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大疫過後,村裡家家舉白戶戶戴孝。
早年間若有白事,按照一方風俗,應是本家客客氣氣的請到“主事”,由主事安排法事、宴請等一應事體用度。主事也會請來相熟的風水先生,先根據逝者的生卒時辰八字和家裡情況,安排停靈、出殯、落葬和服孝的具體日期,再去福地做堪輿,定下墳穴的具體方位朝向。而今社會發展,人們在此紅白事上也不甚細考,加之土葬早已轉為火葬,後山山坡上各家的福地和舊墳,都早已遷入村裡的集體公墓,所以現在白事一律由殯儀館包辦。
殯儀館的全套流程在年輕人看來體麵又省事,況且村裡大多是在外打工之人,真若家裡有人去世,匆匆趕回之間,諸多細碎事情難以做的周全,所以殯葬“一條龍”也成為了白事的標準配置。而原來的“主事”也紛紛注冊了殯葬服務公司,改頭換麵,正式完成了從落後第三產業到信息技術賦能的線上線下一體化產業升級。
然而今年的情況,卻有些反常。
村東頭的舊穀場平時被村民當停車場和堆場用,這幾日被清理出來,搭上了一個足有二十米見方巨大的帆布棚,就是幾輛大巴車開進來也停得下。棚裡四處漏風,南邊兩個角落擺著兩戶人家的靈台,一對小夫妻坐在老婆婆遺像不遠處,男的低頭打電話,女的正擺開飯盒準備吃飯。另外一個角落是一個老頭的靈台,因為大棚這一側外鄰土牆,風小一些,一桌年輕人便叼著煙在旁邊支起了麻將。桌腳下的蜂窩煤爐子上煮著濃茶,附近的大小酒瓶、各色煙頭狼藉一地。
突然這個打電話的男子提高聲調暴跳起來,打牌的小青年們一驚,紛紛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過去。男子對著手機大吼道:“我日你個媽!你來前就跟老子拍著胸脯保證日你媽七天能火化,這都幾個七天了?老子錢也交了,手續也辦了,班也不上就在這頭傻兒一樣等,那個啥子狗日的短信老子連個影子都沒得看到,我日你媽你在跟老子耍吼!現在又說搞土葬,我就問你,你讓你媽在冰櫃裡凍哈十幾天,拉出來解凍再埋了,你狗日的能乾得出來嗎?你還是人嗎?我日你先人板板!你給老子聽到,老子這一次是陪到你了,你給老子燒也得燒,不燒也得燒,否則老子知道你住哪裡,老子殺你龜兒子全家!”
隔壁桌一個小年輕手氣不錯,等男子略有平複後接腔道:“老哥你莫氣嘛,氣莫得用的。現在家家都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摸著牌,“上麵一天一個說法,能叫下葬已經很好了,我聽說哪個鎮子裡人糟的太多了,拉生豬的冷庫和冷車都用上了,日你媽冰都搶光了!”說著他二指夾煙送到嘴邊,眯起眼睛吸了一口。“你算好些的,最起碼老太太還有個正兒八經太平間可以住,你像那些個搶冰的,真個是臭在家裡都沒得人管。”
小年輕揮舞著香煙還要接著侃,下手處的黃毛不耐煩的接連催他快點打,小年輕便擺擺手不再說話。男子聽到後也沒說話,懨懨的坐下,從女人手裡接過飯盒,又放回了桌上。
晚飯後下起了大雨,頂棚上的幾處積水順著蒙皮的縫隙,汩汩的流下來。
麻將桌腳下濕透,幾人把桌子挪到了更靠棚口的乾燥處。外麵風雨交加,背門的黃毛不自覺的緊了緊衣領,叼著煙嫻熟的碼著牌,說老子現在換了風水,要大殺四方,你們幾個龜兒子給老子等起。然而黃毛的運氣似乎故意給他添堵一樣,輸多贏少,在臨近午夜時,更是連點四炮。黃毛一隻腳踩在板凳上猛吸著煙,抓耳撓腮之間,靈光一現一般說:“龜兒子,老子才曉得今天為啥這個背,有龜兒子方到老子嗦,怪不得老子換了風水也還是不得翻身。”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走向門口另一側。
