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船就像是一隻閒適的白天鵝一樣,優雅地出現在了密布著毒素大氣和汙穢沼澤的行星的上空。她應該是已經發現同在近地軌道上的那幾頭醜陋的利維坦巨蟲,卻完全沒有理會,就像是優雅的天鵝並不願意理會湖邊的野狗似的。
這一幕,卻已經被大氣層內那擁有超凡視覺的“現在女士”儘收入了眼底。
那是青丘號,由海神船廠承建,也是全銀河最著名的豪華遊輪之一。當然了,明眼人都知道,說是遊輪,但從來沒見她對外營業過,分明就是屬於虹薔薇公主婭彌妲·貝倫凱斯特的座艦。明眼人們同樣也知道,與其說是遊輪,倒不如說是一艘設施完備且先進的科考船,甚至還能承擔空間實驗室的職能。
可是,真的沒聽說這艘船還有潛行和戰鬥的能力啊!
現在女士表示,自己真的沒少和聯盟真正的統治者們打交道,環世之蛇也沒少往軍政高層和標準航運協會中滲透,但這樣的展開也確實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是一位小心謹慎的蛇首,在重力井附近都埋設了監視器,和行星軌道的報警器用引力波接通,一旦有第三方的飛行器抵達,應該會在幾分鐘之內就得到了消息的。
可事實上,這艘船確實是直接摸到了自己頭頂才現身的。她部下的探測器沒有反應,她的警報器沒有反應。甚至說,就連重力井自身都幾乎沒有反應。
這哪裡是什麼優雅的白天鵝,分明就是一隻幽靈啊!而且還是恐怖遊戲裡那種能害人傷人的類型。
現在女士望著灰蒙蒙大氣之上那個閃爍著光點,視線仿佛已經穿過了青丘號的護盾和裝甲,看到了船的主人。
然後,蛇首真的仿佛看到了一雙眼睛。那是一雙燃燒著無色氤氳靈火的蔚藍色眼睛,滿帶著著居高臨下的戲謔和嘲弄。
她沉默了幾分鐘,不明所以地歎息了一聲,精致的翡翠煙杆從手中無聲地滑落了出來,隨即直接墜入了大地之中。
“嘖……小丫頭,你太得意忘形了啊!”現在女士一時間已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了。她忽然又意識到,在這個不速之客抵達之前,自己似乎也是這麼看著在掙紮中的夏莉的。
這算是什麼?螳螂?黃雀?
而在這個時候,幽靈一般的青丘號便果斷地發動“捕獵”了。她腹底的艙門打開,露出了完整的彈艙,同時向著星球的方向砸出了十幾發炸彈。
這些致命的武器在進入大氣層之後便自動散開,分裂除了一大片璀璨的流星雨。
僅僅隻憑這次攻擊便可以肯定,青丘號至少在軌道轟炸方麵的性能,已經能和大多數重型戰艦相媲美的。
現在女士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她雖然是靈能者,但同樣也能算是半個科技領域的軍火專家,本人甚至還有正經的工程師證,光是憑味兒就能嗅得出來,那每一枚下墜的火流星,都是一發散發著濃香鈾味的三相彈。
……連中子彈都不用了嗎?聯盟什麼時候做事也這麼粗暴了嗎?
就算是以現在女士這樣通天徹地的聖者之能,也不認為自己可以輕描淡寫地擋住上百枚三相彈的轟炸。她隻能迅速展開了納米的鐵翼,準備以最快的速度向爆炸範圍外狂奔。
當然了,作為一個局氣而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她還沒有忘記正在精神決鬥的那兩隻。她迅速降落到低空,用念力托住抱在一起的夏莉和“少女”,把她們直接扔到了旁邊的宛若汪洋大海一般的沼澤泥潭中。
確實,那一點點衍生到了地平線之外的沼澤還是很深的。仿佛泥水一樣的渾濁液體中,還含有大量重金屬元素。應該是可以抗住一兩百發三相彈的吧?
