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錦衣衛小旗的遁逃無法引起任何人的驚訝,隻因為王路、裴倫均為百戶。
反倒是王路堪稱禮賢下士的做法,令靠近這邊的其他人麵露疑惑。
畢竟座位這種事情在明明白白的官階下,王路隻需要往那裡一站即可,結果他竟然還給錢?
天底下還有這麼好的上官?
“請。”
堂倌以最快的速度將桌麵收拾了出來,裴倫主動伸手請王路先坐。
王路沒有再讓,那樣反倒會顯得虛假。
坐下後,堂倌笑臉問:“大人喝點什麼?”
王路看向裴倫,裴倫一直在關注王路,想要從王路臉上看出點什麼來,好在之後的對話中有個底,因此立刻反應過來說:“我隨便,大人看看想喝什麼,這頓茶裴某請便是。”
“最近有什麼新鮮的茶葉?”王路轉頭看向堂倌問道。
原本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講道理坐著的是要仰視站立之人的,然而堂倌的腰卻強行彎到站著也能與王路平視,甚至還要更低一些。
不過自從當上百戶之後,這樣的待遇倒是不少見,王路也並未多說什麼。
堂倌張口就來:“我們店的招牌龍井綠茶,清新爽口,提神醒腦,最適合這微涼秋夜。再有普洱陳茶,醇厚回甘,暖胃驅寒,不少大人最鐘愛這一口。不過昨日中元節,小人采摘了些野菊花入茶,以本店古法製作而成,清熱解毒,清雅芬芳,大人或可一試。”
王路聞言略一思忖,笑著說:“那就來一壺菊花茶吧,應應這中元節的景。再添幾樣茶點。”
“得嘞,大人等好,馬上就來。”
堂倌說完,唱道:“菊花秋茶一壺,精致茶點數樣!貴客臨門,小店生輝,茶香伴君,中元安康嘞~”
這唱詞令王路不由得一笑,倒是對這古代的點茶之趣百看不厭,裴倫也跟著一笑。
等待期間,裴倫見王路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忍不住問:“大人……”
“待會兒再說。”王路又推延道。
心中卻是醞釀起情緒來。
裴倫當即住嘴,心中卻忐忑起來。
很快,堂倌就提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側提壺過來,同時為王路與裴倫倒上茶,並將一碟杏仁酥和一碟桂花糕擺放在桌麵上。
“二位大人請用茶,有需要的就叫小人。”堂倌見王路臉龐之上已經看不到半點笑意,說完之後知趣兒的退到老遠去。
但餘光總是看向這邊,等著萬一大人們有需要,能夠第一時間響應。
王路依舊不提所為何事,而是再次說:“請。”
在他端起茶杯的同時,裴倫也立刻跟著端起杯子遙遙一敬。
啜飲一口茶水,滿口清香,裴倫放下茶盞正要稱讚兩句緩和下氣氛,卻驚愕的看到王路一臉淒然。
“兄弟,我對不住你……”王路掩麵說道。
這一幕讓裴倫措手不及,心中知道王路八成找他有事,可這又是鬨哪一出呢?
他跟王路也不熟啊!
“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二人第一次見麵,何來對不起我的呢?”裴倫詫異地問道。
“我知道殷澄是你的朋友,可他也是我的朋友!”王路偷偷揉搓了兩下眼睛,使得雙目看著紅了些,倒是有情真意切的樣子了。
“殷澄?”裴倫頓時一凜。
殷澄是他在北鎮撫司唯一的朋友,這件事情除了他和殷澄之外無人知曉,王路怎麼會知道?
不過這個不重要,看著王路一副死了親人的親人的樣子,裴倫心中緊張起來,問道:“殷澄出什麼事兒了?”
