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引領的助理進到試鏡的房間裡麵,薑覓雪便看見裡麵還有好幾個女演員在候場。
先前挨了柳明亮罵的不知道是哪位,隻是肉眼可見的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
現在房間中央還有一名女演員正在表演,薑覓雪粗粗一眼掃過去,試鏡的女演員中出名的不出名的都有,不過樣貌個個都很不俗——這大概就是導演和編劇的較真了,設定裡“楊瑜”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但性格又十分堅毅甚至冷硬,內外具有極強的反差感。
隻是這圈子裡演技好的和長得漂亮的都不難找,兩樣能巧妙結合在一起的,那可真是少之又少。
因為薑覓雪是臨時從其他城市趕過來,所以她是最晚一個到的。
薑覓雪撿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不巧,在她前麵一個位置的女演員叫翟依依,是在場所有試鏡演員中名氣最大的一個。
翟依依是近兩年風頭正盛的小花之一,她出道很早,算是童星,不溫不火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前兩年有一部她參演的青春校園題材的偶像劇爆火,從此頭上有了個“國民初戀”的名號,才真正紅了起來,也順勢主演了不少電視劇。
隻是她作品不少,真正特彆拿得出手、立得住口碑的角色卻不多——這大概也是她要來試《緝凶》的鏡的原因。
翟依依看見薑覓雪坐到了自己後麵的時候就皺起了眉。
翟依依的經紀人也跟在這邊,於是翟依依轉頭,像是普通聊天一樣,笑著和自己的經紀人道:“真是沒想到,現在柳導的戲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試鏡了。”
說著,她又像是才看到薑覓雪一樣,捂著嘴驚訝道:“哎呀,覓雪,真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在這裡,剛剛我說的那些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呀。”
話是這麼說,不過她那“我就是在說你”的惡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薑覓雪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感覺自己最近很像根骨頭。”
翟依依愣了一下,下意識說:“什麼?”
薑覓雪悠悠道:“是條狗都想上來啃一口啊。”
翟依依這才聽懂薑覓雪是什麼意思,她臉都氣紅了:“你!”
不過很快翟依依意識到這是在試鏡的房間裡,柳明亮等人都還在前麵呢,於是她隻能收了聲音,惡狠狠瞪了薑覓雪一眼,說了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才忿忿轉回了頭去。
她的輕蔑似乎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有道理的。
畢竟誰都知道柳導對演員演技的要求十分嚴苛,而薑覓雪先前的那幾部作品……怎麼形容呢?要用一個詞來描述的話,那就是抽象。
所以就算薑覓雪已經是在座演員中,論名氣較大的一位,注意到她來的人裡麵,也沒幾個覺得薑覓雪是真的有希望的。
很快前麵的人都試鏡完畢,從坐在最前麵一排評委席中柳明亮的臉色來看,他似乎都不怎麼滿意。
還沒上場的就剩下翟依依和薑覓雪,按照順序,翟依依先施施然站了起來。
走向場地中央的時候,翟依依還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薑覓雪,像是在說“就你這樣也好意思來試柳導的鏡”。
薑覓雪表情不變,她將寫了台詞的紙折起,回視翟依依,目光平靜。
——人是不會對低自己很多層次的人抱有濃重敵意的。
所以她對翟依依的討厭並不放在心上。
翟依依走到場地正中央的位置,先朝坐在最前麵一排評委席的柳明亮等人淺淺鞠了一躬:“柳導好。”
柳明亮是一個體型高大的中年男子,不過人到中年,身材有點發福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他嘴裡嚼著一支煙,沒有點燃,隻是從他那微微皺起的眉頭可以看出,他心情並不是很好。
他點點頭,目光還盯在監視器後麵,語氣有兩分漫不經心:“開始吧。”
——所有演員們試鏡的片段都是一樣的,是一段雨夜偵查的劇情:
暴雨的q市郊區,一具布滿淩虐痕跡的女屍從一輛貨車車廂上滾下,被其他同樣路過這裡的貨車司機發現。警方接到報警迅速趕到現場,但奈何大雨衝刷掉了太多痕跡,監控靈敏程度也直線下降,線索極其有限。
這樣的情況下辦案應該相當困難,而楊瑜正是在這個時候帶著還是自己徒弟的主角匆匆趕到現場,通過僅有的蛛絲馬跡,便勾勒出了凶手的特征。
這一段戲中對話和交流的內容並不是很多,表演的難點主要是在大段的、極具專業性的個人獨白上。
演員既不能在念台詞時打磕巴,同樣也要注意自己的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在當今更加流行“演技不行配音來湊”的風潮裡,實屬是對演員功力的一種挑戰。
之前那幾個被柳明亮咆哮痛罵的演員,基本上都是台詞沒背好,出了重大失誤。
隨著柳明亮的點頭,翟依依的表情也在霎時間一變。
她的長相本來是那種偏向清純柔弱的,此時麵部的表情卻冷硬了下來。
“我是楊瑜,現場情況怎麼樣?”