門口的另一側是一個學校課桌臨時搭起的靈台,上麵放著一對老兩口的遺像。遺像前沒有祭品也沒有貢品,隻有一對電子香燭搖曳著,還有一個念佛機裡不斷循環著傳出“阿彌陀佛”和“嗡嘛呢叭咪吽”之類的誦經聲。靈台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坐著打盹,一個五六歲年紀的小男孩身蓋一件大人的羽絨服,頭枕她的腿,身體和腿搭在兩張椅子拚成的“床”上睡得正酣。若不是黃毛走過去,姐弟倆和那張課桌似乎就要永遠蜷縮在門口的角落,不被人發覺。
黃毛繞到姐姐身前,彎腰瞥了一下姐姐,姐姐也覺察到了黃毛,睜著疲憊迷離的眼睛,抬頭不解的望著他。黃毛看到姐弟二人的嘴唇都乾裂起皮,臉蛋皸裂還掛著血絲,姐姐在羽絨服袖筒裡露出的手背和手指也皸裂不堪。他倆身上的羽絨服也不似黃毛這種新式材料,輕且薄,而是那種厚重的老款,麵料已洗的褪色,但上麵的油漬和臟斑依稀可見。黃毛看著二人,心裡的怒氣頓時消減一半,對著姐姐說,“那個,幺妹兒啊,你這個念經的,我稍微關一哈兒哈,有些吵,”說著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正好關了,你們兩個也好睡覺,你看你弟弟都睡著了,莫得吵醒了。”
姐姐清了清嗓子點點頭說:“沒得事大哥,你關吧,這是彆人放在這裡的,我也不曉得能不能關,也不敢關,你關起吧,沒得事。”說完一陣輕輕的咳嗽。黃毛笑笑點頭,關掉了念佛機又去血戰。沒了大悲咒乾擾的黃毛果然時來運轉,大殺四方,打到高興處甚至蹲在了板凳上神采飛揚,全然沒發現身後一道強光透過沉重帆布蒙皮射了進來。
第二節
棚口的簾子被嘩啦一聲掀開,上麵的積水頃刻潑了下來,若不是有一把黑色大傘撐住,那簾子下這個腆著大肚子,係著閃亮大皮帶,油光滿麵毛發旺盛,又一身酒氣的中年男人,一定會給淋個透!他身後撐傘的司機和前麵蹲在板凳上的黃毛被澆個正著。黃毛被冷水激的一縮頭,轉身就要罵,沒想到嘴裡扯著“我日”這兩個字——“日”字被生生地拉長——硬是吞下了後麵的“你”字和更後麵不知多少字的賓語。牌桌上幾人也都紛紛站起,陪笑的陪笑,搬椅子的搬椅子,收桌子端茶遞煙忙的不亦樂乎。
村長一屁股坐在黃毛上手,嚇得黃毛趕緊把自己的板凳挪開了老遠,旁邊幾人也紛紛把自己的板凳挪開站在桌子旁陪笑。
“哼,你們幾個龜兒子,村裡喊你們來守夜,是讓你們來耍的嗦?”村長冷笑著啞了一口茶,“你們幾個龜兒子就曉得給老子打牌,打牌,晚上是沒得火燭,但是你看這大的雨,你們給老子好好把插座電瓶都收起,再出了事,電打不死你們幾個,老子也弄死你們幾個龜兒子。”
幾人還沒等村長指著漏水處的手放下,便四散開打理地上,隻有黃毛有心機,假意搬了幾張板凳,便轉身滿臉堆笑彎著腰掏出煙,雙手奉上。村長隻瞥了黃毛一眼,旁邊的司機早已把煙和火遞到他眼前。黃毛嘿嘿媚笑著收回了煙,又帶著媚意說道:“村長你日理萬機,這個忙還來關心村裡的事,真是太辛苦了,你看下這麼大雨還這麼晚了……”正說著,低頭點煙的村長瞥到旁邊的姐弟倆,也不搭理說到一半的黃毛,徑直朝著姐弟倆走過去。
姐姐已被這一時的喧鬨吵醒。她不敢背對村長但又怕吵醒弟弟,艱難的扭過上身看著村長,見村長過來便喊了一聲三爸。村長看著嘴唇乾裂的姐弟和周圍的陳設,臉色大變,對著中間眾人一聲怒喝:“你們幾個是死人嗦!”這一聲吼驚得中間幾人齊齊怔住,就連遠處伏案昏睡的小夫妻也被驚醒,抬著頭一動不動。
“喊你們來看靈堂,你們看你媽媽的批!眼睜著看不到兩個娃兒在這睡覺,要是讓娃們睡在這,還要你們幾個死人做啥子!”幾人又是一愣,不敢繼續掃地收拾,更不敢過去靠近姐弟倆,隻得呆立在原地。
村長又低頭問弟娃兒和你吃過了沒得?姐姐搖搖頭。村長又要發作,但一扭頭忍住。他壓著火氣轉過頭,指著書桌厲聲說:“趕緊給老子把這桌子換成大的案子,東西也都擺好,老子明天來還看到哪個台子這個樣子,你幾個龜兒子就都給老子滾!”幾人聽到村長如此說,如獲大赦,冒雨搬進一張大桌來,七手八腳擺好案頭陳設,就連電子香燭也換了最大號的。
村長拉起姐姐說,喊起弟娃兒,回家去。
