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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給他兩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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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府城的東門外十裡,灞河東畔,元帥軍大營。

“這個混賬東西!”

劉承宗罵罵咧咧的怒吼從中軍帳傳出,王文秀、張獻忠、師襄、張天琳等人臊眉耷眼地站在帳外。

兩天前,魏遷兒對瘟疫的求援傳至鹹陽。

劉承宗立即放下手上所有事務,讓士紳在鹹陽等著、軍隊在西安城外圍著,全部餘力,都放到收集對付瘟疫的物資上。

甚至就連去往各縣丈清田畝的校尉,也把田地的事情放下,忙著在各縣收集物資,能征的征、能捐的捐、能買的買,為了弄到東西,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因為銀兩不足,他甚至讓人在六州十三縣張榜,宣告瘟疫已攻陷山西河南抵達潼關,各州縣凡是能在物資供應上提供幫助、展現才力者,平民佃戶仆隸授田、工匠胥吏造冊入仕。

傑出者,在野授冠帶,文武官升級錄用。

哪怕是早前組建團練抗拒天兵的生員,能做出貢獻,也一律免除起事罪責。

當然,那幫人如果不做貢獻,罪加一等。

劉承宗認為,瘟疫襲來,小則對魏遷兒部大營五千軍兵、大則對元帥府十萬兵馬,備疫物資都能起到決定性作用。

不單單是巨量的各類藥材,還有火藥、硫磺、雄黃、燒酒、口罩、罩袍、熏箱、被褥、繩索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物資是劉獅子專門挑出來,防備此次瘟疫的。

根據楊麒和魏遷兒的急報,加上劉承宗的猜想,他估計這次肆虐山西河南的瘟疫,就是發生在明末泛濫十餘年的大鼠疫。

因為這個時代的大型瘟疫就那幾種,並不難猜。

最普遍的四時疫,是流感、傷寒;癆病也就是結核,很普遍;瘧疾、霍亂傳染極強,發病也令人痛苦,但致死率並沒有強大到把軍隊嚇崩潰的程度。

甚至因為這兩種疾病發病痛苦,病程漫長,患病軍兵更需要軍隊這一集體的力量。

唯二能讓軍隊崩潰的瘟疫,一是天花,二是鼠疫。

元帥軍不怕天花,能把軍隊嚇到接近嘩變,除了鼠疫也沒彆的病了。

而鼠疫,老鼠想把病傳染到人的身上,其實比較難。

第一是饑荒時期,很少有人捉老鼠來吃,這就和饑荒時期很少有人捕魚打獵一樣。

都是難度較高的體力勞動,弄到那點兒東西消耗的能量太大,遠遠超出從食物中獲取的能量,反倒不如在牆根兒坐著消耗少。

第二是人一般沒有吃生肉的習慣,尤其是吃生鼠肉。

這個病從老鼠到人,主要傳染方式是跳蚤。

所以單防老鼠,並不能免除禍患,防備老鼠的同時防跳蚤才是關鍵。

這也是鼠疫在這個年代非常容易擴散的原因,人看見老鼠集體出動、大量死亡這種怪異現象,一般都會對鼠屍做好防範。

但跳蚤太小,無孔不入,很容易被忽略。

人被傳染之後,傷口潰破、入侵肺部,都會使人成為新的傳染源。

所以一經發現,就很難再抑製住了。

劉承宗收集物資的重點,也在於防範跳蚤。

比如硫磺粉、雄黃、燒酒。

元帥軍正在西安府北部耀州等地鑄炮,硫磺是煉鐵的副產品之一,產量非常大,它對驅蟲的效果很好。

用硫磺粉洗澡,能使身體短時間產生跳蚤討厭的味道。

雄黃的產量並不大,主要用於微量混入燒酒,能讓人在更短的時間裡,由內而外散發氣味,並且能起到殺滅體內病菌的作用。

不過這東西在實際使用中的消耗也不大,畢竟有毒,微量添加,能殺滅體內病菌,大量添加就是另一個作用了。

殺滅飲用者。

當然除此之外,重點還是戴口罩、用繩子把袖口褲腳封死,避免跳蚤鑽進衣服裡,同時對衣物、被褥用熏箱加硫磺進行熏蒸,並在太陽下晾曬。

熏箱很容易收集,這東西在元帥府屬於一器多用,熏烘弓箭的熏箱,早前被米剌印拿去熏馬肉了。

這會馬肉熏好,可以直接送到華陰,熏衣服用。

劉承宗做了如此多的準備,命羽林郎星夜疾馳奔赴魏遷兒營中,傳達他的命令:物資馬上送到,命你部速對感染軍兵做好隔離,原地待命三日,勿與潼關守軍交戰。

照他的想法,早前染病的軍兵不會太多,隻要這批物資送到,估計能把病亡數量降低到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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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的士兵洗硫磺澡、抹硫磺粉、飲雄黃酒,用繩子紮進褲腳袖口,戴口罩麵巾、披護身罩袍,混身散發地獄氣味衝進疫區。

潼關衛那幫病秧子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誰來誰死!

