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杯子十來分鐘後,賀青臨站在了衛聽瀾的宿舍門口,又是十幾秒鐘,他抬手敲門。
宿舍內,衛聽瀾正進行每天的喝中藥流程。
剛從冰箱內拿出來的中藥袋很涼,他會把藥袋放在特意買的大碗內,倒上開水溫一溫。
溫度差不多後倒掉開水,把藥袋裡的中藥倒大碗裡。
最後一口悶。
衛聽瀾的床位靠門。
聽到敲門聲時,他正將溫好的藥袋咬開一個小口,準備往大碗裡倒。
一手捏著袋子,一手開了門。
見是賀青臨,知道他是找景晟,衛聽瀾側身讓開位置。
下一秒,衛聽瀾看到賀青臨手裡的杯子,黑色保溫杯,杯蓋上用白色記號筆畫了一條波浪線。
這好像是他的杯子?
杯子落體育場,衛聽瀾知道。
他剛剛聯係了在體育場的同學,請人家回頭給他帶過來。
但他聯係人是兩三分鐘前的事。
也許還有彆的黑色的,畫著波浪線的杯子,看著賀青臨繃著的,比平常還要生人勿近的臉,衛聽瀾有些不確定。
忽然杯子被懟到眼皮底下。
賀青臨:“你”
猝不及防,衛聽瀾防備的握拳。
下一瞬,一道褐色的水柱很不客氣的衝過去,噴在了賀青臨的脖頸和白色的無袖運動裳上。
衛聽瀾低頭,手裡原本虛握著的藥袋已經被他捏癟了。
苦澀的藥味兒彌漫開。
景晟站起來:“我去!”
賀青臨如同一根木雕,幾秒後閉了閉眼,木著臉問:“這是,什麼?”
衛聽瀾:“藥中藥。”
賀青臨還維持著杯子往前遞的動作。
衛聽瀾這下確定東西是自己的了,飛快把杯子拿走放桌上,又抓過抽紙盒刷刷抽紙:“謝謝,對不起”
抽紙沒碰到賀青臨,他往後退了兩步。
衛聽瀾:“不好意思,忘記你有潔癖了你自己來?”
他把抽紙遞過去。
沒注意這一句讓賀青臨和景晟都楞了一下。
後來賀青臨在衛聽瀾宿舍的浴室衝的澡。
他身上什麼都沒帶,包括自己宿舍的鑰匙,原本準備打完球直接開車回家的。
這樣子也出不去。
收拾完遭殃的地板,衛聽瀾站在浴室門口:“我給你找兩件衣服?新的,沒穿過。”
雖然賀青臨比他高差不多半個頭,但他的衣服大都寬鬆,湊合著穿一穿應當沒關係。
浴室水聲嘩嘩的,沒人回應。
不知道對方聽到沒有,不過衛聽瀾也不在意,直接去找衣服了。
找了兩套,隨便賀青臨挑選。
這期間景晟靠在衣櫃邊,像個男模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就眼珠子跟著他轉悠,看的衛聽瀾毛毛的。
他隻得在路過時說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衛聽瀾找好了衣服,想了想前世賀青臨的龜毛,又把衣服疊整齊,免得被嫌棄。
他從陶家離開時帶了幾件穿過的衣服,但箱子才多大,天又冷了,衣服壓根不夠穿,索性從網上買了兩套。
衣服是才洗乾淨收櫃子裡的,絕對乾淨。
疊好了,一轉身看到腰間圍著浴巾的,唇紅齒白黑發潮濕,像一塊冷玉的賀青臨。
衛清瀾移開視線。
前世他高中時住在陶家,個頭不算矮,但確實偏瘦,哪裡知道同齡人身材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這個居然也有胸肌和腹肌,壁壘分明,臉冰冷,身材卻完全相反。
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吃的好穿的好,家裡有各種家教,有健身房和泳池,思維和體魄從小就有意識的培養了。
賀青臨用的浴巾是景晟的。
衛聽瀾看著桌上的兩疊衣服:“衣服,新的,洗過沒穿,你挑挑?”
沒有聲音,隻有櫃門開合的動靜。
衛聽瀾瞄過去。
景晟從自己櫃子裡拽出好幾件衣服褲子丟桌上:“咱倆身材差不多,湊合一下?”
賀青臨隨手拿了短袖和短褲,很快換好了。
衛聽瀾默默把自己的衣服塞進衣櫃。
又忘記了,他很討人嫌,賀青臨不久前才讓他不要再糾纏,還有潔癖,這會兒怎麼可能穿他的衣服。
賀青臨問景晟回不回去,景晟說還有事。
衛聽瀾豎著耳朵聽兩人說話。
暗道這件事錯的在他,如果賀青臨提什麼要求,隻要不是特彆喪權辱國,他都忍了。
賀青臨沒提條件。
他走前看了眼衛聽瀾,又掃了眼桌上那個大碗裡躺著的藥袋,眉心蹙著。
衛聽瀾不意外賀青臨對自己和自己中藥的嫌棄,理虧的道:“對不起。”
賀青臨臉色還冷冷的,低聲而簡短:“沒事。”
宿舍門開了又關,一室寂靜。
衛聽瀾捏了捏鼻梁,丟人丟到前世求而不得的人麵前,真是夠夠的了。
他摸了摸剩下的小半藥袋,溫的。
浪費可恥,乾脆就著袋子喝牛奶一樣喝掉了。
真苦。
他眉毛眼睛都皺在一起。
喝完還沒緩過來,忽然聽到景晟幽幽飄過來的聲音:“就那麼喜歡他?”
衛聽瀾詫異的看過去,不確定的問:“很明顯嗎?”