姐弟家裡是農家自建二層小樓,院子地上沒有做鋪裝,是裸露的夯土。房子的二層是給父親留著的房間,平時他們一家人都住在一樓,起居也方便些。一樓最大的正房朝南,在姐姐照顧老兩口最後的日子裡,這裡集合了除衛生間外的所有生活功能。北壁兩麵靠牆的,是一張老兩口睡的大床和姐弟倆睡的高低床,床中間擺一張老舊的木質雙人課桌,木頭已斑駁不堪,隻能隱約看出原來的紅漆。桌上淩亂的放著插線板、手機和藥品之類的雜物。門口右手窗台下有廚具餐具和一方不鏽鋼水池。西邊左手處,靠牆是一個發黃的舊式梨木大立櫃,左右兩開門,中間的鏡子隻有一半了,靠一圈圈曬的發黃的膠帶才勉強固定住。房間中間擺著一張紅漆四方大桌,看得出來是家裡的老物件,包漿油光鋥亮,上麵放著碗筷和一個已經完全掉了漆的鋁盒子,裡麵堆滿了大小藥品。
村長讓司機從後備箱拿打包回來的剩菜,司機順便又把剩下小半瓶的酒拿過來放在桌上,隨後開始四處找酒杯。村長擺擺手叫他彆找了,說你先回去吧,縣裡的人要給你打電話,你馬上打給我,不要耽擱。司機應了一聲,駕車離開了。
姐姐把打包回來的菜一樣樣熱了擺在大方桌上,又洗了一個爺爺平時喝酒的小酒盅。村長自顧自的倒酒說,你們兩個先吃嘛,弟娃兒肯定餓壞了,你看著點他吃不要哽到。姐姐這才給弟弟夾了一塊魚、兩片肉片和青菜,隨後自己夾了兩片菜,兩人就著蒸熱的饅頭吃了起來。村長自己小酌著,偶爾動動筷子,看到姐姐有些拘束,放下酒盅扯下一隻龍蝦的大鉗,咬開殼取出肉分給二人吃,還把這盤幾乎完整的龍蝦推到姐姐麵前,說不要客氣。姐姐這才大口吃起來。
村長點上煙,轉身在屋子裡轉悠半天,端著一杯茶過來坐下說:“秋兒啊,你和弟娃兒就聽到你嬢嬢的,這兩天就住過去,沒得事,等你爸回來了再看咋個辦。”姐姐端著碗點點頭。村長抬手一看——已經快一點——接著又說,“今個太晚了,我就在你這湊活一晚上了,不然回去我那個——啊不對,你嬢嬢,又要罵人了。”
姐姐聽到起身轉向門口說三爸,我給你燒點水洗洗腳,鬆活一下嘛。村長往大床邊一坐,壓的床頭一沉,笑著說,你這個娃兒就是會疼人,不洗了不洗了,瞌睡的很,我先睡下了,你和弟娃兒也早些睡。說完便倒頭睡在大床中間,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姐姐簡單收拾了桌子碗筷,和弟弟一起睡在了下鋪。姐姐睡外麵攔著弟弟以防他滾下床。她偶爾捂著嘴輕聲咳嗽幾下,不時摸摸弟弟的小手和臉蛋,看弟弟冷不冷,不一會便昏沉的睡去。
村長的鼾聲像霹靂,像滾雷,讓她每在昏昏欲睡時又清醒。村長的每一次呼吸好像都能讓金屬的床架害怕的顫抖,那顫抖從四麵八方傳來,變成無數的螞蟻,爬滿她全身,爬進她昏昏沉沉的夢裡。
她回頭看著大床上,爺爺奶奶雙眼圓睜嘴巴大張平躺著,他們上方沒有屋頂,清澈的空氣裡堆滿了隱形的巨石利刃,一直伸向天穹。他們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把巨石和利刃縫隙中僅存的一點點空氣吸進胸腔,而這每一次呼吸都帶動縫隙裡的利刃發出恐怖的金屬嘯鳴。姐姐看到床邊的小女孩無能為力的為他們降溫、擦汗,給他們唇邊沾水,看著老兩口吐出白色的霧氣,眼角終於流出一股清淚。
姐姐看到蒼穹般深厚的巨石利刃突然消失了,爺爺奶奶笑著坐了起來。那個喂水喂藥的小女孩,一頭撲進奶奶懷中。她感受奶奶粗糙的掌紋滑過她的頭發,感受奶奶乾癟的乳房溫暖她冰冷的臉,感受奶奶熟悉的外衣上那熟悉的粗布紋理,直到在她臉上印出痕跡。爺爺親切的抱弟弟在膝上。弟弟從爺爺上衣口袋裡摸索出一支煙和一盒火柴,笑嗬嗬的給他點上。爺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享受的閉上眼睛,緩緩的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吐了出來,煙氣縈繞。
這煙氣似乎熏的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她想抬手扇一下,卻發現手臂被巨大的香蕉皮扼住,這香蕉皮不知何時已經緊貼在她身後,幾瓣香蕉皮分彆纏住她的四肢,根部的香蕉梗慢慢的生長,戳向她身後,頂得她生疼。在無法動彈之際,香蕉皮頂端又打開了,一股腐爛發酵的惡臭夾雜煙味撲麵而來。