翟依依右手虛握起來,做出一個舉傘的動作,頭微微偏轉,像是在聽旁邊人彙報情況的樣子,她繞著房間轉了一圈,模擬出朝現場快步走去的樣子,而後在房間中央停下,眉頭迅速地皺起。
“屍體頸間明顯勒痕,疑似為致命傷處,全身多處傷痕,從傷口劃痕方向和深淺程度來看,應該為同一人作案,男性,左利手,體重大概在80100kg左右,或者專門進行過力量訓練——”
念到這裡,翟依依微微頓了頓,然後她又迅速做出勘察現場的模樣,而後才繼續道:“作案發現地點周圍無目擊者外腳印,周圍無明顯搏鬥掙紮痕跡,懷疑這裡不是第一現場……”
一段長達兩分鐘的近獨白內容,最後成功地被翟依依完成。
雖然中間有幾次停頓接續不上的情況,但她基本都用動作去彌補了,看上去也並不違和,整體依然顯得十分流暢,考慮到翟依依平時的演技水平,這已經是一場她超水平發揮的表演了。
柳明亮原先緊皺的眉頭都舒展開些許,難得地開口說了一句“還不錯”。
翟依依又朝他鞠了一躬,隨後才眉眼帶著得意地下場,重新坐回到薑覓雪的前麵。
大概是誌得意滿了,她還笑盈盈地說了一句:“要加油啊,覓雪。”
現在試鏡的演員裡就剩下薑覓雪了,翟依依一句話將大家的注意都拉到了她的身上。
麵對這麼多人的目光,薑覓雪也不慌張,她站起來走到場地的中央,和之前翟依依主要看向坐在最中間的柳明亮不同,薑覓雪的目光掃過最前一排的所有評委,而後問候了一句“老師們好”。
柳明亮同樣微微點下腦袋,示意薑覓雪可以開始了。
薑覓雪摸索著攝像頭能拍到的範圍,在房間靠邊緣處找了個位置站定,隨即做出撐傘下車的動作,一邊固定耳朵上的耳機:“我是楊瑜,我已經到現場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幾乎在她邁動步子朝攝像機拍攝的中心位置走去的同時,房間中便響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輕嘶聲音。
怎麼說這種感覺呢?
好像也沒覺得薑覓雪身上發生了什麼巨大的變化,但哪怕隻是剛做出一個邁步走路的動作,都讓人沒由來地覺得:這就是楊瑜本人。
一個擁有豐富經驗,能讓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美貌,而是那身沉著冷靜氣質的警察。
翟依依臉上的驚訝怎麼掩也掩不住,她目光緊緊看向場中,整個人差點沒忍住失態站起來:怎麼可能!薑覓雪的演技怎麼可能……
第一排的評委們中也不乏有人驚訝的——畢竟薑覓雪高低也有點名氣,她那稀碎的演技圈裡人也多多少少都有聽說,本來以為她是被柳導抽了不知道什麼風請過來走個過場的,沒想到啊。
柳明亮沒有倒吸涼氣,但他也猛然坐直了身體,身下的椅子都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他目光死死盯著監視器上顯示的畫麵,連讓周圍人安靜一些的手勢都打不出來,一邊咬緊牙關,控製著自己,不要叫出一聲“好”來。
而薑覓雪已經走到了中央,一連串先前在其他演員嘴裡會打磕巴,或者情緒動作難以到位的台詞,從她口中流暢又自然地說了出來:“現在時間,淩晨兩點三十六分,發現屍體已經開始出現屍僵,推測死亡時間在三小時左右之前,屍體頸間有明顯深紫色勒痕,推測為其致命傷。”
“死者身上裸露皮膚部位有多處傷痕,從傷口方向和血跡殘留來看,應該為同一人作案,且傷口深淺程度基本一致——他的手相當穩啊。
“凶手身份推測,男性,左利手,體重在80100kg之間,或者專門進行過力量訓練,性格冷靜。”
她目光又在四周一掃,整個人猶如正站在瓢潑的夜雨當中:“屍體發現地點在草叢,離柏油路麵不遠,周圍沒有明顯血跡,即使考慮到雨水衝刷,如果這裡是第一現場的話,屍體周圍的草葉和泥土中也應該有相當量的血跡殘留……”
“……把這裡的樣品取下。”
薑覓雪做出擰試劑瓶的動作,一邊對著後麵方向叮囑道。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重新撿起“丟在旁邊的雨傘”,伸手抹了一把臉,轉頭衝著評委席的方向——似乎徒弟嚴子安就站在那裡一樣——揚眉道:“愣著乾什麼?”
她的目光銳利,臉上雖然有疲憊神色,但一雙眼睛中的神采卻飛揚,像利劍將要出鞘。
“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