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容鏡還沒來得及惱羞成怒,就被‘但也一樣可愛’六個字撞得暈頭轉向。
他的腿像是有自我意識一樣跟在謝長時的身後,烏黑的眼睛很亮,一邊往屋內走,一邊不停地問:“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喋喋不休,不像是小僵屍,倒像隻小麻雀。
謝長時沒有回答容鏡的問題,而是轉身問他:“要不要喝水?”
容鏡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我自己有倒。”
在謝長時抵達筒子樓之前,容鏡已經進來過了。賀婆婆說,謝長時留了鑰匙給她,說是以後等容鏡找來了,就將鑰匙給他。
容鏡也沒有客氣,對於他來說,雖然他隻在筒子樓住了一年,但803同樣是他的家。
尤其是當他重新踏入803,發現與記憶中的803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毫無陌生感。
謝長時心道這小僵屍還挺聰明,沒有跟個小傻子一樣在外麵等他兩個小時。他走入廚房,打開水龍頭洗手,容鏡也跟著一同走了進去,眼角餘光掃到他的身影,在嘈雜的水聲中,謝長時問他:“怎麼找回來的?”
蘇醒以後,宋清跟他彙報過南城墓園的情況,他沒多解釋,隻說了要將消息壓下來。
南城墓園在亭陽市,容鏡當初昏迷被老道長封入棺中,並決定將棺材移送到南城墓園這等風水之地時,謝長時其實是有想過要不要往裡放點錢。萬一容鏡醒了,還能拿著錢打車回綏縣。
但這要求被老道長拒絕了,他說棺材內不能放其他雜物,會影響容鏡的沉睡。
那副龜殼和銅錢是例外,兩者都是年份已久的古董,和貼在容鏡腦門上的符紙一樣,是用來起鎮壓作用的。
容鏡拿出了自己藏好的龜殼在謝長時的麵前晃了晃,得意地說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劉老板本來還想邀請我去吃大餐呢,不過我不是要等你嘛,就拒絕了他。”
“沒關係,等會我帶你去吃大餐。”
“真的?”
“嗯。”
…
容鏡回來的第一天,謝長時沒打算帶他回雁城。
他帶容鏡前往亭陽市的市中心吃晚飯,讓宋清回了酒店休息。
謝長時挑了一家商場,一路來到商場八樓,他帶著容鏡逛了一圈,低聲問他:“想吃什麼?”
容鏡的目光流連在各家的餐品照片上,覺得每一個看上去都很好吃,他的兩根手指拉著男人的衣袖,踮了踮腳,在他耳邊問:“謝長時,你現在是不是有錢了?有很多錢嗎?”
溫熱的呼吸帶著少年乾淨的氣息落在耳垂上,像是被貓咪親吻了一下。
謝長時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片刻又放鬆了身體,應了一聲:“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那我想吃這個。”容鏡的手指指向一家烤肉店。
從昌溪縣回綏縣的路上,容鏡有聽劉老板的兒子撒嬌說要吃烤肉,為了說服劉老板,小孩拚命地形容烤肉有多好吃,劉老板有沒有心動容鏡是不知道,但容鏡自己倒是被小孩說得饞蟲都勾起來了。
謝長時滿足容鏡的一切要求。
點單的時候容鏡再次詢問:“點多少都可以嗎?”
他握著筆,揚起頭,眼睛充滿希冀。
謝長時不厭其煩地點頭,甚至道:“你可以把菜單上的都點一遍。”
於是,等服務員拿到菜單看到滿滿一頁的√時,腳下步子一頓,人懵了懵,回頭正欲詢問,就見謝長時衝她點了點頭,語氣很平靜地道:“都來一份。”
服務員委婉地表示:“量可能有點太多了。”
“沒關係,吃得完。”
這能吃完?
難不成是什麼大胃王?