姐姐驚醒,發現村長睡在她背後,手已經伸向她胸部,雙腳緊緊卡住她的腿。她趕緊閉上雙眼,雙手死死護住身體,似乎這樣就能再回到夢境裡去,然而村長粗暴的掰開她的手,讓她疼的幾乎哭了出來,夢境煙消雲散。
她恐懼的掙紮著,汗水濕透了頭發和身體,她帶著咳嗽小聲嗚咽著,但馬上又極力忍住怕吵醒弟弟。村長的手像鉗子一樣,帶著腥臭的汗味和酒臭在她身上揉捏,他隻用一隻手就鉗住了姐姐兩隻手腕,另一隻手在姐姐胸部揉搓足了之後,摸向了她的下腹——直到一道車燈的亮光再次射了進來。
砰砰砰砰砰!司機大聲的敲著門,“村長!村長!”他一邊焦急的喊著,“快走吧!老書記那裡不行了!”村長聽到長歎一口氣,仍然緊鉗住姐姐手腕,另一隻手不舍的在姐姐身上遊走著。砰砰砰!司機又叫著,“村長,村長!”。村長抓住姐姐身體的雙手終於不情願的放開了,他清清嗓子哼了一聲坐起來,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第三節
天剛擦亮,院裡的雞就開始叫了。姐姐始終保持著村長走時的姿勢,側躺著緊緊的抱著自己身體。當她終於鼓起勇氣睜開眼,看到弟弟依然睡得很香,緊張的肌肉便鬆弛了一些。她伸手去摸弟弟的臉,但突然想到手上的汗水和腥臭會沾給弟弟,又把手縮了回來。她覺得渾身臟透了,身體沒一處乾淨的地方,甚至覺得這個房間裡,都隻有弟弟是冰清玉潔的,其他每一寸地方,都染上了那種惡臭腐敗的味道,而她以後就算如何酣暢的衝淋,也依然會記得那夾著煙味的酒臭。想到這裡,她又痛苦的閉上眼睛,輕聲咳嗽著流淚。
窗外還淅淅瀝瀝的滴著雨,公雞稍歇片刻,又一聲聲報曉,天邊的青黑色也逐漸變灰。弟弟翻了個身轉過來,又沉沉的睡去。姐姐給他掖好被子,再用枕巾輕輕擦去他嘴角的口水,心下一狠坐了起來。
姐姐像平常一樣穿好衣服起來燒水做飯。她看弟弟睡的還沉,便把燒水壺拎到了屋外,沒過一會裡麵的水便劈裡啪啦的滾沸了起來。燒水的時候,屋裡電磁爐上早已煮上了兩個蛋,鍋上用筷子架著兩個饅頭。她從櫥櫃下麵拿出了一個小碗放在桌上,裡麵是鮮亮的辣醬,然後又從櫥櫃旁的陶罐裡夾出一根辣椒一根豆角,切成絲擺在碟子裡。她看著桌上昨晚的剩菜,又想起早上發生的事,心裡一陣作嘔。她本想把這些剩菜統統倒掉,猶豫一下,還是挑了些好的彙在一起放進了微波爐。這時桌上的鬨鐘滴滴的叫了起來,她關掉鬨鐘,順手從床下拿出兩盒奶,插上吸管放進了關了火的煮蛋鍋裡,又兌了一點冷水進去。做完這些,她又去屋外的缸裡舀了一碗雞食,在旁邊碼著的白菜上掰下兩片葉子撕開,喂雞喂兔。
姐姐打開雞籠,四隻母雞一股腦的衝出來圍著盆子啄食吃,後麵跟著一隻大搖大擺不慌不忙的大公雞。兩隻兔子一灰一白,也吃著菜葉。這兩隻兔是前年爺爺帶她去鎮上趕集時候買的,她看著出生不久的兔子可愛,心下非常喜歡,央求著爺爺把一窩四隻全買了,開心的一路抱在懷裡回了家。但買回來放在院裡第二天就被鷹叼去一隻,她哭了一整天,爺爺無奈又給兔子做了籠子。後來大疫封村,家裡實在沒肉吃,爺爺又淹死一隻炒來吃。她雖然也難受,也哭了一整天,但是看著弟弟和爺爺奶奶能吃上肉,心裡卻也覺得些許值得,當然炒兔肉她是一口沒吃。
公雞看著母雞吃的差不多了,自己才去啄食吃。爺爺說過公雞其實是在放哨,以防老鷹過來抓母雞。姐姐趁籠裡沒雞,進去打掃、添水。因為前幾天忙於照顧家人,姐姐有一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喂雞,所以今天隻摸出一隻蛋。
姐姐搬來板凳和臉盆,坐在廊下兌水梳洗、刷牙完畢,才從蛋鍋上拿下饅頭夾了辣醬和菜,拿著奶,坐在外麵一邊吃,一邊看雞散步。這時天亮雨停,遠處深山如黛,雨霧從深澗中漫出來,山頂也在朦朧的霧氣裡若隱若現,儼然一副潑墨山水畫。姐姐深吸一口氣,早晨濕冷的空氣讓她神清氣爽,但轉念想到再也聽不見早上爺爺起床後習慣性的咳嗽聲,聽不到奶奶喂雞時親切呼喚小雞的聲音,她心裡又猛的低落了下去,鼻子一酸。
