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妖沒有掩蓋自己的氣息,隻是站在城頭之前的半空中,便帶著極大的壓迫感,他並未踏足城頭,更沒有破開那座大陣,可就是這般,萬世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兩人境界差距太大,根本沒有一戰的可能。
他如今唯一能夠依靠的,大概就是這座無數年不斷打造升級的大陣。
不過一座大陣覆蓋整座長城,因為又要分段防禦,實際上大陣早就被切割成無數個小的陣法,每一段陣法,便隻是護衛其中一段長城。
又因為每一段長城的重要程度不同,而變得陣法強弱不同。
現如今的這一座陣法,自然說不得最為堅韌,在那位大妖的壓迫下,已經瀕臨破碎,而等到陣法破碎,帶給萬世的,唯有死亡。
生著一雙青色瞳孔的大妖站在此處,收回目光,隻是看著那座大陣某處。
片刻之後,一條裂痕無端出現在他身前。
好似天地裂開了一般,但其實仔細看去,那道裂痕之上有著細微的天地元氣流動,看著就像是一道細微的水流。
隨著那道裂痕的裂開,整座大陣發生了極大的波動,就像是一座原本安靜立於此處的大山,此刻居然開始微微搖晃起來。
萬世手中的長刀已經出鞘,雄渾氣機已經蔓延到了刀身之上,刀氣緩慢溢出,顯得無比森然。
等到大陣破碎的那一刻,便是萬世出刀的那一刻。
雖然萬世很明白,自己等會兒一刀之下,不見得能有什麼效果,甚至很可能連這一刀沒有遞出去便會死在這裡,他也準備好了出刀。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過了千百年一般,又像是隻過了刹那。
隨著一陣鏡碎之聲,那座大陣,終於破碎,那大妖淡然地來到城頭上。
下一刻,一抹刀光抹過,萬世的刀以最快的速度斬了出去,萬世甚至在出刀的那一刻,便想著這一刀一定是他此生的最強一刀,在今日之前,他從來沒有揮出過比現在還要更強的一刀,至於在今日之後,他還能不能再揮出一刀,則是說不清楚。
大概率沒有這個可能了。
慘白的刀光驟然而現,像是一輪潔白明月,但帶著極為決然狠辣的態度。
大妖看都沒有看萬世一眼,他站在城頭上,那雙碧綠的雙眼看著的是遠處的某座閣樓。
“噗——”
一道鮮血從萬世的嘴裡噴出,他朝著前麵劈砍而出的刀瞬間折斷,而他整個人就像是斷線風箏一般朝著遠處跌落,而隨著他的跌落,城頭上的士卒也紛紛出手,但同樣是相同的結果,全部人都朝著後麵飛了出去,有兩個士卒靠得太近,隻是頃刻間便成了一道血霧。
那大妖則是看都沒有看著城頭一眼,身形驟然消散,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快要遠離城頭。
萬世臉色難看地看著那個在城頭如入無人之境的大妖,隻是苦澀,早知道結果是如此,他的境界和對方差距太大啊,大陣都攔不住這位大妖,那麼他自然也是徒勞!
隻是他很快便掙紮著站立起來,即便此刻五臟六腑都在往外溢出鮮血,即便已經身受重傷,即便那柄刀都斷了,但隻要人沒死,他就還要出刀!
這是他的職責。
他身後是無數的大梁百姓,是大梁的萬裡江山,他不能退。
所以哪怕是必死,他都要往前。
那大妖轉頭,眼神裡有些漠然之意,他一拂袖,強大而恐怖的氣息從衣袖裡湧出,隨即便要將眼前的男人殺死。
但城頭之前,黑雲驟散!
大妖猛然抬頭,便看到那團堆積在城頭前的黑雲,瞬間從中被分開,變成兩半,隨即,有一道浩蕩劍光,撕開那團黑雲之後,朝著大妖而來。
大妖神情凝重起來,數道氣息湧出,但在頃刻間,那些氣息便在遇到那道劍光之時變得黯淡不少,而後瞬間破碎,被劍光攪碎。
大妖臉色難看,往後退去數尺,就站在城牆內牆上,險些便要跌落下去。
隻是他最後一隻腳立在城頭上,另外一隻腳懸空,還是沒能掉落下去。
隻是下一刻,一道身影同樣從那道大陣缺口裡閃身而入,他如同一柄利劍,劍氣衝天!
那是一個青衫劍修,手提一柄看似清亮的長劍。
這位奔襲千裡而來的劍修卷起滔天劍氣,但眉目之間,仍舊有怎麼都掩蓋不下的疲態,他一劍遞出,切開一大片的空間,狂躁劍氣不斷往前,一條條劍光同時在天地之間生出,無窮的劍氣,在這裡不斷縱橫,城頭細微之處,竟然都發出嗤嗤的聲響。
那大妖身形不斷往後退去,最後不得不折返身形,被那劍修一劍給打退出去,退出城頭,墜入那團被斬開的黑雲之間!
