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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清幽·空寂·神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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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為經坐在二樓小畫室的窗邊。

他收到樹懶先生的消息時,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太陽升起來後,氣溫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高,雨卻還沒有停,時下時不下的掉著點。

陽光將窗外一小部分水泥地麵炙烤的發白發乾,緊接著又會有新的雨水將它打濕,然後雨水蒸發,再次帶走空氣的溫度。

這場陽光與雨雲的持久僵持,目前還看不出分出勝負的影子。

它隻是讓窗外的水汽似乎變的更重了,更加繚繞朦朧,像是一座巨大的迷霧森林。

房間裡放著宮崎俊的電影配樂。

宮崎俊的電影總是帶著典雅、清新、自然的氣韻,像是在平滑的鏡麵上用畫筆信手塗抹上的流雲,很有印象派的韻味。

仔細去看的時候,又總是有著那種說不出的神秘的、清冷的、淡淡的空寂感覺。

他用鮮亮的色彩所刻畫出的近乎於悲憫,又分外頑強的情調。

一種混合著自然清幽的冷香。

畫室裡的背景音樂是酒井勝子選擇的。

她正在畫著的作品,也是一幅森林色調的印象派作品——《清幽·空寂·神秘》

這個名字看上去就很有著那種先鋒主義繪畫作品的抽象感了,乍聽上去像是某種純粹藝術元素在紙麵上的抽離與堆積。

不過與這個走“高概念”流的名字相比。

勝子所畫的畫,畫麵本身卻一點都不抽象。

幽綠的森林環繞著畫麵,陽光從高的好像是《傑克與碗豆》的故事裡,能一直連到雲上去的喬木和藤蔓間滲了進來,把畫布照的半明半暗。

密林原始又幽靜,仿佛隨時都會有虎、鱷甚至棕熊從林木搖曳的縫隙間慢慢爬出,用審視的眼光盯著你,又仿佛這裡除了樹木之外,根本空無一物,沒有鳥獸,甚至連昆蟲都沒有。

它不是森林。

而是一座巨大的,空寂的森綠色殿宇。

畫麵的側方的枝葉間露出了池塘的一角。

那像是一座巨大的翡翠玉石切麵的一部分,水麵上連一絲風吹過的波紋都沒有,連反射的陽光似是無痕。

從斑駁繁密樹葉藤蔓交纏的森林,到平滑如鏡的池塘,畫麵風格在此快速的過度變換。

筆觸從極繁到極簡。

從凹凸變換到光滑流暢。

這種畫麵的過度太迅速,以致於像是像是畫麵一下子從三維塌陷到了二維,形成了一種空間上的缺失,氣質上的空寂。

從搖曳的森林到空寂的湖麵,兩者隻有一個實質的交點——

一位女人坐在池塘邊的樹枝上,腳尖輕輕的點點著湖麵。

她恰好處於這幅畫的視覺分界點,整個人一半暴露在陽光中,一邊隱藏在陰影中。

**的腳趾輕觸水麵,點出了這個湖麵上唯一的漣漪。

她側臉的初看嫵媚,細看則清冷。兩種氣質感覺在她的身上交錯,就像照在她身上的光與影、四周環境中的簡與繁,在她的身上倒影染出了不同的色彩。

女人的整個人像是鑲嵌進了樹葉與湖水之間的背景之中。

幽綠色的樹木,如鏡的白金湖光。

肉粉色的人。

這幅畫的視角似是迷路的旅人從遠方的搖曳樹影中,看向湖邊的驚泓一瞥。

所以由於角度原因,那人影也是在林木和水波之間,半遮半掩,看不真切。隻依稀覺得,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由極簡到極繁。