其實在爺爺奶奶還健在的時候,姐姐已經擔負著家裡的大部分事情,而在二老臥床時,她也已經完全照顧起了一家人的起居。隻是兩位老人的猝逝,才讓她猛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眼下弟弟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依賴的人。父親歸期未定,自己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必須堅強,必須照顧好自己和弟弟,不能辜負父親在外的辛苦,不能再讓弟弟出任何事……
弟弟的呼喚打破了她的思索。她應了幾聲,把雞群趕回了籠,進去照顧弟弟起床。弟弟看著她問,昨天吃的螃蟹還有沒有,她噗嗤一笑,一邊給弟弟穿衣服一邊說,那個是龍蝦,不是螃蟹,給你留著呢。給弟弟擦完臉漱了口,她便把微波爐裡的剩菜拿出來給弟弟吃,裡麵果然還有一小段龍蝦。
村頭的大棚外搭著一個小棚作臨時廚房。一口大鍋裡燴著些蘿卜粉條、白菜豆腐之類的東西,飄著幾片五花肉。村裡的廚子早上五點就來做飯了,這時已經做好吃完,在旁邊坐著玩手機。
黃毛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從大棚裡出來,點上一根煙,用筷子挑了挑大鍋裡的菜,“狗日的,老子辛苦這些天,天天就給老子吃這些個,肉都沒得幾片,”說完他用筷子尖挑起一片肉扔進嘴裡,“你狗日的是不是吃了回扣了,剛開始還有炒菜,這些天頓頓日你媽粉條,老子都吃成粉條了。”黃毛一邊對廚子說著,一邊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還把僅有的幾片肉全挑進自己碗裡。
廚子頭也不抬,手在屏幕上激烈的點著,一邊笑著說:“你龜兒子還想吃炒的,那你去找村長嘛,村長說給你炒,老子把婆娘宰了給你炒哈哈,你狗日的哪個配的起嘛,吃炒菜,哼。”
黃毛聽到也嘿嘿一笑,說:“泡菜給老子弄點兒嘛,下飯的很”。廚子依舊頭也不抬的衝旁邊一伸下巴:“罐罐裡麵自己取嘛,老子忙的很你沒得看見嗦?”
黃毛隻好叼著煙打開罐子夾了些鹹菜出來,蹲在地上端著碗、夾著煙,邊抽邊吃,津津有味。
姐弟倆過來時,黃毛正好第二碗吃完在擦嘴,他攔住姐姐問“村長是你三爸嗦?”姐姐聽到“村長”二字,內心又一陣厭惡,低下頭微微點了點。
黃毛抹乾淨嘴上的油津說:“那你早點說噻,害我昨天被罵。那個,這兩天你要做啥子,就找我!你貴哥我袍哥人家,尊老愛幼傳統美德,從不拉稀擺帶!”
旁邊的廚師依舊低著頭在激烈的操作,聽到黃毛的話噗嗤笑了說:“你凶慘了嗦,袍哥嗦,貴哥嗦,我看就讓娃兒叫你黃狗嘛,哈哈哈哈。”
“你給老子爬起!”黃毛白了廚子一眼,“吃點粉嗦?”他問向姐姐。姐姐笑著搖搖頭說吃過了貴哥,然後就帶著弟弟走進了靈堂。
第四節
姐姐從書包裡拿出平板電腦和課本擺在桌上,不一會網課就開始了。雖然學校就在山下,但是因為近日師生病的太多,學校索性改為全部網課。有比較負責的老師,還會點名,安排專門時間答疑改錯,而那些不甚負責的老師則如獲大赦一般,得過且過,也不在乎學生的學習質量,作業水平,完成每天的教學任務後便高臥不管。
在姐姐上課時,弟弟則自己拿著小一點的平板在玩。姐姐偶爾會給他喂水、喝奶、擦鼻涕,時間久了也會讓他休息眼睛。弟弟不玩平板的時候,就趴在桌子上畫畫,用的是姐姐的舊作業本,或者蹲下玩泥巴。他從不在靈堂裡亂動亂跑,困了會趴在姐姐腿上睡一會,安靜乖巧的不像一個小男孩。
中午時分,廚子用炒勺掀開門簾喊著開飯了。玩了一夜正在補覺的幾個小青年都沒有動靜,隻有遠處的小夫妻二人醒來了,男人拿了飯盒出去盛飯。
姐姐正要出去盛飯,隻聽得外麵廚子說:“嫂子來了嗦。”
然後一個女人的聲音笑著說:“過來看看娃兒們,你們吃過沒得?”
