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劍龍從三尺小鎮上空掠過,那位曾經名動世間,但也銷聲匿跡一甲子的綠亭劍仙重現世間,不是眾人意料之中的綠亭劍仙選擇自己的劍道繼承人,而是眾人意料之外的借劍再去問劍劍宗宗主。劍修一脈,從來在無數修行流派中彆具一格,不僅因為劍修殺力夠大,更因為這世間劍修,最是風流。世間劍道最高處,或許站著許多早已經攀登至此的大劍仙,但這些大劍仙仰頭之時,一定會發現,峰頂那邊,站著一人,俯瞰世間。最高處,站著劍宗宗主。這位世間劍修,甚至不是劍修的修士都公認的劍道第一人獨站立在劍道鼇頭無數年,看過了無數所謂的天才劍修登山,可登來登去,都隻能在他腳下。綠亭劍仙這些年和劍宗宗主的十二次問劍,儘數落敗,但其實外人雖說隱約知曉,卻沒有實打實看過兩人真正交手,因此在這一次綠亭劍仙再弄出這麼聲勢浩大的陣仗後,三尺小鎮裡的劍修們,也不去想所謂的劍道傳承會落到何人頭上,而是一躍而起,追著那條劍龍而去。劍道傳承重要,但也是渺茫機會,可現如今,實實在在的,有那麼一場或許是當世劍道的最強之爭,不看?那他娘的之後的日子裡,睡得著覺?之後每次想起錯過今日之事,隻怕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啊。因此這邊景象便有些好看了,前麵天幕上,是老劍仙踏在劍龍之上,瀟灑離去,而在那條劍龍之後,劍修們化作劍氣追尋。一時間,一座小鎮,約莫有五六成的劍修,都選擇離開。在小鎮的酒樓外,長街之上,一對夫婦,站在人群之中,婦人背負長劍,正有些生氣地看著眼前男人。無他,就因為同樣是劍修的那個男人,此刻身後所負飛劍,隻剩下劍鞘,鞘中飛劍,早就被那位綠亭劍仙借走。婦人黑著臉,甚至臉上還有些無法掩飾的委屈,“徐白,你知不知道你這柄飛劍得來有多不容易!”興許是婦人這會兒是真的傷心失態,因此開口的時候,聲音不加掩飾,所以在場周遭的劍修們都聽到了。對於這位在黃龍州名聲不小的劍修,許多人自然是聽過名字的,所以便有不少視線投到這邊。徐白興許是自知理虧,也興許是看著自家夫人此刻的心酸委屈模樣,他動了動嘴唇,小聲道:“老前輩借劍,興許會還的。”他自然也知曉那柄飛劍得來有多不易,更知道自己妻子傷心在何處,但依著他的性子,要是再來一次,他隻怕也會選擇借劍。不是因為綠亭劍仙最後那番話打動他,而是因為在過去那些年裡,他一直將綠亭劍仙視作自己敬仰的劍道前輩,他此生行事,其實也有不少是在學對方,坦蕩為人,古道熱腸,為了心中正義,甚至可以不計生死。這樣的綠亭劍仙,怎麼又能讓人不敬仰?但自己會這麼做,那也注定會讓薑英失望,因為他徐白可以活自己想要的樣子,但薑英這輩子活得不就隻有兩個字,徐白麼?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成為劍仙,能在劍道上有一席之地。這種想法不是因為徐白成為劍仙之後,她就如何如何與有榮焉,而是她打心底裡覺得,自己的夫君,就該如此。徐白沉默了會兒,還是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去握住薑英的手,輕聲勸慰道:“夫人,飛劍還能再尋,但今日不借劍,我徐白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從此即便再如何努力練劍,隻怕都沒有可能再躋身那個境界了。”說到這裡,徐白話鋒一轉,輕聲道:“為夫自然也知道夫人一心都是為了為夫,隻是有些事情,難以解決。”薑英眼眸含淚,但她到底也不是那種渾然不講理的婦人,隻是心疼惋惜道:“像是那麼好的飛劍,很難再找到了。”徐白也點點頭,自然知道,想要再尋到一柄和自己心意相通,品階也還算不錯的飛劍有多難,但還是之前的那個說法,若是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般選。不這麼選,他就不是徐白。既然都不是徐白了,那成不成劍仙,其實又有什麼用?