女人的頭臉、小腿,脖子,甚至半個背身的肩膀都是完完全全的**的。

肉紅色的肌理曲線完完全全的壓過了四周的樹木和湖水的點綴,那是絹薄畫的一點提金描紅,吸引著四周所有的視線。

側臉、頭發、纖長的小腿,圓潤的肩頭、玲瓏的鎖骨……畫麵的筆觸飽滿,極其富有體積感,不放過人體任何一絲細節的塑造。

以筆觸的光滑去對抗森林的斑駁,以筆觸的質量,去中和湖水的空虛。

和此間明豔的筆法比起來,四周的風景就變成了素色的絹薄。

但到了鎖骨以下,小腿以上的部分。

身體卻又被極為複雜的色彩所籠罩。

飄動的幽綠、晶瑩的青、鮮花的嫩紅,湖麵陰影中的幽藍……

陽光的環繞在她前伸的手臂上,像是一隻晶瑩的鐲。

由於蒙蒙朧朧的看不真切。

所以會有兩種錯覺。

畫中的主角像是穿了一件極為華貴的半露肩的宮裝禮服,又仿佛是直接不加任何修飾的,把四周的湖光山色“穿”在了身上。

不知哪一種是真實的,亦或都是錯覺。

如果觀眾願意足夠的發揮想象力的話……甚至,可以把身側籠罩著她的朦朧的水汽,想象成蝴蝶仙子所張開縹緲的光羽。

陽光穿過水煙,不清楚是被水珠還是女人的細膩的皮膚打散。

變成了七彩的光。

古往今來,畫妹子一直都是繪畫領域的重點項目。

名畫裡以漂亮小姐姐為主題的作品,絕對要比以英俊小哥哥為主題的作品,多上個幾倍不止。

但過度去的強調模特身體的塑造,去強調**色澤的表達,那麼作品裡,多多少少就會帶上**、低俗的意味。

唐伯虎的春宮圖就不說了。

魯本斯、馬奈、早期的讓·米諾和後期的雷諾阿、因女性寫實水彩畫被喬治六世封爵的英國皇家水彩協會主席ir&nbp;iia&nbp;fint,當然還有那一大票洛可可畫派成員裡的所有人,對,所有人,對本來就帶有肉欲屬性的洛可可畫派來說,甚至都沒必要加上幾乎。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

考慮到不同的曆史背景,他們筆下的作品到底算不算是低俗的藝術品,乾的事情算不算是和上世紀40、50年代的美國好萊塢商業電影與下城區的歌舞劇院一樣,是**裸的對女性模特進行身體剝削……這個問題有待商榷。

但講道理。

就算藝術有一顆包容的心,把盧浮宮裡的那些作品歸類到色情、低俗的行業中,是不公平的。

可這些畫上到底有沒有始終存在的一種“男性凝實”的視角呢?

客觀上講。

這些畫家自有自己的偉大之處,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這個問題上,其實也很難去說“不”的。

未必是畫家們本身的私人品德的問題。

但是人們是很難逃脫時代背景的局限性。

整個時代的藝術氣質就是那樣的。

在那個年代,整個西方社會會出現畫家筆下的女人,往往就隻有兩種人。

要不然是王候將相家的貴婦千金,剩下的幾乎就全是些芭蕾舞女、歌劇院女演員、漂亮的兼職小職員,以及大量的身體工作者……這些人又可以被統一歸納為一種群體——

“上流階級的消費品。”

當然了。

西方的男性畫家們,他們本身也同樣是上流階級的消費品。

畫家、詩人、劇作家,他們一個個在布歇、弗拉哥納爾等“楷模人物”的帶領下,前赴後繼的向著巴黎上層階級的貴婦千金們發起英勇的衝鋒。

八仙過海、各顯身通。

該去沙龍講段子的講段子,該排查伯爵夫人的老公什麼時候出差的排查出差,該研究怎麼像於蓮(注)一樣爬梯子鑽進侯爵千金的閨房的研究爬梯子。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注《紅與黑》男主,靠著爬梯子溜進貴婦人留的窗戶,完成了逆天改命,進入了上流社會。)

反正他們一個個都身懷絕技,一個賽著一個跑的快,準備把其他的狂蜂浪蝶同行們全部都用力拍死在沙灘上。

獲得貴女們的青睞,或者在某些沙龍上大出風頭,是那個年代藝術界最重要的進入上流階級的門路。

可能甚至是唯一的。

巴黎某些著名女主人的沙龍,弄的都跟上班簽到一樣,排出每周的日期表了。

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是給畫家們開沙龍的時間,二四六輪到劇作家們打卡上班,星期日則專門留給時髦的詩人們。

他們兜裡揣著新寫的詩歌,昂首挺胸的走入莊園。

藝術家們就算沒有布歇這種,贏得了蓬帕杜夫人的賞識,從而瞬間成為整個法國上流社會的頭號明星、當紅炸子雞的好運氣。也至少會像是巴爾紮克一樣,在年少踏入社交界時,就懷抱著“老子這麼牛逼,怎麼也能釣上個富婆”的宏偉誌向。

