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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爺捉進縣衙就像個笑話。
張千戶上門討要糧食,依然把話說得很好聽。
說他要在官府出兵時維護延安府治安,希望像劉老爺這樣的鄉紳能提供糧草資助。
老廟莊的事才過去仨月,劉向禹不相信他了。
憤怒,但如今就是無賴當道。
憤怒也沒有整治他的辦法。
至多,黑龍山鄉兵列隊,北鄉機兵朝天放銃,沒有糧食。
張千戶走了,山裡百姓就以為這事完了。
誰知道過幾天縣衙典史帶人進山,說劉向禹指使機兵打傷張雄手下百戶。
一時間黑龍山群情激憤,沒打傷百戶,反倒差點把典史留在山裡。
典史也被嚇著,口氣軟了許多。
隻說是讓劉向禹去做個證,如果那百戶不是機兵打的,也就沒事了。
劉向禹本來就是個老實又死板的讀書人,心眼多些,但膽小怕事有正氣。
他不願看到百姓一怒之下,把典史毆死在山裡,到時候事情就大了。
劉承祖擔心父親安危,跟著一塊去縣衙。
知縣不知腦子裡哪根弦兒壞了,在縣衙裡一直誇千戶張雄。
雙方駁斥,一怒之下,劉向禹抖出老廟莊百姓首級被冒功的事。
這下壞了,當時點驗首級就是知縣衙門辦事,冒功也有知縣一份。
其實事情到這時候也還好,隻是知縣和張雄單方麵看劉向禹不爽,但那他也沒辦法。
偏偏,老實人被氣急了,劉向禹口不擇言罵了知縣。
“辱罵本管長官,杖責一百。”劉承祖沒個好臉,越說越煩躁,乾脆道:“承運找了丈人,承運說吧。”
腰間掛戥子、算盤的承運,從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裡擠出來,整理衣裳肅容開口。
“我丈人說辱罵本管長官,六品以上才杖責一百,知縣是七品,能減罪三等,二叔是冠帶官,再減一等,最後大概杖責三十?”
劉承宗心裡火已經起來了,扯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杖責三十,嗯……”
他的目光緩緩從聚在身邊的每個人臉上劃過。
這裡有他的兄弟師長、他的同袍戰友、他的新朋舊友、甚至還有投奔而來的追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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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求一個安身之所,求不再挨餓受凍,除了不能實現更高的個人價值,如今平淡生活就是他們所珍視、所渴望的。
這就像在心裡升起一隻大手,硬生生把怒火蓋住。
他問:“他們想要啥,知縣老爺若覺得挨罵受委屈了,大哥你跟我去登門道歉,咱再包點銀子;要是張千戶走了門路,他想要糧,咱就給他糧。
使錢,輸糧,磕頭。
都行,對吧?隻要能把大放出來。”
幾個人半天沒說話,劉承祖看上去也強壓怒意,左拳用力在土牆擂了一拳:“若這麼簡單,你都不會知道這事,我就把大撈出來了。
他們,要一百石糧。”
一百石糧,什麼概念?
黑龍山全族一個月口糧,他們家全年收成。
劉承宗被氣笑了:“這碎慫在縣衙雇了精算師是吧?”
如果沒有劫掠王莊堡,縣衙要求輸這些糧食,基本上等於讓他們傾家蕩產再背上巨額債務。
就沒給他準備忍氣吞聲的機會,非常簡單,已經得罪了,就是要打得你再也起不來。
要麼輸糧,傾家蕩產背上巨額債務,遠走逃難。
不輸糧,甭管什麼訟師,減到三十杖,哪怕減到十杖,也架不住專業的衙役都是孫悟空。
一棒子打殘,三棒子送你上西天。
劉承宗笑眯眯站起身,朝屋裡的人挨個抱拳敬了一番。
“行,縣衙跟這千戶可以,算得挺精明。
我一直想晚一點,慢一點,過幾天好日子,可人家不讓,不讓就算了。
諸位對我們兄弟都很好,後邊這話就讓我們兄弟倆說吧,不願拖累你們。”
眾人聞言,七嘴八舌數落著劉承宗,沒有一個表露出想要出去的意思。
就連最怕事的劉承運,都上前一步道:“哥,天啟二年我大歿了,就是二叔養我,二叔的事,天塌下來我都不躲。”
高顯正想說什麼,被曹耀往後一扽,這老賊上前道:“獅子,你……”
劉承宗也不讓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說,張手道:“好了曹大哥,我知道,放心吧,算你一個。”
“不是我,我是……”
曹耀還沒說完,劉承宗已經轉頭看向蔡鐘磐:“舅舅,到處都在通緝你,就延安府這一個安生地,你這。”
“你快省省吧,舅舅都被通緝了還怕啥,再說了,你們弟兄倆乾出個大事,我跟你一家子也跑不了,就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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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鐘磐抬手道:“算日子,我那妻弟帶你們舅母回來就這兩天,跟縣衙拖一拖,帶上你舅母一塊跑。”
隨後郭紮勢等人也依次表明心跡,都是不怕事的人。
甚至李萬慶覺得這是好事。
還想派人拉上劉國能一塊乾,上次跟劉承宗乾大事他就嘗著甜頭兒了。
唯獨到了楊彥昌這,卡住了。
延安衛的試百戶不停地搓著手,看上去就像在做內心鬥爭。
劉承宗勸道:“兄弟,我不勉強,沒事。”
室內慷慨氣氛被打斷了,人們都看向楊彥昌。
楊彥昌的眼睛沒有聚焦,坐在條凳上,手撐著桌子,牙齒磕在緊握的拳頭上。
片刻後,他把手放下一拍桌子,大義凜然,對劉承宗道:“我再賣你刀槍箭矢,八出彈藥,但你得加錢!”
噗嗤。
劉承宗沒憋住,攤開手問他:“錢重要命重要?”
這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將攪合進什麼樣的事情,居然還想著他那軍火買賣呢。
哪知楊彥昌特彆認真:“要不是窮,我早補上實缺了,錢很重要啊。
命沒了我可以下輩子再來,可錢要是掙不著,我死都不甘心!”
“行,你求財,好辦,炮彈兵器我都要了。”
劉承宗撐著桌子道:“不過你還得幫我把兵器送入府城。”
說罷,劉承宗扶在楊彥昌肩膀上:“我加錢。”
隨後他走到劉承祖身邊,兩手拍著兄長的肩膀:“沒事哥,不用擔心,咱從小在衙門裡長大,閉著眼我都能找著大被關在哪。
也彆生氣,犯不上跟死人置氣。
諸位,我想問問,府城裡住的有好人麼?”
啪!
曹耀一拍手,高興得都快蹦起來了:“爺們兒就想乾件大事!
獅子,哥哥剛才不想說彆的,就想告訴你,咱那雷不用杆子了,你也不用被震得耳朵流血。
磁石,哈哈哈,天底下再沒有能攔住你的鐵門,我在上麵裝了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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