廚子趕忙說:“正準備吃,嫂子你吃過沒得,也吃點嘛!”
女人爽朗的說道:“我吃過了,你們快點吃吧,這幾天辛苦的很。哎?咋個是粉條嗦?”
“粉條好,粉條豆腐好得很,五花肉熗一下,香的很!”廚師趕忙說道。
“那個可不得行,哪個能頓頓吃這個嗦,熬夜守夜本來就辛苦的很,吃好點兒嘛,我回去了跟老漢兒說一下,不能苦了自己人嗦!”說著話,女人已經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站在姐姐麵前,留下外麵一個勁點頭道謝的廚子和端著空飯盒一臉茫然的男人。
這女人身穿一襲紅色羊絨長衫,駝色長靴,臉蛋略顯豐腴,麵容慈善但濃豔的眉眼中透著幾分犀利,她的頭發高高紮起,顯得十分精乾。姐姐見到她便喊了一聲嬢嬢。
女人摸著姐姐乾裂的臉蛋說:“看你娃兒的臉,姑娘家家也要注意點嗦,過來嬢嬢給你擦點霜。”說著拉起姐姐到桌旁坐好,放下拎著的布包,又從閃亮的皮製小挎包裡拿出來一盒東西,在姐弟倆臉上手上塗了個遍。接著她又利索的從布包裡拿出了幾個飯盒,有湯有菜有飯,姐弟倆便坐下吃了起來。女人看弟弟用筷還不便利,便拿過弟弟的筷子喂給他吃,偶爾還給姐姐夾菜。姐弟倆已經幾天沒吃到如此可口的家常菜了,大口吃著。
女人一邊喂弟弟一邊和姐姐聊天:“你三爸……”姐姐聽到便又把頭低下去,女人端詳了姐姐片刻,又接著說:“你三爸昨晚在你那睡的嗦?是不是又喝酒了?”
姐姐點點頭不說話。
“那早上幾點走的?”姐姐又想起了早上可怕的經曆,嘴裡的飯菜瞬間沒了味道。
“天還沒亮,雞都沒叫就走了,司機過來喊他地。”姐姐把筷子頭搭在唇邊,低頭說道。
女人給弟弟喂了一大口飯菜,又夾過一塊雞到姐姐碗裡,微微側頭覷著姐姐的眉眼問:“那他昨晚喝多,沒做啥子混賬事情,沒得耍瘋吧?”
姐姐端著碗,頭更低了。她搖搖頭,眼神始終不敢和女人接觸,仿佛隻要看女人一眼,昨天的事情就會毫厘不差的被女人看穿。
女人頓了頓,直起腰微微一笑說,那就沒事,就怕他喝多了胡鬨。她用食指把弟弟嘴角的飯抹進弟弟嘴裡又笑著說道:“這個老東西其實心眼好,就是愛喝兩口馬尿,喝多了嘛又管不住自己,亂說亂瘋,瘋起來都沒點分寸,我心頭也愁得很。我就怕他耍瘋鬨到你們兩個睡不好,本來這些天你們睡得晚,也辛苦的很。”
她一邊給姐弟倆夾著菜一邊說著,“那你和弟娃兒兩個後天就搬過來住哈,反正你姐姐不常回來,屋頭空到也是空到。你過來了就和嬢嬢睡,讓那個老東西愛逑幾點回來,喝死了我也不管了,還清淨了。”說著就笑了起來。
姐姐也不知要說些什麼,隻聽女人又笑著說說:“等哈兒你老漢打電話過來,我來說,沒得事。”
女人廚藝不俗,弟弟又是飯菜又是湯水,吃了個痛快。姐姐喝完湯要幫忙收拾飯盒,女人說不用,然後麻利的把桌上收拾好,還掏出紙巾擦了桌子。
這時姐姐的手機響了起來,父親準時打來視頻。父親幾乎每天都會在午飯後打來視頻和家人聊兩句,這段時間父親和她視頻,隻在得知二老去世的消息時,父女倆對著手機痛哭,之後便沒有再掉淚,父親反而是囑咐姐姐照顧好自己和弟弟、要用錢就問他要之類。
“爸爸!”弟弟看到父親高興的叫了一聲,姐姐也笑著叫了爸爸。視頻裡一個滄桑的麵孔笑著說著話,額頭上的皺紋清晰可見。
這時村長老婆拿過手機來,笑嗬嗬的說:“老孟啊!”父親也叫了一聲嫂子,笑著說辛苦你了。村長老婆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笑著說道:“老孟啊,前頭那個事,你就聽到我和你大哥的辦,莫得事,就讓娃兒們住過來。這一來你放心,二來我們也放心。幺妹兒雖然大點兒了,很懂事,但是弟娃兒還小,幺妹兒自己要上學也照顧不到,自己一個學生咋個照顧兩個人嘛。再一個,我們兩家還沾著親,做嬢嬢和三爸的照顧自己家娃兒,應當的事。我和幺妹兒已經說好了,後天就搬過來哈,就這麼定哈咯!你在那邊好好工作,等你回來了再說咋個弄,要不要得嘛!”