隻是這些話,說不說,薑英都知道,所以徐白不用說,說出來反倒是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他伸手摟住發妻,輕聲笑道:“沒有飛劍,為夫一樣能成為劍仙……”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響起一道嗓音,“徐道友好誌向啊。”徐白一怔,隨即抬頭看去,就在遠處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襲黑衫的年輕人,在不遠處走過來,微笑道:“好久不見,徐道友。”徐白趕緊鬆開薑英,回禮道:“也沒想到能在此處,再見到陳……道友。”徐白到底還是沒那麼傻,沒有在這裡點破陳朝的身份。隻是好巧不巧,就在徐白身側不遠處,之前在酒樓裡拍過陳朝肩膀,甚至還對他訓斥過幾句的醉酒劍修就在這邊,看到這一幕,他想起當初之事,神情有些不太自然。那個黑衫年輕人是個尋常修士也就罷了,可偏偏和徐白結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隻是好在隻是結識,反正這位劍修是不會認為這家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輕鎮守使。一個人不該如此倒黴的。薑英也擦了擦眼淚,對陳朝恭敬行禮,隻是沒有說話。陳朝點頭致意,而後來到徐白身側,微笑道:“那飛劍被人借走,要是真不還了,還是有些心疼吧?”徐白倒也沒有隱瞞,也沒有什麼必要,直白道:“自然,不過綠亭劍仙再戰劍宗宗主,借劍就借劍,倒也不覺得後悔。”說起來,那柄飛劍能入徐白之手,還多虧了陳朝。陳朝說道:“劍修與劍,割舍不開,所以老劍仙最後也沒說要,而是借,要是真打算不問而取,依著老劍仙的境界,手拿把攥的事情,誰都無可奈何。”徐白點點頭,對於這個說法,他深感讚同,無法反駁。“不過這一戰,注定驚天動地,有些飛劍會折斷,有些飛劍會不知所蹤,這都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徐道友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是啊……”陳朝眯起眼笑了笑,好似一個隻知道說風涼話的看客。徐白眼中閃過一抹遺憾和惋惜,但也隻是一閃而過罷了。陳朝轉移話題問道:“既然劍都借了,這又注定是當世劍道的至強一戰,為何徐道友不去看看,反倒是站在原地?”徐白猶豫片刻,欲言又止。薑英看了一眼自家夫君,接話道:“陳道友,我夫君此生的劍道偶像便是綠亭劍仙,此刻不去,是怕看到綠亭劍仙落敗,這注定是老劍仙此生最後一戰了……”陳朝點點頭,明白徐白的心情。練劍也好,修道也好,甚至練刀也好,剛開始的時候,心中肯定都會有那麼一個人在自己心裡,或許是自己此生追逐的對象,或許是自己無比欽佩的某人,又或許這兩人根本就是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在自己心中,是神聖的,那就不可看著對方落敗,看著對方被人擊潰。徐白此刻心境複雜,陳朝深有感觸。“老劍仙這一戰,大概還是不會取勝。”陳朝倒是沒有因為這是老劍仙此生最後一次出劍而對他生出太多希望。徐白點點頭,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劍宗宗主還是太高了。”是啊,那是世間一座最高的劍峰,隻要他還活著,他便最高。陳朝想了想,突然說道:“其實我覺得你還是得去看看,老劍仙這一次或許不會勝,但總歸是會最了無遺憾地一次出劍了,風采不同,心境也不同,至於劍宗宗主是否一直最高,暫時不去想?”徐白轉過頭,有些猶豫。陳朝笑道:“不管如何,都得去守著點自己的那柄飛劍嘛,得來不易,就這麼不管不顧了?”徐白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但隨即問道:“陳道友要不要一起?”陳朝點點頭,“如此盛事,雖說我不是劍修,但是怎麼都要看看的,況且之後,還有我的一位朋友要出劍。”徐白一怔。