大概……
不過,在那對緊緊相擁的“姐妹倆”被甩入沼澤之中的時候,現在女士依稀看到了那“少女”的臉。此時此刻,那從來不存在任何感情的麵容上,確實是出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痛苦。
這絕不是錯覺。
不過,這時候,現在女士也沒工夫在意這些了。因為自己還沒有飛出流星雨的破壞範圍,軌道上的青丘號再次開火了。這一次,她丟出來的是上百發智能跟蹤彈。這些加裝了三重跟蹤裝置和智能導引芯片的導彈,就仿佛饑餓的狼群似的,穿過了大氣層,呼嘯著向現在女士的方向撲了過去。
這是把我當無畏艦來打啊!我真是何德何能?
現在女士一時間悲憤欲絕,向著天際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聲:“白毛丫頭,過來同我一戰啊!”
……好吧,她其實並沒有這麼做。要是真這麼喉了,環世之蛇的盟主本來就剩不下多少的格調,便真的要蕩然無存了。
她現在隻能逃,不斷地逃,一方麵啟動了納米甲胄的隱匿效果,一方麵把速度加成到了極致。這本來應該是一定衝突性的,但她身上的裝備確實做到了。
一個瞬息,她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隻留下突破音障的氣流爆炸聲,就像是踩上了筋鬥雲似的。
於是乎,智能導彈們頓時便失去了跟蹤目標,一時間出現了混亂。
可這個時候,來自空間軌道上的離子光速穿透了大氣層,蒸發掉了氣體之中的濃密毒素,奔湧而至,就仿佛來自天國的神劍撕裂了幽暗的地獄似的。緊接著,熾熱而雪亮的光束化作了天柱,攔在了現在女士的去路上。
這天柱存在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分鐘,但卻直接落在了現在女士的身前,形成了一次近乎於完美的攔截。
“我的老腰……”現在女士忍不住齜牙。她就是靠著自己這千錘百煉的老腰,在十分之一秒之內,把身軀硬是從十馬赫的高速中猛然截停了下來。
如果換成是凡人,身體或許已經被慣性撕成成一團血肉碎片了。而作為聖者的現在女士,至少還可以一邊捂著腰子,一邊心有餘悸地看著離子洪流在距離自己不過數米遠的超近距離上直墜而下。
她確實沒有遭到高威力炮火的直擊。可是,驟然產生的高溫和狂暴的磁場縈繞,卻讓納米裝甲的隱形功能陷入了宕機。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光柱消散的時候,那些安裝了智能索敵ai的導彈再次呼嘯著撲了過來。
現在女士歎了口氣。她現在居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和那個貝倫凱斯特家的“白毛丫頭”下棋。可才隻是起手了幾步,便已經落入下風了。
她甚至有這樣的感覺,自己的每一步行動,似乎都在對方的預料,甚至預見之中。
“哈哈哈,原來如此,我可憐的預言家小姐!”她很快就猜到了什麼,不由得發出了狂笑:“可是,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貝倫凱斯特家的白毛丫頭……”
回答她的,是又一發從天而降的熾熱的離子光束。
而此時此刻,在一片外人無法理解的世界之中,夏莉驟然地睜開雙眼,坦然地凝視著對麵的那張秀美純真,楚楚可憐的麵孔。那是自己的麵孔。
她現在正站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間之中,尚且沒有成型的天地之間,隻有自己,和對麵那個女人了。她當然知道,自己正身處一片原初的精神世界之中。那原生態的灰霧,正是意識的衍生還沒有具象成型的姿態。
在這片混沌的世界之中,她卻隻覺得自己的精神得到了讓人舒心的寬慰感,便馬上讓自己鎮定了下來。
她現在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盯著自己麵前的那個“怪物”,那個擁有自己外貌的怪物。憎惡的感覺依然充斥在自己的內心,可是,一旦拋棄了恐懼,便可以接受這種設定了。於是,憎惡居然漸漸變得有趣了起來。
“光與影?本體和分身?靈魂還是身軀?原來如此。”夏莉發出了一個飽滿的喟歎。
她抬起了自己的手。那本應該是用千錘百煉的蟲群角質構成的,雖然模擬成了人形,但更接近於真正的武器。可現在,映入自己眼簾的,卻重新變成了屬於少女的芊芊玉手。
她低下頭,彎起了一根手指,盯著指背上弓起的橫紋,看著它們組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漩渦,卻又散開,好像手裡盛著那一生中在她夢裡縈繞不去,最美好的一朵鮮花。
夏莉還記得,在失去自己表體的意識之前,自己明明是正處於人形異種八爪蜘蛛怪的造型。實際上,這也是自己最擅長戰鬥和潛行的形態,也應該是最有安全感的形態。
可是,在精神的世界中,在內心的山巔,她權衡了人類的自己和蟲群的自己。
那麼,到底哪一個才是我?