不至於吧。
他這輩子改過自新了啊,真沒琢磨彆的
門口,走出一段距離後想起臟衣服沒拿的賀青臨,僵在原地,兩秒後回神,飛快的離開了。
一門之隔,
景晟:“”
衛聽瀾看他臉色不好,暗道這人和賀青臨從小穿一條褲子,估計是覺得自己玷汙了他的好兄弟。
他辯解道:“我不喜歡他,你彆亂說。”
景晟:“嗬”
記憶回到不久前,陪著賀青臨去陶家那次。
花園裡,他出來散步,聽到這小子攔住賀青臨,強調婚約的事,還說什麼自己才是陶家真正的小少爺
說完就跑,跟個兔子一樣。
眼瞎的兔子!
路過他身邊時愣生生沒看到他這個大活人。
由於前世很多人不屑和他說話,鼻孔出氣表達意思的時候很多,衛聽瀾就很擅長在各種語氣詞中辨彆喜怒。
譬如現在,景晟的“嗬”字,充滿了懷疑和排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衛聽瀾索性就不搭理他了,也沒再解釋。
晚上九點的時候,陶辰來了信息:
[三哥,不要賭氣了,回家吧]。
[晚上媽媽下廚了,做了我最愛吃的咕咾肉,你愛吃什麼,等你回家了,也讓媽媽做給你吃]。
[你再不回來,爸爸會很生氣]。
衛聽瀾能想象到陶家幾口人和睦相處的樣子。
他見過太多次了。
試圖參與過,不過他一出現,這種和睦的氣氛會跟水泥一樣迅速硬化,然後不知怎麼的,就開始龜裂。
衛聽瀾可以肯定的是,每次陶辰出現,都沒什麼好事。
他回複:[滾!]
這之後,衛聽瀾直接把陶辰拉黑刪除一條龍。
陶家,
陶辰使勁掐了掐手臂內側,疼的要命,紅著眼睛跑出臥室。
他去敲陶旭的房間門。
陶旭上的本地的大學,今年大四,在陶家的公司實習,晚上一般回家住。
很快陶家人就都知道,陶辰被衛聽瀾辱罵和拉黑。
陶父氣的摔了東西:“混賬東西,他有本事,一輩子彆回來!”
又責怪陶辰:“都說了要冷處理,越慣越上勁,等他冷靜下來,知道這套行不通,自然就軟化了,你著什麼急?”
陶母急道:“孩子也是好心,你說他乾什麼!”
陶辰低著頭掉眼淚。
其實他心裡一點都不難過,家裡人的反應,包括衛聽瀾的,他早就心中有數。
暗道如果衛聽瀾真的一輩子彆回來,那就好了。
陶辰想,他這也是為了自保。
如果衛聽瀾脾氣好,能和大家和睦相處,他當然高興有這樣一個哥哥,可是衛聽瀾太凶也太霸道了。
這也是他的家,想把他趕出去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同一時間,衛聽瀾右眼皮猛跳。
以前有這種情況,他之後的一天或者半天,必定會倒黴,丟東西或者磕磕碰碰,又或者和人起衝突。
這之後,衛聽瀾做什麼都不由小心翼翼思前想後。
還好,一切平安。
第二天中午,衛聽瀾換了新衣服去醫院。
這次他不用再在樓下等,萬雲告訴他來了直接去頂樓,那裡的安保人員已經被提前交代,不會攔他。
網約車停在私立醫院門口。
天氣很好,衛聽瀾下車後伸了個懶腰,走進大樓後臉上還帶著笑。
很快笑不出來。
大廳,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肖有林,眼睛死死盯著他,像鬣狗看到獵物。
肖有林身邊還陪著兩個中年人。
這一男一女,衣著光鮮眉眼高傲,雖然年輕了很多,但衛聽瀾記得他們,這是肖有林的父母。
前世這對夫妻很討厭他,甚至在公眾場合給過他難堪。
這世上的父母千百種,但大部分都是一顆心落在孩子身上,乃至厭烏及烏。
肖有林喜歡陶辰,因為陶辰厭惡他,總找他的茬,衛聽瀾因此和肖有林對上無數次,肖家人自然也看不慣他。
肖父肖母看著忽然出現的,眉眼清俊氣質沉靜的少年,不由眼前一亮。
肖母笑吟吟的問:“林林,這是你同學嗎?”
肖有林咬牙道:“他就是衛聽瀾!”
肖父、肖母臉上和氣親切的笑就都僵住了。
肖父原本看衛聽瀾樣貌氣質不凡,以為是哪個好人家的孩子,通過孩子和人家家長交好,是他一直以來的一種策略。
沒想到是這個壞到冒黑水的東西。
他見過衛聽瀾一次,在某次去陶家應酬時,那會兒黑瘦黑瘦的男孩,眼珠烏黑神情僵硬,很上不了台麵。
這才多久
肖母已經忍不住了:“你就是衛聽瀾?看著人模人樣的,怎麼下手那麼狠,我家林林現在呼吸肺還疼,還有,你在教室胡說八道什麼,有你那麼道歉的?小兔崽子,土匪一樣的東西,有人生沒人教”
她說話又快又狠又難聽,完全沒有人插嘴的餘地。
不過衛聽瀾從小被罵野種、拖油瓶,更粗糙的詞都聽過,感覺倒也還好。
隻心道,原來眼皮跳應在這裡。
又想,有人生沒人教,形容的倒也準確。
這家醫院現在對他來說有些特彆,衛聽瀾沒有和誰爭執的心,準備等她罵累了再說。
忽然,身後啪的一聲。
聲音很大。
大廳空曠,這一聲硬生生截斷了肖母的咒罵。
衛聽瀾看過去。
熟悉的輪椅,輪椅前麵的地上是一疊文件,剛才的聲音,大概是文件掉在瓷磚上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