此時此刻,忽然有一道劍光拔地而起,像是後知後覺,才決定去看那場比劍,但光看這劍光,便知道此人是一位板上釘釘的劍仙。陳朝想起什麼,忽然朗聲道:“鬱希夷,幫個忙,這位徐道友的飛劍幫忙多看兩眼,彆到時候真找不回來了。”徐白先是一愣,隨即茫然,鬱希夷?這名字他可不是沒聽過啊,當下最了不起的年輕劍仙,也來了?陳朝這句話,聲音不小,傳得很遠,周遭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之前那位劍修,更是如此。他的臉色更加精彩。咋的,眼前這家夥,還和那位年輕劍仙有交情?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鬱希夷是什麼樣的存在,怎麼可能跟這家夥有交情?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他更是有些茫然了。天幕之上,那道劍光所在之處,有聲音遙遙傳出,“老子哪有這閒工夫關心這屁事?”話雖這麼說,但陳朝便知道對方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鬱希夷這家夥,雖說說話不討喜,但總歸人還是不錯的。想到這裡,陳朝忽然又想起一事,笑嗬嗬道:“鬱希夷,輸給我的事兒,還記得?”天幕那邊沉默片刻,然後傳來一道沒好氣的聲音,“我鬱希夷不如陳朝!”陳朝哈哈大笑,這小子,算是守信。不過馬上,那天幕下還飄來兩個字,“才怪!”陳朝破口大罵,“你大爺!”徐白哭笑不得,這位鎮守使大人心性還是……赤誠啊。不過這一幕落在在場圍觀的諸多劍修眼裡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啊,那位在天幕上的劍仙,身份幾乎是可以確定了,就是鬱希夷。這世上大概很難有彆的劍仙,會像是這位一樣活泛歡脫了。所以他既然在和這站在地麵上的黑衫年輕人打趣玩鬨,那加上對方的穿著,那身份可就不言而喻了。其餘劍修都下意識往後退後幾步,本來就在這邊最近的那位劍修,這會兒整個人都被冷汗濕透了。黃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滴落,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他娘的,這還真是那位年輕鎮守使不成?那自己之前在酒樓裡的所作所為?劍修心如死灰,完了完了,這宗門被自己牽連了,估摸著自己養的那條老狗都得跟著一起送命了。就在這劍修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時候,那邊的年輕武夫甚至還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問道:“很熱嗎?”…………老人帶著劍龍,卷著滔天劍氣,從三尺小鎮的上空離去,刹那之間,便已到千裡之外。恐怖的劍氣在這裡不斷撕扯雲海,然後撕扯出一條通天大道。老人站在野草的劍身之上,後者不斷顫鳴,似有不滿。老人低聲笑罵道:“你這家夥,脾氣還不小,你的那位劍主都願意借你給老夫一用,你還不願意?你難道不知曉今日老夫以你為主劍再遞出一劍,就算是給你那位劍主一場潑天富貴?”老人這等交心言語,沒有半點誇張,反倒是極為實在,以至於那野草再次顫鳴之後,便安靜下去。老人見狀嗬嗬一笑,喃喃道:“百年一劍,這麼好的飛劍,老夫還真是沒用過啊。”雖說到了這個境界,尤其是到了這個年齡之後,手中飛劍是什麼其實都不重要了,但哪個劍修,年少習劍的時候,不想手握天下最鋒利之劍,去做那舉世無敵的劍仙?老人此刻想著既然是此生最後一次出劍,那就全按著自己心意來了。小半日之後,老人距離劍宗所在之處,已經不足數百裡,轉頭一看,那些追隨而來的劍修,其實都已經被遠遠甩到了身後。隻有一粒仿佛微塵的劍光,在很遠的地方不斷變大。那便是鬱希夷了。作為一位劍仙,鬱希夷禦劍遠遊的速度,肯定是要強過許多劍修的,這一點,毫無疑問。老人挑了挑眉,這小子倒是不錯了。