在這過程中即使準備再充分,也不可能百分百避免染病,再把數字放寬二百。

染病的軍兵的治療過程,也能給元帥府帶來觀察鼠疫的機會,了解其病程症狀、對症下藥驗方,同時確定其傳染途徑,為以後做好準備。

畢竟這場鼠疫,還會在中原肆虐數年甚至十餘年,這隻是劉承宗與其初次交手罷了。

也就是說,劉承宗心理上能接受的損失,是五百。

這個數字在他看來已經很誇張了,元帥府三大營的精銳,一個營陣亡五百,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巨大損失。

單是想想,就能把他心疼得掉眼淚。

結果就在半個時辰前,風塵仆仆的羽林郎從華山腳下歸還,臊眉耷眼地進了中軍帳。

魏遷兒壓根兒沒看到信,書信送過去之前,他就已經率領一個大營衝向潼關。

劉獅子都快瘋了!

老子那麼大一個營呢?

從參將到什長七百多軍官、四千多軍兵,就這麼被送了?

劉獅子把怒火全發泄到帳中帥案、交椅上,全被他砸個稀碎,還在帳中狂飆各種有辱斯文的臟話。

帳外的幾員大將都想進帳勸說,但全被王文秀拉住了。

王文秀跟劉承宗時間多長啊,自從他跟楊耀率固原兵投入劉承宗帳下,做的就是親信部將,最清楚劉承宗生氣是啥德行。

隻要沒人勸,可以說破壞力非常有限。

但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進去勸,那就是往油鍋添水,事情不可控製了。

更何況,王文秀聽著帳內的怒罵,心裡一點兒都不懷疑,魏遷兒如果這時候出現在帥帳裡,腦袋一準被劉大帥擰下來。

不過幾個人就這麼在外麵呆著也不是個事兒。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跟劉承宗似的,認為魏遷兒的行動衝動且愚蠢。

事實上帳外這幾位,都覺得魏遷兒做的很對。

就像張獻忠,臉上毫不掩飾,滿滿都是對魏遷兒進軍潼關的欣賞。

他在帳外跟王文秀、師襄小聲嗶嗶:“魏將軍乾的很好啊,反正都染病了,不如趁著能打先乾死他們,大帥有點太苛刻了,就這功績,活下來不封個伯爵?”

“你最好彆跟大帥提這個。”

王文秀在心理上很理解劉承宗生氣,畢竟做了那麼多準備,魏遷兒往潼關一衝,基本白費。

王大胡子自問,易地而處,他大概能等到了劉承宗的命令。

不過這不是他比魏遷兒更強,完全是因為他拿不出什麼主意。

他就是個持重的守成之人,劉承宗有辦法有命令,送過來他能執行。

但如果劉承宗也沒更好的辦法,他百分百錯失良機,萬一潼關守軍殺出來,沒準還會釀成瘟疫擴散至華陰縣的惡果。

做不到魏遷兒這麼決絕。

所以在他看來,魏遷兒的做法沒問題,不能說是認同,完全是欽佩。

說到底,王文秀能理解劉承宗生氣,但更認為劉承宗生氣不怪魏遷兒,怪劉承宗自己。

因為劉承宗在他眼中,就是個擁有超凡能力的離譜之人,彆人不能把他當作凡人,他也不該把我們這些凡人視為超凡之人。

一介凡人,哪兒能在聽說遠方出現一種聞所未聞的瘟疫,短短半日就拿出全套預防辦法,並一意孤行地著手推進收集事宜?

事實上如果不是劉承宗,這事在收集物資階段就卡住了。

就因為一點無中生有的猜測,就發動整個西安府征收大量物資,沒用咋辦啊?

