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後,林招娣吩咐羅璿:“今晚你睡我的屋,我跟你妹睡。”
羅璿隨便應了一句,轉身走進淋浴間。
林招娣在後麵喊:“讓你妹先洗。”
羅璿沒理她,關上淋浴間的門。
煤氣淋浴果然一如既往地不好用,水燙得要命,羅璿隻好用冷水草草衝了下,回房關燈,倒頭就睡。
母親用的枕頭是自製的,裡麵填滿小小硬硬的顆粒,躺下去沙沙作響。枕頭上鋪著毛絨枕巾,絨洗得發硬。睡衣是起球的,被套也粗糙地摩擦著皮膚。
羅璿做了噩夢。
林招娣指著她的鼻子:我才不用這麼好的東西,你也不許用——
舅舅也指著她的鼻子:隻有我才配洗個熱水澡——
她在左挪右閃,扭來扭去,倏忽從夢中驚醒,看了眼時間,清晨八點半。
隻睡了三小時。
羅桑縣主要做運動服飾,家裡堆著很多紅星廠拿回來的樣衣,全是網球裙。羅璿隨便抓了條套在身上。
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林招娣在做早餐。
羅璿按住疲憊的頭,靠在廚房門邊:“媽,你累不累?忙活一晚上,歇著吧。你想吃早餐,我出去給你買。”
林招娣沒看她,邊忙邊說:“媽在家,怎麼能讓你去吃外麵的早餐。”她的話裡沒什麼情緒。
羅璿穿著母親的睡衣,衣服上結滿小球,細細密密地硬著摩擦皮膚。
談不上疼,隻是惹人煩惱。
羅璿忍不住說:“何必呢?隻是一頓早餐——你就非得吃這份苦?”
林招娣用打火機去點煤氣灶。煤氣灶的點火石早就壞了,旋鈕根本不靈,換灶台不便宜,林招娣當然舍不得這筆錢:“我是你媽,給你做早飯天經地義,什麼苦不苦的,我能不當你媽?”
“砰”的一聲,林招娣麻利收手,火苗撲出來,險而又險地擦過林招娣的手腕。
羅璿掏出手機:“我初中同學賣廚具的,我找他買個新灶台,你看什麼時候喊人來安裝?”
林招娣說:“不要。”
羅璿頓了頓,無奈道:“沒多少錢,也不麻煩,人家上門安裝——”
林招娣打斷她:“不需要!打火機挺好的!你一天到晚亂花錢!我不用你關心,你管好你自己!”
羅璿靠著自己給家裡添置的洗碗機,垂下頭,注視母親邊煎蛋邊動手洗水池裡的碗筷。
林招娣嫌洗碗機費水又費錢。
羅璿說:“你哪來的那麼多責任?你照顧這個、照顧那個,能不能照顧照顧自己啊?媽,算我求你——爸沒了,我們都不好受,大家忙了兩個晚上都沒睡,你多睡一會又能怎樣?”
林招娣把鍋鏟重重擱下:“我辛辛苦苦起大早,就為了給你做口吃的,你什麼態度?”
羅璿說:“我隻是希望你對自己好點。”
林招娣冷笑:“知道你掙得多!出去工作幾年,還管我怎麼活。”她把煎雞蛋摜進碟子裡,遞給羅璿。
羅璿無言以對。
小妹沒起來,母女兩人隻能沉默著對坐。悶了一會,林招娣開口:“你大姐怎麼沒跟你回來?”
羅璿隨便找了個善意的借口:“她感冒了,不想傳染我們。”
林招娣憋了幾秒鐘,伸手撫住胸口,犀利道:“她還是不肯回家?”
羅璿斟酌片刻,剛想開口,林招娣衝著她抬高聲音:“算了,你打小就說不明白話,笨!我還是問你妹妹。”
羅璿猛地站起身,深呼吸幾口後,總歸壓下了火:“我出去晨跑。”
林招娣繃著臉,沒說話。
羅璿抓條毛巾搭在脖子上,推開門,突然下定決心。
她站定了,回頭看著林招娣,一字一句道:“媽,大姐為什麼不回來,你心裡清楚。我知道你生氣,你內疚,你害怕。但這是你自己的情緒,你自己解決,不要再通過攻擊我來減輕你自己的心理負擔。”
林招娣把碗摔在桌上:“你一回來就指手畫腳,這不滿意,那不滿意。我年過半百,土埋脖子的人,我改不了!”
羅璿攥緊毛巾,冷冷地看著她:“你必須改。以後,你隻要攻擊我,我就一定和你鬨個天翻地覆,我說到做到。”
沒等林招娣開口,羅璿重重甩上門。
驚天動地一聲響,鐵門合攏。
……
羅桑縣的空氣並不清新。
服裝廠聚集的地方,因為麵料紡織,因為染色劑,河水早就被汙染得烏七八糟。清晨的風微涼,羅桑河的臭味一股一股湧起來,空蕩蕩地穿過羅璿的胸口。
羅璿跑著跑著,心情平複下來,逐漸有些懊惱。
她才回家待幾天,何必浪費精力跟母親費口舌?
又不是小孩子,動輒捧出一顆真心,歇斯底裡地問“你憑什麼不愛我”……
沒必要。
她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現在好了,剩下的幾天,她肯定不能在媽麵前礙眼,到哪裡避著去?
真是給自己找罪受。
羅璿沿路留心,試圖找個咖啡館躲清靜,可羅桑縣根本沒有此等稀罕玩意,最終一無所獲。
她拐了個彎,很快跑到羅桑製衣廠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