雖說劍宗就在前方遠處,但老人已經不打算往前了,劍宗作為世間唯一一座全是劍修的宗門,這些年來一直非常神秘,劍宗所在,幾乎沒有什麼外人知曉。老人雖說從未以劍宗弟子自居,但畢竟是在那裡麵待了一甲子,若是說對劍宗沒有任何的情感,其實也是假話。更何況,這最後一次出劍,不過和劍宗宗主一戰而已,也沒有那麼麻煩。老人在半空懸停,沉默片刻,朗聲道:“老匹夫,一甲子十二次比劍,老夫都輸你,現在老夫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再向你問一劍,敢不敢接!”這句話以浩蕩劍氣作為基礎激蕩出聲,四野可聞,在此刻,劍氣滾滾。那些尚未趕到此處的劍修,也能遙遙聽到這句話。老人這話一出,世間都安靜了下來,萬物無聲,都在等著某人回應。…………那座懸空於世間的劍宗,劍氣縈繞,這一刹那劍氣都被驚亂不少,許多劍修抬起頭,聽著這話,頗有些震驚。綠亭劍仙下山的事情,他們都知曉,當時還覺得頗有些遺憾,畢竟這麼一位大劍仙,最後就要老死了,但沒想到,那位老劍仙下山之後,沒過多久,竟然還是不甘心,要約戰自家宗主。可正如老劍仙所說,都已經輸了十二次了,這第十三次的比劍,還有必要嗎?結果不都如此?但對方畢竟是一位大劍仙,劍修們沒有開口,隻是有人看向後山,期待著自家宗主的回話。宗主自從上次歸來,已經閉關許久了。後山,一座看似尋常的洞府裡,安靜許久之後,腳步聲漸起,一個身形高大,一頭長發黑白摻雜的男人來到洞府門口,看了一眼前方。滾滾雲海,遮擋視線。“楊綠亭,最後還是不甘心嗎?”片刻後,劍宗宗主的聲音傳了出來,很是平淡,聽不出有什麼鋒芒。聲音不大,但還是清晰地傳了出去。“老匹夫,勿要多言,敢不敢再和老夫一戰,你那一劍悟到九分,始終不得圓滿,但老夫這算是將死之人,還真悟出了比你那一劍更好的一劍,你難道不想看看?”老人的聲音響起,光是這番話,其實就足以提起劍宗宗主的興趣。當今世上,誰不知道,劍宗宗主癡迷劍道,為悟出至強一劍,這位宗主不惜閉關多年。劍宗宗主負手而立,沒有著急說話,隻是安靜地看了一眼雲海,甚至伸手扯來一抹雲氣,讓它在自己掌心不斷變換形狀。足足半刻鐘之後,劍宗宗主才微笑道:“一甲子之間,十二次比劍,其實到了後頭,我對你很失望,你本不該如此,但既然你今天主動提起第十三次,那我便來再看看,你到底悟出了什麼,是否和前麵十二次有天壤之彆。”隨著這句話說出,劍宗宗主走出洞府,緩步行走在半空之間,在刹那間,便已經到了雲海之中。“我劍宗弟子,停下一切,出宗觀劍。”劍宗宗主走在雲海裡,雖說之前言語裡還在懷疑楊綠亭是否會有那嶄新的一劍,但此刻的言語,其實也就能表現出來劍宗宗主的所思所想了。若是覺得楊綠亭這最後一劍和之前沒什麼區彆,何必開口讓宗內弟子們都去觀劍。一甲子的十二次比劍,其實劍宗宗主對楊綠亭還是有些彆樣的感情在裡麵的,至少他不會覺得對方這十二次每次都傾儘全力出劍是理所當然。他報當初的救命之恩,劍宗宗主其實又何嘗不想跟他一起往劍道最高峰走去。可惜這個世上,每個人的路不同,能不能走到最高處,又在什麼時候便止步不前,都不好說。劍宗宗主離開劍宗。身後無數劍修拔地而起,化作一條條劍光掠走。其中十數道劍光,分外粗壯。這一幕,其實蔚然壯觀。…………劍宗之外,百裡之遙,老人閉目養神,有年輕劍仙已經氣喘籲籲地趕到此處,看著眼前劍龍,年輕劍仙忍不住腹誹,怎麼還沒打起來?老人似乎聽到了年輕劍仙的心中言語,眯起眼,笑道:“傻小子,老夫這最後一劍,排場肯定得做足了,況且觀劍的人還沒來,老夫這就出劍,那怎麼能聽見旁觀者高呼了不起?”鬱希夷一臉無奈,“要是老哥哥這最後一劍慘敗收場,不覺得丟人?”這會兒他倒也不管不顧了,老哥哥就老哥哥,喊就完了。老人也不在意,隻是淡然道:“到時候老夫都死了,丟人什麼的,難道還能有人在老夫墳前每天都跟老夫說一遍?”鬱希夷忍俊不禁,但同時拍胸脯保證道:“要真有這麼個欠登,老哥哥放心,我非得給他揍得他娘都認不出來。”老人一笑置之。身後劍光如同米粒,粒粒飽滿。身前一道劍氣,橫絕半空。同時有無數條劍光從那邊而來。鬱希夷抬起頭,嘖嘖道:“老哥哥,排場真大啊,這他娘的好像有十幾位劍仙在這邊觀劍啊!”世間劍仙有多少?不好說。