不過。

這就是另外一碼子事了。

王爾德說,世界上的一切都與性相關。

唯有性,性本身隻與權力相關。

真正的上流階級,他們消費畫家,消費詩人,消費交際花這樣的的“半上流階級”。

而半上流階級,又去消費平民階級的漂亮女孩。

男男女女。

等級分明。

很多畫家筆下的女模特,她們不是一個人,她們唯一的意義就是承載**的載體。

富家公子出身的德加經常有事沒事,就喜歡去法國芭蕾舞團的後台轉悠,他一生畫了不少相關題材的作品。

早在當年就被評論界陰陽怪氣的噴過——

采風!他這是采的甚麼風啊!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他跑去乾什麼去了,藝術?臭狗屁,他去芭蕾舞後台時,心裡裝的是畫畫嘛?

狗東西,拍拍良心問問自己,他敢說當他走進練舞室,看著身材窈窕的漂亮妹子們在那裡壓腿伸肩,陽光照在她們的小腿上的時候,腦海裡的第一反應是藝術的莊嚴與神聖麼?

這就和當代文科大學生上大學時,要求父母買4080顯卡的筆記本,非說自己是“為了徹夜好好學習,刻苦用功,努力提高個人思想品德建設”一樣。

都是糊弄鬼呢。

德加他那分明是準備釣妹子準備和情人happy去了!

“臭流氓!”

但酒井勝子的這幅作品,就沒有這個問題。

它明豔又不妖媚。

瑰麗又不裸露。

她的性感來源於她的漂亮,她自然一樣深邃神秘的氣質,而非是大筆大筆**的曲線。

看著她。

就像看到了森林裡長著翅膀的精靈公主。

潭水叮當,清泉作響,潭水叮當,明媚女郎,潭水叮當……它是一幅明豔的印象派畫作,卻帶著那種老式浮世繪仕女畫式樣的莊重與典雅。

所以。

酒井勝子給她筆下的這幅畫還取了另外兩個名字。

除了暫定下的《清幽·空寂·神秘》以外,還有《樹影·潭水·女郎》,這是分彆將“清幽”、“空寂”、“神秘”這三個抽象的意象直接具象化了。

也可以說。

《清幽·空寂·神秘》這個名字,是將“樹影”、“潭水”、“女郎”這三個具象的意象給抽象化了。

酒井勝子還準備了一個更加簡單直觀的名稱——“森林公主”。

她準備在新加坡雙年展上,從這三個名字中任意選擇一個名稱,當做畫展上最後的正式名稱。

沒有錯。

這張畫,便是繼《為貓讀詩的女孩》以後,酒井勝子為新加坡雙年展所準備的第二張參展作品。

藝術節的策展人製度,就決定了藝術節說好聽點叫“很人性化”,說不好聽點,叫做“草台班子”也行。

各種靈活調整的空間賊大。

隻要策展人願意,很多事情都有可供商量的餘地。

從展台的位置,到展覽作品的數量。

彆說新加坡雙年展了。

曆史上像是威尼斯藝術節,或者柏林、戛納這個量級,全球矚目的超級大展,其實也挺草台班子的。

很多規矩都跟開玩笑一樣。

什麼都已經過了參展截止日期了,忽然又有某部重量級作品宣布即將登錄競賽單元啦、什麼學會主席一邊宣稱展覽的原則是不會給同一個作家頒兩次獎,來年就自己破了戒啦、什麼展覽名單都公布了,結果有的導演在哪裡反複橫跳,一會兒說退出,一會兒又回來……這些看上去就很扯的事情都反複出現過。

科波拉帶著《現代啟示錄》去戛納那年,一會兒製片商不讓去,一會兒導演要自己去,甚至藝術節上映的版本還是個未製作完成的“半成品”,和最後電影院公映的版本剪輯的都不一樣。

頂級大導和頂級大展,搞的像是一出鬨劇。

唯一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

或者說。

所有的參展規則概括起來,就隻有一樣,就是這樣你的腕夠大,你的作品夠重要,那麼所有一切事項都能和策展人商量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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