“他死了。”王路深深吐出一口氣說道。
“什麼!”裴倫猛地起身愕然道。
咣當~
凳子也被他帶倒,頓時吸引了無數道目光。
“坐下。”王路沉穩的說道。
待裴倫扶起凳子重新坐下,沒等他問,王路就主動說:“北鎮撫司總旗淩雲凱殺了他,罪名是辱謗魏公公。”
“這……”裴倫聽到淩雲凱殺了殷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然而當他聽到後麵的“魏公公”三字之後,裴倫的氣勢頓時弱了三分。
“殷澄是喝醉了。”王路一副恨鐵不成鋼地說:“我早就跟他講過少喝點酒,我們在錦衣衛當差的不比其他地方,個個懷裡藏著無常簿,指不定就有人嫉賢妒能,斷章取義,背後裡陰你一手,可他……就是不聽啊。”
“昨晚辦案的時候我去找沈煉,恰好碰上淩雲凱追殺殷澄,人家有無常簿在手,又有手下兄弟作人證,我也不好直接出手,不然淩雲凱必然要參我為殷澄同黨,到時候更難救下他。”
“原本我想著我跟淩雲凱離得遠,由我帶殷澄回詔獄,好歹能想辦法再遮掩,可是殷澄已經被嚇昏了頭,竟然悍然向淩雲凱出手。”
“淩雲凱被他重傷,他卻丟了性命。”
裴倫粗重的呼吸著,咬牙問道:“大人說是殷澄的朋友,淩雲凱殺他,大人就在旁邊看著嗎?”
不知不覺間,裴倫已經換了稱呼。
“是我無能。”王路麵容之上看不出一絲偽裝,說:“當時我隻敢冒著被打為同黨的風險,攔住淩雲凱的手下,但我若是直接對淩雲凱出手,淩雲凱的手下必然四散奔逃,向附近更卒城衛求援。”
“彆看我是個百戶,當這件事打上魏公公的名字時,我這身皮就不頂用了,屁都不頂。”
“王某手下還有其他兄弟,若是出事,到時候不僅我一人要吃瓜落,我那些兄弟們全都得跟著陪葬。”
“你也是當百戶的……唉,我也不奢望你明白我的難處,隻是我們必須要為殷澄報仇!”
裴倫一直靜靜地聽王路說完,這才貌似隨意的擦了一下眼角,笑著說:“兄弟不是什麼不明事理的人,兄長之言若是屬實,反倒是殷澄應該感謝大人給他一條生路,可惜我這個兄弟不懂事啊。”
“若裴老弟不信,儘可以與當夜之人去求證,隻是要小心,彆因此被淩雲凱盯上,那就是一條瘋狗,見誰咬誰,雖然我跟沈煉已經趁著他受傷,將他手下給拆開了,但此人能以總旗之身硬鋼我跟沈煉兩個百戶,背後必定還有人為他撐腰。”
見王路盯著他,裴倫嘴角帶著淡淡的殺意,握緊身後的烏金棍說:“仇必須要報,我必要寢其皮,飲其血!以慰殷澄在天之靈!”
裴倫正要起身,王路卻平靜下來,說:“你就打算這樣單槍匹馬的殺上門去?”
“兄長在北鎮撫司任職,位高權重,手下還有兄弟要照顧,我去是最好的辦法。”
“可那樣你也就沒了。”
王路將一把短刀放在桌麵上,說:“殷澄出手之前跟我提起讓我照顧好你,他說你二人互引為知己,若是知道他出事,你必然會不顧一切為他報仇,所以讓我看住你,哪怕他的仇報不了,也不想看著你去送死。”
“可兄長方才說要為殷澄報仇,難道隻是說著玩的嗎?”裴倫認出了那把刀正是好兄弟殷澄的短刀,眼中再次充滿了質疑。
“此事,當從長計議。”
王路眼神沉穩有力,說:“自從皇上落水之時起,京城之中暗流湧動,到處都是局,我們絕對不可妄動,免得成了彆人的棋子。”
裴倫微微思索後,放開了烏金棍,抱拳道:“殷澄既然能把身後之事托付給兄長,而不是他的上官沈煉,必然是把兄長當成真正的朋友,我裴倫日後但憑大人驅使。”
“隻要兄長記得殷澄的仇還未報,我裴倫絕無二話!”
王路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微微一吹,說道:“那我若是要你盯著北鎮撫司千戶陸文昭,你敢不敢?”
裴倫皺眉問道:“殷澄之事與陸文昭有關?”
“嗯。”王路點點頭道:“我總覺得殷澄之事沒那麼簡單,當日怎麼就那麼巧,沈煉去了金陵樓,淩雲凱也去了金陵樓,派沈煉去的正是陸文昭。”
“殺殷澄的人我們要處理,背後玩弄我們的人也要找出來乾掉,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既然他也有份,兄弟我——”裴倫頓了頓道:“沒什麼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