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宗門,有頭有臉的,其實也就隻有三家,道門太平道一脈的執牛耳者萬天宮,因為那位黑衣國師而和大梁始終保持友好關係的鹿鳴寺,最後便是前些日子才讓諸多鑄劍師來到神都的劍氣山。
說起劍氣山,這段時間那些悄悄前往神都的鑄劍師們早就在工部紮根,不僅教出不少工匠,對於軍械的製造,更是已經走上正軌,據說如今工部正在鑄造全新的邊軍軍械,一旦工部這邊製造完畢之後試驗效果不錯,便馬上交付量產,可以預見的是,要不了多久,大梁朝的軍械水平就會驟然提升好幾個檔次,這樣一來,再對上北邊的妖族,就會少死些士卒。
隻是新的軍械打造成本也會水漲船高,戶部那邊早就忙得焦頭爛額,到處都在伸手找戶部要錢,尤其是工部,前些日子才剛剛要了一筆錢修繕皇城。
不過和現在比較起來,那點錢反倒是顯得無足輕重了。
據說那位戶部尚書,這些日子一直在唉聲歎氣,每天在戶部衙門,一聽到工部官員來了,就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可說是這麼說,朝野上下,其實都很清楚,陛下一直有大誌向,這些年經營北方已經是擺在明麵上了,如今神都剛經曆了這麼一場大變故,皇帝陛下的意誌如今幾乎已經沒有人敢違背了,往日裡這種事情,不說有沒有用,總會有些朝臣會選擇聚集諫言,可如今風聲傳出來這麼久了,那皇城外,可看不到任何一個朝臣的身影……
真到了那一天,陛下的旨意降下,那麼戶部就是再難,都得要把那筆錢給拿出來的。
在那場逼宮不成之後,大梁朝的聲音已經逐漸隻留下一道,即便剩下的那些人再不願意,此刻都不是出聲的時候。
想著這樁事情,自己也有一份功勞,陳朝心裡還是覺得不錯,做些事情,能讓北邊的那些士卒少死些,大抵也算對得起自己那個素未謀麵的姥爺?
陳朝一邊走一邊沉思,渾然不知道這剛才還晴空萬裡,這會兒便已經烏雲密布。
遠處雲海,雷聲陣陣,如同有蛟龍在雲海之中翻騰。
陳朝回過神來,抬頭看了幾眼,歎了口氣,天公不作美,非要下一場傾盆大雨,他又能如何?
環顧左右,此處雖然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荒郊野嶺,但距離附近的郡縣小鎮之類的,估摸著也不算近。
已經做好了被雨淋成落湯雞準備的陳朝忽然發現遠處山腳竟然有一座小廟。
於是快走幾步,總算是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來到那座小廟之前,來到廟門口的屋簷下,陳朝看了一眼小廟門口牌匾,上書三個大字。
無恩寺。
是正經的楷書寫就,中規中矩。
不過看那筆力,隻怕題字之人,也是一位在書道上頗有研究的讀書人,不過這種事情在白鹿州其實並不罕見,畢竟大梁素有天下讀書人出白鹿的說法。
能請到一位筆力不俗的讀書人題字,不算什麼難事,更何況讀書人素有這種雅興,類似的事情,在白鹿比比皆是,不管大廟小廟。
本就沒打算入廟的陳朝站在屋簷下,打算等到雨勢稍小一些便繼續趕路,隻是站了不過片刻,廟裡便走出一個中年僧人,來到門前,看到陳朝,對著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輕聲道「施主既然登門,為何不入?」
陳朝輕笑一聲,「實在是不願意叨擾佛門靜地,也怕擾了大師們清修,隻是雨勢太大,借貴寺屋簷避雨片刻即可。」
中年僧人搖頭道「施主這般話,便真是損了我等僧人的功德了,佛祖慈悲,普度眾生,寺中雖無什麼好招待施主的,但一杯熱茶還是有的。
」
聽著這僧人這麼說,陳朝也不好推辭,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便叨擾了。」
走進無恩寺,和陳朝想象之中差彆不大,無恩寺從外麵看起來便覺得不大,建築也不顯得如何奢華,等進到了裡麵,建築則是更顯得尋常,大雄寶殿前的柱子上的漆皮掉落嚴重,遙遙看去,還能看到許多蟲蛀的痕跡,要是任由這麼下去,估摸著要不了多少年,這座大雄寶殿都得倒塌。
反正打眼一看,這座無恩寺應當是建成時間已經不短,期間也沒有如何修繕過,這也側麵證明了這些年裡,這座無恩寺香火尋常。