父親有些尷尬的笑著,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便帶著沙啞的嗓音說:“那要的嘛,就是麻煩你和三哥咯……”
村長老婆又打斷他說道:“哪個嫌麻煩嘛,你又說的見外了嘛!幺妹兒這麼懂事,還能乾活,弟娃兒又這麼乖,看的人好喜歡哦!你就莫得再說這麼生分的話了嗦!”父親隻得笑著唯唯點頭。
這時村長老婆手機響起,趁她去旁邊接電話,父親又悄悄囑咐了姐姐,搬過去要多看人家眼色,多乾活,不要睡懶覺,弟弟的事儘量多做,不要讓嬢嬢做,多讓著村長女兒等等。姐姐一一答應。父親看了看時間說要去吃飯了,便和姐弟倆作彆掛了電話。
村長老婆掛了電話過來說,幺妹兒啊,你帶著弟娃兒先睡一會,你三爸要出差,我回去給他收拾點衣服,晚上我過來接你們哈,說完拎起布包就要走。這時小夫妻怯怯的靠過來,男的喊了一聲嫂子。
原來廚子告訴他這人是村長夫人,可以跟他說說家裡的事,說不定能幫的上。
“你是……”村長老婆遲疑的問道。
“我是壩壩頭李家的,”男人客氣的說道,“李有福是我爹嘛,死的早,我阿媽上個月才走的。”
村長老婆順著男子手指著的方向望了過去,看見了老太太的遺像,長哦了一聲說曉得了曉得了。
男人接著又說:“那個一條龍的人哄了我了嘛,說好的七天下葬,現在已經在殯儀館睡了快一個月了,葬也不葬,燒也不燒,每天還要交管理費,我可憐的媽喲……”說著男人哽咽了起來,“就是想,麻煩你和村長,能不能幫我問一下,到底咋個辦。我們現在耽誤在這裡,再下去工作都沒得了,老板也在催我們快點兒回去……”
還不等男人說下去,村長老婆打斷他說:“我曉得了,這個事情嘛,叫我說怪不到一條龍。你是不曉得殯儀館裡是哪個樣子,縣裡一共就一個殯儀館,裡麵已經滿了,都在排隊,哪個能插隊嗦?再一個,殯儀館原來是歸縣裡管,還能打上招呼,但是現在特殊情況,都是市裡領導親自指揮,都在排隊,沒得辦法。實在不行,就先回去上班,這裡就交給一條龍嘛,村裡也會看到點兒的,不會糊弄的你放心。”
男子又說:“我不甘心哦,我媽好可憐嗦,她最後一麵我都沒得見到,我現在就想送她最後一程”說著男子的淚珠滾了下來,“你就可憐下老人家,就當是做善事了嗦,說到底,我們兩家也還占著親嘞……”
村長老婆臉色一變說:“哪個和你沾親?村子就這麼大,你往上數八輩子,都是親戚,那我不是每家都幫?哪裡顧得過來嗦?”說著就要走。
男人突然噗通一下跪倒大哭起來,村長老婆扶她不起來,也沒法走,正在為難之際,被吵醒的黃毛趕了過來,拉起了男人坐下,一邊努力睜著困倦的眼睛對村長老婆陪笑道:“嫂子你來了嗦,你有事走嘛,莫得事,這兒我在看到。”
村長老婆歎了一口氣,看著掩麵哭泣的男子和身後一臉愁容的女子,猶豫片刻說道:“那這個樣子嘛,我去打聽一下,能幫到你就幫,幫不到你,你也不要怪到我,我也儘力了。”
男子聽到頓時精神一振,抬起頭啜泣著不住點頭感謝著。
“但是——你聽到,”村長老婆豎起食指說,“要是這個事情辦成了,你們莫得聲張,陰倒點兒就過去了,曉得嗦?”