服務員撓撓頭,最終還是沒有多說。
菜品一個個被搬上來,謝長時脫下了西裝外套,襯衫袖扣被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勁瘦的手臂,手腕處,已經顯舊的紅繩貼著謝長時性感的腕骨,一下子抓住了容鏡的目光。
這根紅繩是容鏡去老道爺爺那求來的,是送給謝長時的生日禮物。
當年謝長時便一直帶著,沒想到隔了十二年也沒摘下。
容鏡感覺心臟軟軟的,看向謝長時的目光愈發喜悅。
烤肉滋啦滋啦地散發著香味,容鏡深嗅了一口,學著謝長時的模樣卷著菜葉和小菜,一口塞入嘴裡,雪白的腮幫鼓起弧度,他滿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
“慢慢吃。”
“唔。”
兩個小時後,吃飽了的容鏡喝著烤肉店友情贈送的飲品,跟著謝長時去了商場內的其他店鋪。
謝長時說要給他買手機,還要買一點換洗衣物。
手機和衣服都挑得容鏡自己喜歡的,站在電梯裡等待下降的過程,他挨在謝長時的身邊研究手機的玩法。雖然謝長時說等回家就教他,但容鏡就跟得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樣,顯得迫不及待。
直到電梯忽而‘噔’地一下,停止了下降。
謝長時和容鏡的目光同一時間投向了顯示屏。
顯示屏的數字卡在2和3中間,不停地跳動,幾秒鐘的時間,鮮豔的紅色宛若血跡一點一點從數字下方彌漫流淌。謝長時抬起手,手指掠過屏幕,粘稠的觸感頓時沾覆其上,容鏡湊過來用鼻子嗅了嗅,唔了一聲,表情看上去有一點點嫌棄:“是血誒。”
“但是好臭,沒有你的香。”
“嗯。”謝長時應一聲,從西裝口袋中拿出濕紙巾將血跡擦拭乾淨。
垂眸間,電梯內再度發生了變化。
頭頂出現了一隻巨大的血手印,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著水,陰冷的風不知從哪兒吹向這個密閉的空間,宛若遊蛇緊貼在謝長時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膚和鎖骨肌膚上。
嘭!
強烈的失重感猝不及防而來,顯示屏的數字直接跌至並不存在的18,容鏡一時不察撞進謝長時的懷中,捂著磕疼的下巴眼裡冒火。
謝長時正欲低頭,電梯內的燈光開始劇烈閃爍,很快便陷入徹底的黑暗。
他的手指試探著摸過少年臉頰的輪廓,落至下巴的位置,壓著他的手指動作很輕地揉了揉,詢問:“還好嗎?”
容鏡實話實說:“不太好,你好硬,我好疼。”
謝長時無言了一瞬。
容鏡絲毫沒覺得這話哪裡不對,他將差點脫手的手機塞進謝長時的西裝口袋藏好。這是謝長時剛剛給他買的,可不能摔壞了。
不然他會心疼的。
從男人的懷裡鑽出來,柔軟烏黑的發梢擦過謝長時的喉頸,一掃而過的觸感隱晦又迅速,本該如羽毛輕飄飄跌落,但卻奇怪地引起了很劇烈的反應。
謝長時後撤一步,脊背隔著單薄的白襯衫貼上冰冷的牆壁,喉結微微滾動。
沒有注意到謝長時幾不可察的反應,容鏡靈活地從男人的懷中鑽出來,冷白瘦長的五指於空中某個方向一拽,隻聽一聲古怪尖銳的叫聲刺破耳膜,一團漆黑的半透明影子擠在容鏡的指縫裡,拚命地掙紮著:“放開我,放開我!”
“才不要。”容鏡反駁,按著這隻鬼捏緊拳頭哐哐哐就是三下。
程璞玉被揍得嗷嗷嚎。
它當鬼當了三年,餓了三年,終於嗅到食物的香甜氣息,努力說服自己人鬼食物鏈存在的必要性,結果嘴都還沒碰上食物,就先被人拎出來揍了一頓。
還有沒有天理了?!
容鏡的手不大,手指也偏纖細,看著仿佛一折就能折斷,但握成拳頭砸下來時重若千斤,程璞玉捂著腦袋,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了。
“彆打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嚇人了!”
容鏡的手一頓,狐疑地看著它:“你真的知道錯了?”
程璞玉的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那行吧。
容鏡鬆開手,正欲後退,卻見原本還如小可憐的惡鬼突然暴起,模糊的臉開始呈現出可怖的五官,猩紅的雙眼裡綻放無儘惡意,帶著駭人的氣勢直撲容鏡。
容鏡眨了下眼睛,一拳頭揮出。
噗。
程璞玉四仰八叉地啪嘰一聲砸在電梯牆壁,宛若一隻壁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淌,慢吞吞地滑下來。
再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容鏡嫌棄地看它一眼,等電梯重新回到b3樓,拉著謝長時往電梯外走。
邊走邊點評:“它好蠢。”
然後話題一轉,好奇地問謝長時:“我被老道爺爺封入棺材的十二年,你也總是被鬼纏嗎?”
