哈拉是黑,浩特是城,意為黑城。
這個名字的來源,是西夏的黑水鎮燕軍司,元代沿用這個名字,叫哈拉浩特,後來被明軍攻破,黑水城廢棄後被風沙吞沒。
黑水城並沒有在固魯台吉的駐地,準確的說,劉承宗是把賀蘭山西到甘州以北的沙漠戈壁全部封給了固魯台吉,作為其此次提供糧草、情報、平叛的賞賜。
是其原本領地的數百倍之巨,可比肩整個鄂爾多斯。
當然可以放牧、種田的土地並沒有那麼多,但地理環境跟鄂爾多斯差不多,都是沙漠連著戈壁的草灘子。
畢竟固魯台吉本來的領地很小,就賀蘭山後長流水那一小片地盤。
何況,劉承宗身邊虎賁營裡的幾個舊北元宰桑分析,這種巨大賞賜能把固魯台吉刺激到發瘋。
因為最大意義,實際上是讓
其兼並多倫土默特的兩個台吉的領地和部眾,跟戈壁大漠相比,賀蘭山後是正經能活人的好地方,單是這個作為賞賜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那正片大漠,實際上是劉承宗懶得讓人探查,閒著扔在那也是扔,不如封給固魯台吉,讓他去好好探查。
草灘、河流、湖泊、水頭、綠洲,當然還有戈壁灘上的鹽堿地。
沒有不能利用的地方,鹽堿地也有產出,隻是不能種糧食,而且比種糧食還要下力氣。
它經過刮土、過淋、蒸製晾曬這麼幾道工序,可以產出鹽、堿、硝和鹵水。
鹵水能點豆腐,也可以用作淤泥地的肥料。
隻不過劉承宗有太多的鹽堿地、畜牧場和廢棄城池了,延安府、慶陽府都是盛產硝土的地方。
當然因為是土硝,盛產隻能是相對中原來說比較多。
火硝根據製取方法分為三類,刮土淋硝也就是土硝,是原材料最少、產量最低、生產最難的,靠的是乾旱和潮氣,每年把土地裡返上來的東西收一收。
就跟北方的田土一樣,講究個廣種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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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的洞硝生產方式一樣也是刮土,但原材料更為密集,因為是在山洞裡千百年來的蝙蝠小鳥野獸糞便的積累改變土質,一個硝洞忙活一倆月,就把陝西上萬畝鹽堿地一年的活兒乾了。
西北戈壁裡頭那個玩意叫硝礦,不用手工業提純,大個兒的礦石,基本上是純的……難點在找到它。
找著了,分辨清楚,就能直接拿著用。
畢竟是以千萬年為單位的積累,老天爺早把提純這事給辦好了。
除了純結晶的礦,火硝、水硝、堿,都是相同原理,需要哪個就用哪種煎煉提取手段析哪個,最後剩下來的是鹽和鹵水。
當然對這個時代戰爭的火藥消耗來說,如果光打火槍,彆說熬土硝,弄點人熬個尿硝都夠用。
這也是自從火器問世、傳播以來,世界各地都有火藥短缺的記載,甚至很多地方的火藥始終短缺,中原卻對這種事沒有任何記錄的原因。
這種化學提純手段在煉丹術和醫學的推廣之下,工藝早就普遍傳播開來,以至於哪兒都能取硝,它廣泛存在於每個貿易集市,這玩意一點都不稀奇。
隻有屏氣之人才會意識到呼吸。
劉獅子連邊內都顧不上,更不可能把心操到邊外去了。
固魯台吉的委任好說,寧夏的降軍倒是難辦。
因為前者有自己的固定地盤,也有生活技術上的短板,跟中原農牧互補,合作起來本身就是雙贏,對固魯來說,無非是和誰合作的問題而已。
但寧夏的降軍就不一樣了,要用他們打仗,就得收編整合,但收編整合需要時間,同時寧夏生員、將校表現出對大明的忠義之心,又讓劉獅子感到棘手。
孫祚昌、李學牧、王風水這些人,論出身不是生員就是武將。
擱在關中,這幫人反對他,也會拉起地主團練;在甘肅,會是帶兵的前線將領。
忠義歸忠義,但很大程度上會有將官士人那種,本來就是人上人,起兵是為追求功名利祿和家國情懷的感覺。
劉承宗不怕這種對手,打敗他們,絕大多數沒私人恩怨的該降就降了,沒降跑了的是不服氣,自殺殉國的一方麵是忠義,一方麵是賭氣。
都很正常。
唯獨寧夏的武將和士人,確實讓劉獅子心裡有點發怵。
就像孫祚昌,好端端一個前途無量的生員,點了烽火就拔刀自刎,不管彆人如何、不管戰爭勝敗、不管有沒有援軍、也不管後果和下場。
還有李、王二將,官位頗高的指揮使,洪承疇搞事情
要武力驅逐洪承疇,劉承宗北征,又要武力抗拒劉承宗。
用站不住腳的原因,沒有周密的計劃和妥善的部署,不考慮得失和後果,去做不著調的事。
劉獅子對這種行為模式太熟悉了。
亡命徒。
很符合這個時代農政、鹽法、兵製統統稀爛之下的寧夏氣質。
劉獅子對亡命徒熟悉,更清楚不能讓亡命徒閒著。
因為亡命徒的思維方式難以預測,他們閒下來肯定要發瘋,或者說發瘋本身就是閒到沒追求之下的必然。
這也是劉承宗沒有拒絕廣武營守將宴請的原因。
在宴會上,他宣布任命早前跑到紅城堡歸附的遊擊將軍劉芳名為參將、同知馬獻圖為遊擊。
讓他們二人率領隨同歸附的一乾將校軍兵組建二營,將沿途降將降兵收攏編軍,跟著一起收拾洪承疇。
劉承宗沒指望這倆新編營打仗,甚至心底裡對他們能發揮出的戰鬥力估量是零。
他就是要讓這倆營在自己打仗的時候彆閒著,跟著行軍,能打就撲上去打兩下,不能打也彆停,就走。
因為如果不編軍,即使其在戰鬥能力不能抗拒大軍,留在原地反叛沒有成功可能,很多人也照樣會搞點事。
結果劉承宗萬萬沒想到,就在編軍前的這個晚上,廣武營的宴會。
居然有人在失去武裝的情況下,向他發起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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