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發出一陣哄笑，這倒不是嘲笑項羽的意思。
刑三一說完，眾人皆是上前背起了自己的酒壇。
兩道麻繩往背上一繞，在腰間係上活扣，便朝著翡翠城而來。
望著眼前已是不聽令的部下，項羽沒有多言，等到眾人拾起酒壇之後，這才出聲。
“誰人定的法？真就反了天了，連公子的話都不聽？”掃視一圈，項羽冷聲道：“若是有誰不從，軍法處置！”
冰冷的聲音傳入眾人的耳中，沒有人懷疑項羽的決心。
剛才朗聲發話的眾人，此刻卻是不敢過多言語。
那副將見項羽這般執著，歎了一口氣，勸慰道：“將軍，卑職若說的多了，倒是討了嫌。”
“說吧，不說出來，你也不會讓我進去。”
副將搖了搖頭：“倒不是卑職說，而是讓眾弟兄說說。”
項羽一怔，目光落在了前方的人群之中。
五百個弟兄，已是背起了酒壇，曆經一場廝殺，眾人的甲胄之上，皆是有著血汙。
其中也有不少人，聽聞這城中有疫病，便就著地上的碎土，抹去了甲胄上的血汙。
可見，眾人也是惜命。
是啊，誰不怕死？
隻是，這城中之事未了，需要他們再去一趟。
麵對這般的征召，這些將士沒有多說一句，皆是爭先恐後。
瞧見這般的部下，項羽倍感欣慰，可麵對這樣的一群部下，若是讓項羽遺棄不顧，他真的做不到。
他能做的，便是帶著眾弟兄，完成這最後一個任務。
至於是生是死，便全看天命。
起碼項羽的心中，不會產生愧疚。
等到副將的目光掃來，人群之中的刑三卻是第一個走出來，快步上前，給項羽行了一禮。
剛才說的蕩氣回腸，看似目中無人，可對於項羽他是打心底佩服的。
今日能這般豪氣相隨，更是讓刑三，一個普通的秦兵，感動不已。
可他卻是不能讓項羽同行，哪怕是冒著違抗軍令的帽子。
就如他之前所說，連個子嗣都沒有，死在這就真的死了。
大秦不缺士兵，可缺將才，尤其是項羽這樣的猛將。
行禮過後，深吸一口氣，刑三這才開口：“將軍，小人來自琅琊郡，若是盤算起來，我等還是老鄉。”
項羽一愣，他明明記得這刑三來自琅琊郡，怎麼和泗水郡的自己是老鄉？
可那邊刑三，已是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年賊荒，我去了楚國，當了兵，有幸在武安君帳下。”
項羽渾身一顫，沒想到眼前的老兵，竟然是自己大父的舊部。
“倒是有幸的很，跟著武安君一路殺到了函穀關。那應該是武安君最輝煌的時刻……”
“隻是後來，護國公王翦老爺子出山，帶著眾人殺的我等片甲不留……唉，一山更有一山高。
被護國公殺散了後，便聽聞武安君自殺的消息……本就是武夫一個，隻等著隱居山林，留一條賤命，哪隻公子仁慈，廣招降兵……”
“後來在百越，我追隨將軍門下，竟聽得將軍乃武安君之孫……真是淵源頗深哪……
自此，我等個遺老，便在將軍門下過活。幸得勝了幾次勝仗，得了些軍功，我這把年紀，也娶了婆娘。
去年生了，孿生，都是兒子。
我這一生也算值了，入了城內，再獲些軍功，讓長子繼了爵，也能有很好的日子。”
項羽心中一動，問道：“剛生了兒子，為何還要搶著去？”
剛才他在人群中也是聽聞，這刑三的軍功可不少，入了城內這點軍功，他完全沒必要去爭搶。
可他還是第一個入了城去。
“為什麼去？嘿……”刑三自嘲一笑，“將軍，就如當年武安君為何自裁一般……”
“什麼意思！”項羽眸中閃動，喝問道。
“我若不去，便有其餘人要去。”刑三抬頭，“這難道和老將軍處境不一樣嗎？”
此言一出，項羽的思緒又回到了烏江邊上，大父鄭重對他說：“活下去！”
那時候他還小，他不懂大父為何要這樣做，橫豎是死，為何不拚殺到底。
等年歲稍長，項羽這才明白大父的用意，他是用自己的死換來了部下以及千千萬萬個將士去活。
刑三接著說道：“今日的情形，真就如那日在烏江邊上。將軍想要前去，豈不是和武安君一樣，舍棄自我，為大秦謀天下？”
“你是在笑我，忘了報仇？”項羽反問道。
“小人不敢。”刑三行了一禮，“將軍莫要說笑，自始皇一統之後，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大家心中都有數。連我這老匹夫都能娶著婆娘，更何況其他人？”
副將附和道：“將軍，我是南郡人士，當年也是隨著楚陽侯麾下，實際上，這軍中大半之人，皆是舊楚之人。”
項羽一愣，沒想到他的部下，竟然這麼多的老鄉。
聽到‘舊楚’二字，項羽冷聲道：“哪裡還有楚國？我等都是秦人！”
“那是自然。”副將沒有反駁。
刑三笑道：“將軍過慮了，我等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大秦待我等如何，大家心如明鏡。成為秦人之後，國泰寧安，百姓安居樂業，我這等老匹夫依舊可以享受天倫之樂。將軍說要入城，有哪個弟兄反駁？”
項羽聞言，緩緩點了點頭。
“當年武安君……也並非非死不可。”副將在一旁歎息道。
項羽心中一緊，若是當年大父不死，想必始皇的氣量，並不會趕儘殺絕，畢竟，當年各為其主，也是身不由己。
隻是，時間不可能回轉，想這些也沒用。
見項羽低下頭，一旁的刑三補充道：“將軍，今日現狀，豈不是如那日烏江一般，將軍大事未儘，若是這般入了城內。如何向公子交代？”
“我入這城內，便是為公子掃清障礙。”
“不值當啊。”刑三惋惜道：“若是將軍得了黑死病，神仙難醫。可公子的大業怎麼辦？這小小孔雀國，還不至於我大秦，折損一員大將啊。”
“將軍，為了公子，為了大秦。請將軍收回成命，我等自會儘力辦好！”副將也在一旁勸慰。
“請將軍收回成命，我等自會儘力辦好！”
數百個秦軍見狀，皆是單膝跪下，異口同聲。
心中浮想起公子，想起公子的偉業，項羽這才深呼一口氣。
半晌之後，他才開口：“入城，我來擂鼓，助爾等凱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