但同時能湊出十幾位劍仙的地方,估摸著也就是劍宗了。老人哈哈大笑,“這老匹夫,倒是做了件人事,不枉老夫這一甲子挨了他無數劍。”說完這句話,原本盤坐在雲海裡的老人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杆,吐出一口劍氣,放在手心,仔細觀望,然後才微笑道:“他娘的,還是覺得此物才是人間絕色。”說完這句話,老人直接揮手,掌中劍氣朝前掠走,初時如同一滴水珠,等到掠前數尺之後,便宛如一場瓢潑大雨。劍氣如雨水,覆壓而去。鬱希夷真心實意誇讚道:“老哥哥這劍道之高,讓人一眼看不到頭啊!”老人已經起身,握住飛劍野草,之前的那些劍氣隻是開路先行者,宛如兩軍對壘之時先派出的斥候,這會兒他提劍才是真正的大軍出動。天地之間,劍氣森森。老人自顧自笑道:“老匹夫,看劍!”一條劍氣長河起於天幕之上,在老人開口的同時,如同決堤,有滾滾河水,朝前洶湧撞去。但實際上,其中隻是流動劍氣。老人修行多年,平日裡對敵,可以收著出手,但到了此時此刻,既然當此劍是此生最後一劍,那就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因此此刻劍氣的數量,才是真正的一位大劍仙傾力出劍。但即便是這條浩蕩的劍氣長河奔騰,鋪開天幕,威勢驚人,那邊可以說是姍姍來遲的劍宗宗主剛露麵,一道更為鋒利無匹的劍氣便起於天地之間。如果說楊綠亭的這一劍像是鋪開一片雨幕,那麼此刻對麵的這位劍宗宗主,出劍之時,就好似真有一柄不管不顧的無雙鋒利飛劍,正在不計後果地撕開這片雨幕。這兩人,一人聲勢浩大,另外一人,簡單直接。老人看著這一幕,搖頭道:“老匹夫你要是練劍沒練出什麼東西來,這輩子估摸著也就是寸步難行了,當真一點麵子都不給?”劍宗宗主負手而立,對此充耳不聞。不過那一劍撕扯雨幕,雖說還是威勢駭人,但最後也沒能將這一片劍氣雨幕完全撕碎。最後那道劍氣緩緩消散,老人才後知後覺道:“咋的老匹夫,當真也明白人情世故這一套了?”兩人交手十二次,對於對方是個什麼境界,早就門清了,劍宗宗主那一劍,出了幾分氣力,他自然知曉。劍宗宗主不去糾結這件事,而是轉而說道:“既然說悟出好的了,就趕緊拿出來,免得讓小輩們失望。”這一次,劍宗宗主幾乎是讓整座劍宗的劍修都出山觀劍,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老人嘟囔道:“這不講究個所謂的循序漸進嘛?一開始就給你上強度,怕你老匹夫不適應……”其實這次下山,真要說自己悟出了什麼新劍,其實是說不上的,隻是在小鎮上,心境轉變,讓老人重新找到了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因此這最後一劍,或許算不上新,但一定會是他此生最巔峰的一劍。勝過之前的所有劍。他鬆開野草,飛劍懸停在身側,嗡嗡作響。老人笑罵道:“小家夥,剛才不願意,這會兒又舍不得?你倒是直白,可惜了,老夫這一身劍道,雖說儘數參悟來到忘憂儘頭不是難事,可你那位劍主,如果隻是想做這麼個大劍仙,那儘管去學,但他會甘願就此止步?”“不會的。老夫當初一看他,就知道這小子,是以後要做劍道最高處的那個人,所以老夫的劍道,他隻會看看。”說到這裡,老人還有些感傷地自嘲道:“老夫這一身劍道,還真上不得台麵不成?”不過到了這會兒,不過是一說一笑的事情,老人早就下定決心,將自己的劍道感悟留給那些願意借劍給他的劍修,至於他們能悟到多少,全看自己本事。彆的,實在是就沒什麼能做得了。“臭小子,好好看看老夫出劍,老夫就不相信了,老夫這一生苦修的劍道,最後就不能讓你用上幾分?”老人驟然轉頭,說出這麼一句話之後,便不再理會鬱希夷,而是一臉肅穆地看向那邊劍宗宗主。然後隨著老人輕輕開口,身後劍龍,一柄飛劍率先掠出,宛如一條長虹。一柄飛劍掠出之後,緊接著就是第二柄飛劍,第三柄飛劍。一下子就拉出一條條長虹劃過天際。之後無數柄飛劍同時掠走,整個天幕都是飛劍拉出的長虹,無比的壯觀。鬱希夷瞪大眼睛,視線完全不敢移開這些飛劍。那每一柄飛劍上,都有著老人這畢生的劍道精華所在,可謂是可遇不可求。