男人又哭了起來,跪下就要給村長老婆磕頭,被黃毛拉了起來。村長老婆又歎了口氣,擺擺手搖搖頭,轉身走了。
第五節
“媽哎——”村長一聲嚎哭打破了醫院走廊的寂靜,“我來遲了,媽哎——”說著又是一聲嚎哭。
村長風塵仆仆的連夜趕來,衝進病房就跪倒在老人床邊號啕大哭,旁邊沙發上坐著的老書記也跟著再次落淚。床上剛剛逝去的老人便是這位退休縣委書記的母親。他在旁邊人的攙扶下起身,過來拉村長。然而村長一把拉住他的手,又是一陣嚎哭,仿佛離去的真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哭著說:“書記,你要是放心,老人家的後事就交給我來辦,我就是死了,也要把老人家最後一程,辦的風風光光,讓老人家體麵地走。”說著又哇哇大哭起來。老書記兩眼緊閉淚水漣漣,握著村長的手不住的點頭。
村長給老婆打了電話說要在縣裡幾天,讓她送幾身換洗衣服過來,然後一轉身便當起了老書記母親治喪辦主任。他讓司機接來了早已打過招呼的一位在當地小有名氣的風水先生,還帶著一位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和一位專職一條龍。風水先生和一條龍把老太太的壽衣換好,做了法事後,便讓靈車帶著老太太去殯儀館暫息。風水先生算好六天以後下葬,村長便披麻戴孝在殯儀館的靈堂紮紮實實的吃睡了六天,陪著老書記接待客人,迎來送往。
出殯那天,一大隊的人紮白戴紅,從靈堂裡站到了靈堂外,送來的花圈更是堆了個裡外三層。殯儀館搭台道士唱戲,中西合璧。西洋樂隊的軍鼓銅管聲音大作,哀樂渾厚深沉,道士揮舞著銅鈴法器鐃鈸齊鳴,祭唱虛幻飄渺,村長的哀嚎更是如喪考妣穿雲直上,引得其他各靈堂來火化和辦事的人紛紛駐足觀看,暗暗點頭稱讚這位孝子賢孫。
看著老太太的骨灰被安葬在早已買好的雙生福地,一切打點妥當,賓客和主家各自散去之後,村長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倒頭便睡。
小夫妻也很快接到一條龍的電話,老人在隔天火化。男人在殯儀館接骨灰的地方等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捧著母親的骨灰盒出來。骨灰盒上麵蓋著黃色布幔,女人在他身後撐著傘——當地習俗,陰間人見不得太陽,所以白天也要打傘遮陽——兩人打了黑車回到了村裡的公墓,將老人安葬了進去,旁邊是早已逝去多年的父親的衣冠塚。男人呆呆的看著兩個墓穴,心裡除了悲傷,更多的是解脫。
當天傍晚,小夫妻倆買了水果,包了紅包登門感謝村長夫人。他們並沒有進門,隻在門關裡說了幾句生硬的感謝,便倉皇放下水果和裡麵的紅包,背著大包小包,踏著夜色匆匆離開了。
男人接到母親骨灰的這天下午,姐弟倆也接到了爺爺奶奶的骨灰。姐姐抱著爺爺的骨灰盒,而包了布幔的骨灰盒又大又沉弟弟抱不住,村長夫人便叫黃毛抱著。隻見他一手夾著骨灰盒,一手撐著一把大黑傘,和姐姐兩人並排走在前麵。村長夫人則拉著弟弟走在後麵。
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滿臉油光渾身酒氣,說話嘴裡漏風的一條龍。這人本是鎮裡有名的閒散流氓,這幾日見做一條龍的價格水漲船高又供不應求,便臨時轉行進入了殯葬服務行業。他走在最前麵引路,耳朵上掛著一隻碩大的金色耳機,一邊走一邊大聲的聊著業務,隨便一歪頭便吐出一口濃痰。他把眾人引到一輛小麵包前,麵包車身上赫然貼著“張洪寶殯葬者”幾個碩大的紅字——原來他之前是拉生豬的,這行字本是“張洪寶生鮮生豬”,由於轉行倉促,加之買到了質量過硬的膠底字,最後這個“豬”字的一半硬是撕不下來,索性便留在了上麵。
拉開車門時,他回頭看到姐姐抱著骨灰盒淚流滿麵,瞬間炸了一樣指著姐姐的鼻子大罵:“莫哭!你哭個錘子!你給老子閉到!”
姐姐嚇得呆住不知所措,但眼淚倒是止住了。
“你哭個逑!骨灰盒上見不得淚你曉得不?壞了規矩,壞了風水,讓人看到還以為老子不專業,你要壞老子的財路咋個?給老子閉到!”
村長夫人掏出紙巾款款上前,低下頭仔細擦乾了姐姐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哼,你凶啥子?”她冷笑了一聲,“你給娃兒好好說,不要哭就不哭,哪個要聽你擺到啥子專業?你專不專業,原來做啥子的,哪個還不曉得?給老娘充啥子老子?”村長夫人語氣平和,但一條龍卻被說的啞口無言。
這時黃毛又催促他道:“快點兒走吧老哥,日你媽這骨灰重逑的很,老子手都酸逑了。”一條龍看了一眼黃毛,嘴裡咂吧了一下一揮手,示意眾人上車。
一條龍把一腔怨氣全部發泄在了車門、手刹、踏板和擋把上,動作大的讓車身都搖晃著,但嘴裡卻隻能小聲嘟囔:“日你媽村長凶嗦?老子你媽帶兩個骨灰,收的錢還不到一個的,老子這哪裡是行善積德,日你媽造孽個逑哦……”說著他一腳油門,眾人往後一仰,車便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