十二年前,容鏡就發現了。
謝長時是個倒黴蛋。
以他為中心,半徑百米的範圍內,就有不下五隻鬼對他虎視眈眈,試圖吃了他。
後來謝長時收養了他,帶他住進了筒子樓,容鏡覺得自己也該為謝長時做些什麼,於是他把那些纏著謝長時的鬼全部揍了一頓,最開始那幾隻鬼還不死心地想要找外援,但幾次下來,全被他揍得哭爹喊娘,哭唧唧爬遠了。
自此之後再也沒出現在謝長時身邊過。
“最開始兩年還好。”謝長時回答容鏡的問題,“你入棺以後被你揍過的幾隻鬼不知道從哪得來的消息,跑了回來。”
不過它們似乎被容鏡揍怕了。
並非來欺負他,倒是幫了他幾次。
後來他被帶去了雁城,和那幾隻鬼也斷了聯係。
換了個新環境,又沒有小僵屍護著,他就好像一塊散發著香味的蛋糕,再度吸引了無數對他垂涎欲滴的鬼怪。
可惜的是,他手腕上的紅繩被太虛老道開過光,算法器,那些鬼怪頂多看他兩眼,卻近不了身。
容鏡一臉若有所思地聽謝長時說完,小臉擺出嚴肅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以後你就不用擔心鬼怪再來找你麻煩了。”
“嗯?”
容鏡想到剛才在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頁麵,握緊拳頭:“因為你的強回來了!”
謝長時:“……手機拿來。”
容鏡狐疑:“乾嘛?”
謝長時:“我給你刪掉點沒必要的軟件。”
…
回程的路上,容鏡看上了縣城夜晚道路兩側的夜宵攤。
他眼巴巴地盯著謝長時。
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頗有幾分無奈:“我找個地方停車。”
停下車,手裡端了好幾樣小吃的容鏡衝謝長時露出笑容:“謝長時,你真是個好人。”
“嗯,我也覺得。”
“你放心,我也是隻感恩圖報的小僵屍。”容鏡挑挑揀揀,將一串撒了辣椒的澱粉腸遞給了謝長時。
謝長時莞爾。
原來感恩圖報的意思是拿著他花錢買的東西送給他。
晚上十點,一人一僵屍終於回到了筒子樓。
803內的自來水和電沒停,依舊是能用的狀態,謝長時將睡衣遞給容鏡讓他去洗澡,自己則是解下了襯衫的袖口,從衣櫃裡找到了乾淨全新的床單被套,重新將床鋪了一下。
臥室不大,床也是上下兩層的雙人床。
洗得乾乾淨淨的容鏡一從浴室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撲向了上麵的床,嗅著床單被套柔軟的香味,他眼睛亮了亮:“還是以前的味道。”
真好聞。
不多時,謝長時穿著寬鬆的睡衣睡褲擦著頭發走向臥室,視線掃過趴在床頭擺弄手機的少年,他隨意地將毛巾兜在頭頂,從容鏡的手中抽走手機。
容鏡沒有身份證,電話卡是以謝長時的名義開的。
給容鏡下載了微信,創建了微信賬號,添加了自己的微信,謝長時才將手機還給他。
“以後有什麼事情隨時找我。”
謝長時手把手教容鏡怎麼聯係人。
容鏡乖乖點頭,想到方宇和劉老板都留了電話號碼給他,他回憶著謝長時剛才的動作,發送了好友申請。
不過兩人都沒有回複。
“時間不早了,你可以睡覺了。”
容鏡哦一聲,在黑暗中拉起被子,閉上眼睛。
沒一會兒,床鋪便開始吱嘎吱嘎地響。
謝長時睡在下麵,睜開眼睛望著頭頂的木板,聲音微啞:“睡不著嗎?”
容鏡含糊唔了一聲:“我都睡了十二年了。”
然後又問:“你怎麼也沒睡?”
謝長時歎一口氣:“因為我也睡了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