就連劍宗宗主在看到這些飛劍之後,也出聲感慨道:“了不起,最後要做這雨落人間的事情,就看最後你這些種子,到底有幾顆會生根發芽了。”…………陳朝和徐白算是趕上了這場比劍的最精彩時刻,實際上依著徐白的禦劍速度,兩人是不可能趕得上的,最開始陳朝還耐著性子跟著徐白一起慢悠悠地往這邊趕,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將徐白提起,加快速度。一位忘憂儘頭的武夫,卯足了勁想要去什麼地方,除去同境的其他修士之外,隻怕還真沒人能趕上。此刻停下身形,徐白揉了揉吹得有些生疼的臉,但下一刻,他就顧不得去揉臉了,而是全神貫注都在眼前的這場大戰上。陳朝一個門外漢,來此觀劍,真說能看明白什麼劍道上的玄妙手段,其實不太現實,隻是他境界在此處,通過一些劍氣流動,來觀察這雙方的手段,還是能看出些東西的。隨著時間推移,在他們之後,來人更多,之後劍修們紛紛來到此處,看到如此壯闊的一幕,驚呼不斷。“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的飛劍也能和劍宗宗主交手,四舍五入之下,豈不是說我也曾和劍宗宗主交過手了?”“是極,正是如此,此事一定要好生記下,以後講與後人聽!”“那這位道友,咱們是否可以相互作證,以後提及此事,才顯得可信!”“好好好,在下江中信,出自……”一時間,這邊人聲嘈雜,什麼樣的聲音都有。有些內容,更是讓人覺得啼笑皆非。那邊徐白,到了此刻堪堪回神,以他的境界和眼光,看到此次比劍,也就隻能看到這裡了,再往後,其實就不太容易了。畢竟這兩位,都是當世頂尖的劍道大宗師,其中劍道玄妙,絕不是一個還沒踏足忘憂境的尋常劍修可以看透的。陳朝微笑道:“徐道友可有所得?”徐白苦笑著說道:“此刻還不敢說,但隱約間有些東西好似已經在腦海裡了。”陳朝笑道:“那下一次再和徐道友碰麵,隻怕就要尊稱一聲徐劍仙了。”徐白擺手道:“即便成了劍仙,在鎮守使大人麵前,也是螢火之光,怎敢與皓月爭輝?”陳朝一怔,聽著這話,倒是古怪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徐白,這家夥,怎麼也會拍馬屁了?徐白猶豫片刻,輕聲道:“之前一事,還沒來得及向鎮守使大人道謝。”陳朝自然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事情,卻不是太在意,隻是擺手道:“機緣這種事情,哪裡是旁人能幫的。”徐白搖頭道:“不管如何,都承鎮守使大人的情,以後若是有機會,定然相報。”陳朝聽著這話,半開玩笑說道:“那也彆報在我身上了,要是哪天,我大梁在北邊擋不住那些妖族,希望妖族南下的時候,能看到徐道友北上。”徐白一怔,但也很快便點頭道:“那是自然,平日裡修行練劍是為了自己,不摻和世間的事情也是覺得同修行相比,其實不太重要,但要是有朝一日,妖族南下,禍患蔓延到大梁九州,在下定然攜劍北上。”陳朝聽著這話,一直是麵帶笑意,不過等到徐白說完之後,他才似乎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其實徐道友要是能早些,更好。”這話說得徐白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應對。實在是沒有想清楚,這個早些是什麼意思?是讓自己早些破境,成為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陳朝點到即止,知道有些話說得多了,過猶不及,就像是在那個漢子那邊,自己不就留下惡感了嗎?其實在離開小鎮之前,陳朝故意等了些時候,卻沒見那漢子來尋自己,仔細一琢磨,就能琢磨出許多東西來。恐怕那個漢子是已經在心底認定,他陳朝就是個心思深沉之輩,不可深交。這種誤會,產生之後,其實如果沒有任何一方主動去求證,估摸著誤會越來越深。陳朝歎口氣,找個時間自己主動去尋一尋那位武夫吧。如今大梁的強者,還是太少了。即便不能將那位武夫拐騙過來,至少也要保持個好關係吧?