毫無疑問。都是我!
她抬起了頭,再次看向了對麵另外一個“自己”,歎息了一聲:“不用裝了。這裡是精神世界,就應該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樣子。”
“那麼什麼才適合我呢?我的替身。”另外一個“自己”道。
“或許是一個扭曲的蟲子?嗯,爬蟲的半身,以及一條又肥又粗又圓的肚子?或者說,一個巨型的大腦?”
對方平靜的臉頰抽搐了一下,身體開始膨脹扭曲。可是,展現在夏莉麵前的,並非什麼醜陋而莫可名狀的巨型蟲王,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蟲蛹,像是用華貴的紫金製成的。不見半點妖邪,反倒是充滿了神秘而威嚴的氣息,就像是來自另外一個維度的,有神祇親手打造的藝術品似的。
夏莉見過那東西。利維坦之巢,蟲群的力量核心。每當她吸取一個,她的力量便能增加一分。現在,她此生遇到的最大的一個利維坦之巢,便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果然,這才是本體嘛。”她歎道:“像極了遊戲的bo戰啊!”
“我,才是蟲群的主宰。”那個巨大的蟲蛹發出了深淵般低沉的聲音,不再是和夏莉一模一樣的少女聲線,而是用無數蟲群冷漠而致命的個體意誌融合而成的,某種莫可名狀的力量融合。
夏莉大聲道道:“我終於想起來了。我的父親從啟明者的遺跡中挖出了你。他需要你的知識。他需要你的力量。他需要能夠向帝國複仇的力量。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他本就是伊萊瑟爾的死敵。當伊萊瑟爾注定會帶上帝冠的時候,他的生命便注定要結束了。無論是政治生命,還是真正的生命。”
“說下去,小姑娘,繼續說下去。逐漸複蘇的回憶是可以強化自己的意誌的。”
“然後,他隻能選擇我。反正世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和媽媽一起死在了一場星際事故中。他們卻並不知道,我還躺在環世之蛇的冷凍倉中。”
“是的,是的。可是,你的父親隻想要你活下來,同時也給你保護自己的力量。至於是安全而自如地活下去,還是向帝國複仇。取決你的選擇。”主宰道:“你的父親認為,悲哀的不是被決定的命運,而是沒有選擇的全力。”
“可是,你騙了他!不!是你和那些蛇一起,騙了他!”
主宰幽幽道:“他本就是蛇的一員。他也是一位強大的靈能者。他曾經真的考慮過抹去我的意誌,讓蟲群的力量變為無主之物。可是,失去了主宰意誌的蟲群,和失去了蜂王的蜂群,又有什麼區彆呢?可是,小替身,茁壯的蜂王,也是廝殺出來的。”
夏莉陷入了沉默,數秒鐘後又啞然失笑:“是啊,這確實是那個中年人能乾得出來的事情,說是給了我選擇,但卻又總是會讓我走上他預想的道路。我現在忽然很想去問問伊萊瑟爾皇帝,他是如何泡製我那個不肖的先父了。”
“從死到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當時的你,確實是死了。現在的你,確實是活了。”主宰道。
“那麼,我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成為我的替身,代替我關注這個時代的文明,給蟲群的軍隊提供進化的信息。然後,成為我的一部分。如此,才能構成真正的複蘇。或者說,讓我成為你的一部分。”
“有區彆嗎?”
“沒有區彆。擁有你記憶的我,和掌握了我知識的你,沒有區彆。”
“放!”夏莉向對方比了一個中指:“我寧願消亡!”
主宰並沒有表現出意外的情緒,而是保持著平靜的語氣:“這是隻屬於主宰意誌的精神領域,超脫了時間和空間的束縛。當我發動的時候,繼承了部分主宰意誌的個體,便會進入其中。這裡沒有消亡,隻有融合。”
夏莉並不相信。反正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什麼都不怕了,也便無所謂相不相信了。在她蘇醒逃離環世之蛇的這幾年中,她一直在逃,一直在躲。現在,她決定戰鬥至死。
然後,她忽然瞪大了雙眼,用駭然的目光看向了蟲群主宰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