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雨點蕭蕭,亂人心腸。剛才的一場約鬥,說起來長,實際不過半刻鐘而已。此刻,黃昏在大雨中到來,城中的喊殺聲紛紛擾擾。而昏沉的天光,落在特西惠特驟然變化的臉上, 顯露出幾許震驚與深沉。
“你說什麼?”
魁梧的綠鬆石大將猛地上前一步。他伸出大手,用力揪住特拉維特的衣襟。
“該死,給我說清楚!”
“咳咳!”
特拉維特的胸口一陣生疼,忍不住咳嗽出聲。他喘了幾口粗氣,又看了眼身後的妻子,低聲回答。
“你家主的死, 另有隱情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你要向主神起誓, 放過我和奇奇帕蒂!”
“嗬嗬放過你?”
聽到雲蛇獵手的話,特西惠特眉頭一揚,心中煩躁異常,殺意幾乎沸騰。對於軍團長的死,他心中其實一直有些不定魁梧的大將發出一聲冷笑,毫不猶豫,就是一拳打去。
“砰!”
“呃!”
英勇的雲蛇獵手悶哼一聲,鼻端就流出血來。淅瀝的大雨落在他的臉上,又落入他的嘴中,帶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道。特拉維托咬緊牙關,閉緊嘴唇,死死不發一言。對方這種暴躁的表現,與之前沉穩的戰鬥風格迥異,可見亂了心神,在意非常。
“砰!砰!砰!”
特西惠特連打三拳,直打的雲蛇獵手鼻青臉腫, 奇奇帕蒂淚如雨下,也沒能得到一句想要地回應。
“讚美主神!殺死他們!”
墨西加武士的呼喊聲,已經越發迫近。大隊的聯盟武士分散開來,正在清掃城中殘敵。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王室或者其他城邦的武士抵達。到時候,這些身份尊貴的俘虜,都要交給國王,作為都城大祭時的祭品。
“卑鄙的射箭者!”
特西惠特壓抑著心中的火焰,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沉聲怒喝。
“快,告訴我!那一晚夜襲的一切!”
“嗚你向主神發誓,放過我們!”
雲蛇獵手開口回答。他嘴被打腫了,聲音都有些囫圇。
“”
特西惠特抿緊嘴唇,舉起左手,又是岩石般的一拳。
“砰!”
雲蛇獵手下巴受到重擊,引發腦部的震蕩。難以忍受的疼痛刹那間傳來,讓他慘叫出口。
“啊!”
“你,說不說?”
特西惠特瞪大眼睛,仿佛擇人欲噬的虎豹。
“哈!”
雲蛇獵手疼的汗如雨下,臉龐都在抽搐,嘴角卻努力揚起一絲笑容。
“你先發誓”
“該死!”
特西惠特低吼一聲,又一次舉起拳頭。他看著幾乎要被打暈過去的雲蛇獵手, 停頓片刻,又緩緩垂下了手。他狠狠的瞪著雲蛇獵手,思索了好一會,終於在鄰近的喊殺聲中,開口許諾。
“呼卑鄙的射箭者!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如果軍團長的死,真的和你無關,我就放過你!”
“你發誓!放過我和妻子!”
雲蛇獵手咬著牙,執拗的要求著。對於重視榮耀的傳統武士,誓言才是值得相信的保證。
“主神見證!我特西惠特,以武士的榮耀起誓!而你,也要向神靈起誓!”
特西惠特握緊拳頭,強忍著心中的殺意,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告訴我那一晚夜襲中,你所知道的一切!軍團長的死,若是和你無關,我就放你們一命!”
“好,一言為定!”
雲蛇獵手青腫帶血的臉上,艱難地露出笑容。
“雲蛇見證!我特拉維特,以武士的榮耀起誓,接下來說的,都是真話!”
“快說!”
“呼,呼那一晚,我看到射向你家主的箭矢,來自軍陣的側後方。”
特拉維特喘著氣,回憶著那一晚的場景。雖然那場難得地勝利隻過去了半個多月,卻恍然如隔世一般。
“而在那個位置,我並沒有看到襲殺的樹蛇親衛,之前也沒有派出過襲擊的小隊!”
“嗯?”
聞言,特西惠特的神色變化,陰晴不定。他心中波濤洶湧,像是洪水撞擊著岩石,發出一陣陣轟響。
“繼續說!”
“那一戰後,我帶著武士們,回到樹蛇城。城主要封賞立功的勇士,而我找遍殘餘的樹蛇親衛,也沒能找到射箭的人”
特拉維特看了眼對方陰沉的臉色,謹慎地組織著語言。大雨阻隔著一切,他低低的話語聲,隻有貼近的兩人能夠聽見。
“這些天來,我仔細的想了想。那一晚天色很黑,你的家主身穿厚甲,又有著軍陣護衛。即使以我的射術,也難以射傷他”
“而能夠一箭射穿他脖頸的人,必然是距離極近,並且射術高強!他是從親衛們沒有提防的角度,射出這精準地一箭而這一箭的時機,正好是天色將明,墨西加軍團已經在夜襲中穩住。即使主將陣亡,也沒有崩潰的風險”
“射術高強,距離極近,沒有提防,時機恰好?家主”
聽到這裡,特西惠特頓時渾身一僵,立在原地。他心中潛藏的懷疑,從雲蛇獵手的話語中得到印證,頓時從洪水化作烈火,在胸膛中熾烈燃燒。他的臉上沒有劇烈的表情變化,雙眼卻越發赤紅,泛起刻骨的恨意。
“你是說?”