這會兒青衫劍修的容貌才被人看清楚,他生得不好看,也就是尋常普通的一張臉,身上血腥氣十足,沒有飄飄似仙的那種劍仙風範,則是更像一個在戰場廝殺多年的老卒。
可能在數劍之間,便將那一位大妖打飛出去,便足以證明,眼前這位青衫劍修,便是一位劍仙。
隻能是一位劍仙!
將那大妖打飛出去之後,青衫劍修立於城頭上,隨手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往嘴裡灌了一口,這才一抹嘴,看了一眼萬世。
萬世眼中滿是驚駭,但片刻之後,驚駭全部都變成苦澀。
青衫劍修看出他的顧慮,無所謂道:“彆想他娘的那麼多,這大局不會因為你活下來或是死了而有什麼改變,你們那位大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清楚,難道你真覺得他會為了救你一命而選擇放棄那大好局麵?”
萬世聞言一怔,隨即想通了這一點,他自然和那位大將軍有些不輕不重的香火情,但想要那位大將軍放棄耗費無數心力和人力打造的大好局麵,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可既然不可能,眼前這位劍修,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青衫劍修大概還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頓了頓之後,咂了咂嘴,還在回味那唇間的酒味,“那幫人在那邊商量要不要救人,本來是件很小的事情,非得絮絮叨叨說那麼多破事,其實依著我來說,哪裡有這麼麻煩,要救人,那就救!”
萬世沒有見過眼前的青衫劍修,雖然他早就有耳聞,知曉這長城之上,除去大梁朝的士卒和隨軍修士之外,還有許多的方外修士遊曆到此便不願意離開的。
這些方外修士雖然數量不多,但每個人境界都不算低,在城頭,也算是立下不少戰功。
不過眼前這位,眼看著便是一個忘憂劍仙,想來在漠北,也該赫赫有名!
“劍仙前輩,實際上倒也不用如此,我等武夫,死在城頭上,是死得其所,若是因為我等的微末性命而讓劍仙前輩有個什麼閃失,我等於是於心不忍。”
萬世緩慢開口,鮮血便順著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青衫劍修吐出一口酒氣,然後嗅了嗅,有些嫌棄的彆過頭去,看著城頭那團黑雲笑道:“拿你們這些人做棄子,然後換這個大局的勝利,你們那位大將軍會這樣選,但你們又有什麼錯?”
“因為所謂大多數人,便要你們去死,我看這樣不太好。”
青衫劍修淡然道:“況且現在有兩全的辦法,事情哪裡糟糕了?至於你說的,那我勸你不要擔心,眼前這所謂大妖,我不是沒殺過。”
這番話說得淡然,但是讓人聽了,隻覺得心神搖晃。
青衫劍修在城頭緩緩走過,不再多言,眼前那團黑雲散去,那一身黑衣的大妖看向這個不速之客,沉聲問道:“你便是之前殺了青鬆的那位劍仙?”
身為大妖,他自然氣態不凡,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大氣魄,若是一般的修士,他自然不屑開口,可眼前這位青衫劍修,不僅是一位劍仙,而且看起來,還算是一位老相識。
不久之前的那場大戰,眼前的青衫劍修和妖族王庭的另外一位大妖交手,殺得天昏地暗,最後那大妖甚至連參天法相都運轉出來了,可還是被眼前這位劍仙一劍斬開,當時那道耀眼劍光,天地之間便成一線,在所有觀戰之人的心裡,久久不能抹去。
青衫劍修笑眯眯道:“他不夠打,你強一些,不過也有很有限,殺了你,正好算我這一次北境之行的收官之戰,之後十年太平,我得好好歇一歇。”
黑袍大妖臉色不變,隻是身軀不斷開始變大,很快便成了一尊高達數百丈的巨大參天法相,那座長城已經足夠高大,但是此刻在這尊巨大的法相之前,卻好似如同玩物一般。
站在城頭的青衫劍修,像極了一隻螻蟻。
青衫劍修微微一笑,“還是記吃不記打啊。”
他那柄入鞘長劍,此刻被他微微推出鞘寸許。
天地之間,一陣陣蟬鳴聲起。
天地之間,蟬聲瞬間大作!
許多年前,有個少年從神都出發,去到劍氣山,選中一柄飛劍,此刻便和飛劍相伴,形影不離。
那柄劍名為銜蟬。
許多年後,少年成了劍仙,在城頭殺了無數妖族。
他名為柳半壁。
師承書院,更早些時候,他隻是個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