就像是徐白之流,或許平時不能有什麼用,但至少在危急的時候,還是能出把子力氣的。這樣的朋友,其實有個一群,也是極好的。陳朝正在這邊想著,那邊那場大戰,眼瞅著便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老劍仙將所借之劍儘數砸出,聲勢自然浩蕩,但耐人尋味的其實是劍宗宗主,他本可出手斬斷不少飛劍,但好似不願做這事,所以到了這個時候,那些飛劍,竟然沒有一柄折斷。全都完好無損。這一下,有不少劍修對於這位劍宗宗主都生出許多好感,紛紛想著,這劍宗宗主到底還是個惜劍之人,但隻有陳朝隱約明白,其實劍宗宗主對於這些尋常劍修如何去想根本不在意,他所作所為,也隻是因為和老劍仙楊綠亭有這一甲子的交情。大概把對方當作朋友之後,對方遺願,他才不願意就此隨意抹去。而是真放在心上。不過即便如此,若說劍宗宗主就會放水讓那老劍仙贏下一次,也是不切實際的事情。劍道之爭,從沒有讓劍一說。這是對一位劍修的最大尊重。既然不讓劍,那老人那就真是沒有半點勝算了。半刻鐘之後。老人氣喘籲籲,一身劍氣儘數揮霍,就像是一個知道離死不遠,所以不打算留下半分財帛的垂暮老人。最後一柄飛劍掠出之後,那邊其實已經許多飛劍被劍宗宗主揮手擊飛,釘在周遭各處。不過每一柄飛劍之上,老人留下的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劍氣,劍宗宗主都沒有選擇將其打碎。老人看在眼裡,隻是沒有點破。最後筋疲力儘的老人看了一眼那邊的劍宗宗主,低聲道:“老匹夫,原來真把那劍悟出來了啊?可有這麼一劍,為什麼不給老夫看看?”劍宗宗主淡然道:“此劍一出,你攔不下,而且也不該你看。”老人扯了扯嘴角,低聲罵道:“你他娘的還是那麼自負。”劍宗宗主不以為意,隻是平靜道:“你如今這一劍,其實跟我一甲子前相當了,早知道你有這份心力,我當初對你出劍,應當留手,再看你一甲子。”老人張了張口,隻是吐出一個滾字。劍宗宗主不以為意,問道:“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他這樣的人,一心都在劍道上,真是很難會有什麼這樣的柔軟一麵。老人搖頭,懶得理會這老匹夫,而是伸手,飛劍野草便來到身前,老人拍了拍野草,然後看向那邊的鬱希夷,“該你了。”劍宗宗主微微蹙眉。已經是油儘燈枯的老人,此刻仰著頭,笑道:“臭小子,運氣差了點,你選的這塊磨劍石,往前走了一步,此刻是真正到了忘憂之上,劍道之高,古今未有了!”野草掠過,落到鬱希夷手中。這位年輕劍仙意氣風發笑道:“要是這樣就更好,天底下反正就沒人比晚輩的磨劍石更好了!”“老哥哥,今朝落敗沒關係,等個幾年,晚輩定然勝過他,替你報仇!”鬱希夷哈哈大笑,真是意氣風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的劍道要遠高於這邊的劍宗宗主呢。老人嗤笑道:“隨便你說,反正老夫都看不到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劍宗宗主到了這會兒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看了一眼鬱希夷,這位已經出關的劍宗宗主自然不會大煞風景的轉身離開,但要讓他這位當世劍道第一人,就這麼心甘情願地做鬱希夷的磨劍石,倒也沒有那麼容易。“鬱希夷,你既然這麼想,我倒是可以成全你,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我會將境界壓製到忘憂境,但我不會留手,在你破境之前,這一場比劍,不止勝負。”換句話說,劍宗宗主的意思就是,你鬱希夷既然要拿我做磨劍石,我可以不拒絕,但要我單純喂劍,那不可能。我之後出劍,會衝著殺人去。你鬱希夷若是撐不下來,那怪不得彆人。鬱希夷灑然一笑,並不在意。繼而十分認真地朗聲道:“劍宗弟子鬱希夷,今日向宗主問劍!”這一句話,聲震雲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