“不錯!射死你家主的人,必然是你們軍團中的自己人!而且是一名狠辣而出色獵手!”
這一刻,特拉維特的心中並無完全把握,一切都隻是推斷與猜想。但他的臉上,卻有意露出篤定與自信的神情,好讓特西惠特看在眼中。
“”
特西惠特後退兩步,低著頭,垂下眼睛。他揮了揮手,周圍的十幾名親衛早已等待良久,此時都一擁而上。武士們用長矛對準特拉維特的要害,又把奇奇帕蒂與剩餘幾人,也包圍在其中。
“你!你發過誓!”
看到這一幕,特拉維特神情大變。他剛要伸手,去取落在地上的銅斧,一把鋒利的銅矛,就抵住了他的脖頸。特拉維特心神顫抖,望著沉默的綠鬆石大將,厲聲高喊。
“該死!榮耀的墨西加武士!難道難道,你要違背神靈的誓言,棄榮耀於不顧嗎?”
“”
特西惠特沉默著,思索著,不發一言。大雨嘩嘩落下,打亂了他的頭發,打濕了他的眼角,更敲擊著他的臉龐。天空逐漸暗淡,天光被西方的山巒所吞沒,就好像他的心好一會後,魁梧的綠鬆石大將才抬起頭,聲音嘶啞的說道。
“特拉維特,神聖的約鬥不死不休。而你,在剛才的約鬥中,輸給了我。”
“啊?!你!”
聞言,特拉維特心神劇震。神聖的約鬥,同樣是神靈的誓言雲蛇獵手的臉上,漸漸露出慘笑,眼中已經帶上了死誌。
“我可以死在這裡但你答應過我,要放過奇奇帕蒂!她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
“嗬嗬倒是個情種,也還算是個武士”
特西惠特目光閃動,仔細的看了雲蛇獵手一會,才緩緩點頭,再次重複了那句話。隨後,他低低開口,意味深長。
“罷了!特拉維特,我今天可以放過你。但是,神聖的約鬥不死不休你輸了,你欠我一條命!”
“特西惠特,我欠你一條命。放我走,等我留下神裔的後代我會還給你的。”
風雨淒厲,慘叫隱約。雲蛇獵手抿了抿嘴,咬著牙,第一次說出對方的姓名。
“好!主神見證!”
特西惠特神情肅穆,握拳在胸,虔誠地向著神靈祈禱。
“雲蛇見證!”
雲蛇獵手神色凝重。他看了眼美麗的神裔少女,艱難的舉起左手,高聲立下誓言。這是舊時代中,兩位貴族武士的承諾。他們依然保持著傳統的作風,那是花之戰的約定。
“記住你的誓言,射箭者!”
特西惠特點了點頭,留下最後一句話。隨後,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就轉過身來,竟然頭也不回的,向城中行去。在他身後,十幾名酸木親衛麵麵相覷,稍稍猶豫幾息,便追隨著特西惠特,一同離開了。
“呼!”
看到離開的敵人,英勇的雲蛇獵手長呼口氣。他渾身一鬆,幾乎失去了所有力氣,癱軟在了潮濕的泥土裡。
“嗚嗚!維托!”
奇奇帕蒂渾身濕透,撲到雲蛇獵手的懷裡,抱著對方結實的胸膛,埋頭大哭起來。
“帕蒂,彆哭了。我們要想辦法,趁著夜色與大雨,從城牆上用繩索滑下去。後麵的路,還很艱難,要保留體力”
在幾名親衛的攙扶下,雲蛇獵手摟住妻子,艱難起身。他站在狹窄無人的小巷中,轉身回望,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城邦。
魁梧的墨西加大將,消失在層疊的雨幕中。高聳的金字塔神廟,在淩厲的大雨中佇立。而數以萬計的墨西加武士,正在湧入城中,大肆殺戮,將百年傳承的尊貴者抹去。片刻後,他重重的歎了口氣。
“哎!墨西加人特拉斯卡拉人彆了,樹蛇城!”
天光從西方隱沒,夜幕緩緩降臨。特拉斯卡拉人的首都在風雨前陷落,又在風雨中迎接末日。雖然神廟的大火未曾燃起,殘酷的征服卻不會停止。樹蛇城中的廝殺徹夜不息,溫暖的鮮紅在雨中噴濺,又順著雨水流淌散開,直至消失在泥土中。
鮮活的生機流入大地,尊貴的靈魂去往神國,而神聖的血脈,將在無情的殺戮中斷絕。這是特拉斯卡拉人的毀滅,更是徹底同化與民族凝聚的開端。大一統的種子,就在澆灌的沃土中萌發,隻是以血肉作為祭禮,仿佛傳唱在風中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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