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先生就被迫來到百原縣當教諭了?”楚銘這次主動詢問。
五個成語,足以見得沈昱心中憤慨。
“”沈昱臉皮抖了抖:“該問不問,挑我痛點說,你小子是真機靈還是假機靈?”
“又或者想看我這老東西笑話?”沈昱雖然臉上帶著怒容,但一番心聲傾吐,情緒似乎好了很多,並非真的動怒。
“行了,跟你說這麼多,就是看在你那句開先河的份上,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認為我這個老東西在開先河,還是因為當時怕我責罰的奉承話。”
“但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你小子能說出開先河,說明你知曉簡文推行的意義,這也是我為何一直想要找你談談的原因。”
“不過你放心,我因為簡文被貶職成一個縣城的教諭,自然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我。”
“我隻是年紀有些大了,突然遇到個知友”
“唉”沈昱神情變得有些落寞,歎息道:“算了,還是說回山經和古甲文吧。”
知友嗎?
楚銘看著這位鬢白老人,聽完這些話,心中還是隱隱有些惻動的。
沈昱探手伸向《詩政兵法》,看著楚銘,將那張紙抽出來。
“小子,柳縣丞給你山經片段,可不僅是讓你提前接觸古甲文這麼簡單,山經的存在屬於辛秘,隻有極少數人知曉,你看到了山經,意味著,你已經上了柳縣丞的船”
楚銘麵色不動。
這一層,他其實在看到紙上內容時便有所猜測。
“畫廊的五眼圖挑戰設計很巧妙,你能根據五眼圖,畫出夔牛,確實能說明你的推演聯想能力很強。”
“這種能力,對於古甲文和山經的研究,頗為重要。”
沈昱拿著那張紙,並未去看,就那麼拿在手裡:“老夫就具備這種能力。”
說到這,他又隨意的拿起紙,眸子裡閃過傲色:“如山經的這個片段,老夫當年僅用了三日時間便推演出意思嗯?”
正說著,沈昱眸光猛然凝聚,雙眼像是被鎖在紙張上一樣。
隻見那張紙上,除了原本的古甲文片段之外,每個字的旁邊,還有繁體字和簡體字標注的文字!
每個文字!
這小子白日才拿到的山經片段,這才多久,就把所有文字都解讀出來了?
他瞪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去。
有錯誤,但不多,整體意思沒多大差彆。
“你”沈昱不可置信的看向楚銘,“以前學過古甲文?”
楚銘搖頭,問道:“解讀的對嗎?”
那些文字,是他通過文字形態,結合【讀書】的效果推測出來的,無法確認對錯。
但看這位沈教諭的表情,似乎是對的?
“那就是你小子早就得到了山經,已經研究很久了!”沈昱又說道。
然而,楚銘還是搖頭,說道:“不瞞沈先生,這張紙,真的是今日在畫廊所得。”
“對了沈先生,您老還沒告訴我,是如何知曉,我就是那書生的?”
沈昱聞言,臉色的震驚之色未退,又多出奇怪笑容:“那本易容術,是寧灝和梁元此前在文瀾齋借的,而我,是文瀾齋負責人。”
頓了頓,他又說道:“下午,我來雲棲院找過你,發現你們都不在,但院子的石桌上,我看到了沒擦乾淨的粉末。”
“然後又聽到了畫廊的五眼圖被一名書生揭下,隨行的還有個書童和凶漢,正好是三人。”
“天下沒有巧合的事情,哪怕隻是一絲巧合。”
“更何況你們三個在人數和時間上都對得上,你和梁元又在繪畫上小有造詣,屬於三個巧合。”
“但我原本也隻是懷疑,直到看見你藏這張山經片段,我才基本確認。”
沈昱又看了一遍解讀的文字,神色變得更加複雜:“你小子,真的是才看到過這段古甲文的?”
楚銘點頭。
“解讀這段,用了多久,兩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沈昱又問道。
“”楚銘沉默了一下。
用了多久?
想想,好像也就一刻鐘不到吧。
他看向沈昱,誠懇回道:“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沈昱聞言,那雙眸子裡瞬間射出精芒:“你那反問的語氣是什麼意思?一個時辰都不到?!”
“”
沈昱見楚銘默認,情緒愈加激動,疾步走到楚銘跟前,上下打量著,最後目光鎖定在楚銘腦門上。
“沈先生?”
“你小子這腦袋瓜也不大啊,怎麼能一個時辰不到就解讀出古甲文的?”沈昱呢喃著,突然麵色正緊的問道:“我剛剛說我自己解讀這個片段用了多久?”
“三天?”
“什麼三天,我明明說的三刻鐘。”沈昱背過手,穩步走向屋子門口,停住腳步,背對著楚銘,語氣威嚴道:“你是不是聽錯了?再說一次。”
“三刻鐘?”
“嗯,這還差不多。”沈昱滿意點頭,準備推門離去,在手伸出去開門的時候,又定了一下。
房間陷入沉默,氣氛有些微妙變化。
“我說過,我隻是找你談談,不會影響你的仕途。”沈昱沉下聲音:“我最後再問一句,你真的認為簡文的推行是開先河,還是奉承?”
楚銘望著沈昱的那略微蒼老的背影,拱手說道:“簡文推行,必能打破文學固有壁壘,比繁文更適合作為知識傳播載體。”
“但先生之大義,未必適合當下,強行推行,結果很大可能會適得其反。”
簡文雖然是在繁文的基礎上優化出來的,但畢竟跟繁文所有差彆,這對於思想早已固化的名家大儒而言,無異於是在公然質疑挑戰,否定既定的一切。
僅憑個人之力,又怎麼可能成功。
也許大部分人都知道簡文和繁文的好壞區彆,但對錯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哪怕推行簡文是對的,可若是損害自身,誰會去做?
沈昱是開先河,是先驅者,但同時,也是犧牲者。
滿腹經綸,卻淪為百原縣從八品教諭,就是最好的證明。
沈昱立於門口,沉默良久,歎了口氣:“有你這句話足夠了。”
他緩緩轉過身,雙目平靜的看著楚銘。
強行推行簡文,結果適得其反,這個道理他何嘗不知。
沈昱臉色看似平靜,內心卻在做著選擇。
他年紀大了,沒有幾年了
眼前的少年是他見過最有天賦之人,也是最順眼之人,他不想因為自身牽連了楚銘,可又想楚銘能繼承他
可自己有什麼能給楚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