也是,陳朝走進來環顧四周,還的確是沒有在這寺廟裡看到哪怕一個香客,按理說即便是大雨天,要是香火旺盛,也該有不少人的。
陳朝來到大雄寶殿前,中年僧人便告退而去,說是煮一壺好茶,而大雄寶殿裡,正有一老僧走出,老僧枯瘦,生得慈眉善目,隻是身上袈裟,補丁疊著補丁,這才是真正的百衲衣了。
這應當就是寺中的住持了。
陳朝拱手見禮,還沒說話,老僧便笑著說道「施主有此誠心,願意為我佛結下善緣,老衲代表全寺上下僧人謝過施主了。」
陳朝一怔,便看著這老住持讓開身形,一個掉漆嚴重的功德箱正好出現在陳朝眼前。
陳朝皺眉道「出門太急,在下身上可沒帶錢。」
老住持笑眯眯說道「不妨事,施主身上若有雅物也是極好的。」
「在下身上也無這等東西。」陳朝看著老住持,搖了搖頭。
「如此啊……施主能留下借條也好……」
老住持仿佛是一點不管所謂臉麵,不過始終笑吟吟地看著陳朝。
陳朝板著臉,「大師這麼乾,不怕有辱佛門嗎?」
老住持依舊不惱,隻是伸出衣袖,歎氣道「佛祖若是有靈,隻怕也會對貧僧網開一麵的,修佛修心,可修來修去,肚子空空,縱使懂得再多佛法,隻怕也沒力氣講給世人聽。」
陳朝聽著這番話,反倒是笑了起來,伸手從懷裡掏出錢袋子,微笑道「香火錢倒是有,不過想先聽聽大師的佛法。」
老住持愁眉苦臉,「施主這般說,實在是太俗氣了些。」
陳朝哦了一聲,自顧自道「那就白聽大師一場佛法好了,想來大師也不在意這些香火錢。」
這話一說,老住持更加愁眉苦臉,「施主這看起來年紀輕輕,但行事怎麼像是沾染不少風霜,沒有一點少年氣?」
陳朝見招拆招,笑道「就當大師是誇讚在下了。」
老住持唉聲歎氣,正要說話,肚子卻有些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老住持倒也沒覺得有何難堪,隻是一雙老眼,看著陳朝,裡麵似有千言萬語。
陳朝到底是敗下陣來,拿出幾枚天金錢丟了進去。
錢落入功德箱裡,空蕩蕩的聲響,也可以證明這功德箱裡空空蕩蕩,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錢落箱中了。
看到陳朝如此大方,老住持喜笑顏開,「來來來,施主隨貧僧進殿,貧僧好好給施主說說佛法!」
陳朝看著老住持的滿臉笑意,莫名覺得後背一冷,擺手道「倒也不必進入大殿,就在這門口也是一樣的。」
聽著這話,老住持眼中閃過一抹失落,要是讓陳朝進入大殿,看到那慘不忍睹的佛祖金身,說不定就又能讓陳朝再捐些香火錢了。
不過老住持也不是貪心的人,很快便拖出兩條板凳放在大雄寶殿前,正好這會兒那個中年僧人也端著茶水來到這邊。
陳朝打眼一看,那茶裡茶葉少得可憐,而且怎麼看都不算是什麼好茶。
老住持笑道「惠思,彆忙活了,趕緊把寺裡剩下那點米都拿出來熬上一鍋粥,為師身子骨不如你們,再不喝粥,怕是就要圓寂了。」
叫做慧思的中年僧人一怔,氣呼呼道「師父,這米缸可見底了,這一頓就煮了?日子不過了?」
老住持嗬嗬一笑,搖晃起來功德箱,然後伸手取出一枚天金錢,「煮完粥之後就去附近買些米麵,剩下的再給為師做身新袈裟……」
中年僧人接過天金錢,小聲請求道「師父,弟子這僧袍也是不是該換換了?」
老住持看著中年僧人,一臉語重心長,「慧思,為師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佛門弟子,重要的是修身養性,你不苦修,如何得悟佛法真諦?」
中年僧人嘀咕一聲,「弟子苦修這麼多年,也沒見得真悟出什麼了……」
老住持皺起眉頭,剛要訓斥兩聲,那中年僧人趕緊轉身,「師父,弟子去煮粥了!」
做不做新衣裳不重要,這反正有了錢,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餓不著肚子了,對寺中所剩不多的僧人來說,都是難得的天大好事。
餓著肚子的時候,天底下就再沒有什麼比吃飽肚子這件事更重要了。
這個道理,中年僧人想不懂都難。
看著中年僧人離去,老住持雙手合十,低聲道「在佛祖麵前動怒,罪過罪過!」
陳朝看著這一幕,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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