沒人反對,完全因為這種接近鬼神的決斷,在元帥府已經得到多次驗證。

太常見了,常見到劉承宗說出來,人們立即放下腦子前去執行,根本不覺得奇怪離譜。

所以王文秀一方麵默認了張獻忠的說法,承認魏遷兒的功績。

另一方麵,他挑著眼睛望向天空,嘴唇小幅度抖動,對張獻忠擠兌道:“大帥一定會告訴你,你腦袋就有問題,當然會欣賞另一個腦袋有問題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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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我腦袋還有問題?我至少在跟人說話,你看那位。”

張獻忠低聲說著,朝張天琳所在方向一努嘴。

王文秀的目光看過去。

閒不住的張天琳正咧著嘴跟劉承宗的戰馬勾肩搭背,擠眉弄眼繪聲繪色,不知道在小聲嘀咕什麼,還時不時神經兮兮地笑出兩聲。

張獻忠一臉理所應當:“都是瘋子就誰也彆嫌棄誰了,當然話說回來,任命一群瘋子做將軍,咱老張也不知道誰的責任更大一點。”

說著,他朝帥帳裡挑挑眉毛。

王文秀和師襄都笑了起來。

過了好半天,帥帳裡終於安靜下來。

劉承宗自帳中走出,招手喚來羽林騎,吩咐道:“把帳中桌椅換了,收拾收拾。”

“諸位兄長……”劉獅子神色如常地給眾人打了招呼,撇眼看見張天琳,道:“彆在那逗青獅了,你沒自己的馬嗎?”

劉承宗如今有三寶,青獅白象大鵬鳥。

青獅和白象是他的兩匹坐騎,前者是一匹河曲馬與蒙古馬雜交的小公馬,體大強壯,力量和耐力都很好,通體青毛,不過額頭有白章、四蹄有白掌。

白象則是巴圖爾琿台吉的弟弟楚琥爾烏巴什送來的貢馬,當時一共牽來八匹,這是其中之一。

雖然是匹母馬,個頭比青獅還壯,即使馱著披掛全甲的劉承宗馳騁都不吃力。

最重要的是一年三分之一時間都在產奶,不算夜裡喂養幼駒,每日產奶四斤多,對野外補充能量非常友好。

至於大鵬鳥,則是隨軍隊遷徙的禿鷲群。

正在給青獅講故事的張天琳聞言,連忙收拾收拾青獅被弄亂的鬃毛,走上前來。

就見劉承宗拿了封信遞過來,道:“路上看,魏遷兒太衝動,你得去支援他,儘量把那個營活著帶回來。”

張天琳本能地接過書信領命,然後才反應過來:“大帥,把那個營活著帶回來?”

他心說自己過去能不能活都是個問題,還要把魏遷兒那個營帶回來,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了。

劉獅子沒好氣道:“儘量,你過去有三件事要辦……”

劉承宗說著,先抬起一根手指:“首先是保護好你自己,物資先押一批過去,在華陰紮營,剩下正在趕製,過幾日就給華陰那邊送過去,物資都留在那,隨用隨取,不要都進潼關。”

“我估計他把潼關打下來問題不大,但接下來的瘟疫,會要了那個營的命,所以你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讓魏遷兒帶兵從潼關出去,在潼關以東尋地方紮營,然後清理潼關,炸一遍。”

炸一遍?

張天琳懷疑自己聽錯了:“大帥,那關城炸塌了不就沒用了?”

“不是把城炸塌,耀州那邊正給你趕製火箭,沒裝鐵彈,是紙包硫磺粉,你進潼關之前往關城裡先放一遍,驅蟲。”

“進了潼關再用唧筒噴藥水,把潼關旗軍的屍首、衣裳、被褥之類,總之會接觸到他們的能燒就燒,燒不了就噴藥,噴不乾淨就拉出去曬。”

“魏遷兒那邊分兩個營,兩個不夠就分四個,確保潼關乾淨,就把他營內沒染病的兵拉進關內,染病的就在關東治,一應藥材物資,拉到甕城。”

“兩個門不準同時開,關著外門,你的兵把物資放進甕城,然後撤回,關門;開外門,他的兵進甕城取藥材物資,然後再關門,關上的兵用硫磺粉在甕城撒一遍,明白?”

張天琳懵懵懂懂地點頭,沒見過劉承宗這種防備瘟疫的方式。

不過劉獅子也不需要他懂,隻要記住、執行就可以了,隨後道:“第三件事,就是弄清楚這是什麼瘟疫,怎麼染上的,染病後幾日失去戰鬥能力,又該如何治療,驗方驗藥。”

“方法。”劉承宗抬手指向張天琳手中的信:“信上都寫了,你過去照辦就是,分批次觀察疫兵,把這個病搞明白……兄長。”

交代完這些事,劉獅子才深深吸了口氣,眼睛有些發紅,朝張天琳抱拳道:“我就靠你了,把我的弟兄都帶回來,把魏遷兒也帶回來,活的。”

“我要狠狠給他兩拳!”(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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