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很乾淨,地麵上少有垃圾,但建築卻顯得陳舊。
董鏘鏘並不知道,德國有很多城市都是這樣:長年累月的修繕舊建築卻不熱衷建設新樓宇。雖說是舊建築,但大部分也是二戰後才重新修建的。畢竟二戰時,除了海德堡,大部分的德國城市都被盟軍炸得差不多了。
董鏘鏘邊走邊留意街道兩旁的門牌號,牆壁上不時出現各式風格的塗鴉,遠處一些樓的旁邊還樹立著高高的腳手架。
在街道兩旁的廣告筒和公交車站的玻璃上,隨處可見有著各式膚色、花枝招展的女郎海報,她們或搔首弄姿,或嫵媚妖嬈。街上還有一些在白天也點著粉燈的商店,寬大的白色紗幔垂在落地窗前,讓商店顯得格外神秘。
但作為一名成年男性,董鏘鏘也能猜到裡麵有什麼。
走了大約有半個小時,有些疲憊的董鏘鏘終於走到了河馬大街54號。
這是一幢三層的、有著典型德式風格的小樓:鋪著青色瓦片的斜屋頂上突兀出一間很小很小的房子,房子上還留著一扇小窗戶。外牆壁本來是米黃色的,但年頭太久,加上很久沒有粉刷過,米黃色已經和小樓窗戶外框的淺灰色接近了。樓門旁的兩扇窗戶中間還被貼了一張和某種特殊服務有關的海報,海報蓋住了牆壁上一個黑色塗鴉。
董鏘鏘仔細看了看門鈴處的姓名欄,意外地發現了“靳遠”名字的拚音,他按下了門鈴,但等了幾分鐘,並無人應答。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飯,再給靳遠打電話問問情況,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濃妝豔抹的外國女人拎著垃圾袋站在樓門口。
她看起來四十多歲,一綹金色的頭發垂在額前,一頭棕發可能有日子沒打理過,顯得淩亂和油膩。熊貓一樣的黑眼圈煙熏妝顯得有些驚悚,不停抖動的長睫毛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一樣,眼角的皺紋像一根根魚線緊緊勒在皮膚裡,一顆嘴釘翹在誇張的大紅嘴唇上。濃重的妝容掩蓋不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她的體型纖瘦,很隨意地穿著一件黑色吊帶衛衣,露出肩膀和前胸的一片古銅色皮膚。她趿拉著拖鞋,邁步走了出來。
董鏘鏘隻覺得一股濃重的風塵感撲麵而來,他連忙下意識地低頭並讓開自己的身體,不經意看到女人胳膊上的紋身:一隻斑斕的長蛇纏繞在一朵盛開的玫瑰花的藤蔓上。
女人扔完垃圾並沒有急於進樓,而是站在樓門口抽煙。她一連抽了兩根,邊抽邊上下打量董鏘鏘和他的行李。
董鏘鏘讓她瞅得很不自在。想張嘴問又不好意思,猶豫了幾秒鐘,轉身準備離開。
他剛一轉身,女人就在他身後操著濃重的東歐口音問道:“找人麼?”
“我找靳遠。”董鏘鏘聽到對方發問,連忙轉身回應。
“你找zhen?我認識他,他之前是我的房客,”她的發音不太標準,把“靳”念成了“zhen”。
“他是你的房客?”董鏘鏘簡直難以置信,“之前他住這兒?”
“當然。不過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東歐女輕輕吐了個煙圈,煙圈緩緩地放大,幾秒後,煙圈消失在空氣中。
“靳遠介紹我來的。”董鏘鏘看著煙圈慢慢消失,小聲說了出來。
聽到是靳遠介紹來的人,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了幾下,轉身朝樓門裡走去。
董鏘鏘不知對方什麼意思,站在原地沒動,東歐女走到門口見他沒有跟上,頭朝門的方向歪了歪:“進來吧。”
董鏘鏘心裡有些打鼓,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竟有一些半大小子上來摸拽他的行李,這讓他也顧不了許多,連忙拎著箱子進了樓。
剛一進樓,董鏘鏘就聞到一股混雜著物體發黴和水果腐爛的味道,他不禁用手捂住鼻子。
借著壁燈發出的昏暗亮光,他看到了走廊裡的布局:他的左手邊是報紙箱和木樓梯,右手邊有一間虛掩著門的房間,走廊再往前擺著一口座鐘,看起來像是一件有些年頭的老古董。腳下的木製地板由於長久未打理,有些地方已經翹起來了,有些地方的木板還少了幾塊。
他往前又走了幾步,發現木製樓梯扶手上的紅漆已經掉了不少,表麵看起來斑駁不平的,樓梯扶手下的欄杆也少了幾根。
就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女人的聲音從虛掩的屋門後傳了出來:“來這兒。”
董鏘鏘緩步走入房間,隻見女子背對著他,赤裸上身,一邊紮頭發一邊用手指著旁邊一個房間說道:“那有浴室,你可以……”
董鏘鏘臉一紅,立刻轉過身,大聲說道:“你……你乾嘛?”
東歐女疑惑地轉過身:“你不是‘zhen’介紹來的嗎?價格不變。”
董鏘鏘連忙大聲說:“可我是來租房子的,不是來……你快點把衣服穿上……”
東歐女恍然大悟:“唔,租房子的?ok,ok,不過你確定不需要……”
董鏘鏘大步走出房間,站在走廊裡大聲說道:“不需要!”
過了幾分鐘,女人穿好之前的衣服,拿著一串鑰匙盈盈嫋嫋地走了出來,嗔怪道:“你要租房子應該早說。”
董鏘鏘心說:我哪知道你是乾這個的。
女人緩步上了樓梯:“‘zhen’的房間在三層。”
董鏘鏘想了想,把三個行李箱都留在了一層樓梯旁。
兩人一前一後邁步上了樓梯,樓梯頓時咯吱咯吱一頓響,仿佛隨時會塌一樣。
女人在一個房間前點著一根煙,然後倚在門口猛抽了一口,用夾煙的手衝著剛走上樓的董鏘鏘一擺手,示意他進屋看看。
董鏘鏘走進房間,隻見裡麵黑黢黢的,女人叼著煙,幾步走到窗戶旁,伸手拉開厚重的窗簾,灰塵立刻撲梭梭地掉落,房間裡頓時塵土飛揚,女人罵了一句,又退回到門口。
董鏘鏘打量了一下:屋子大約有15平米左右,屋頂一半是平的一半是斜的,斜麵上有一扇小窗戶,旁邊牆上還有扇大一些的窗戶。斜麵下擺放著一張木桌,木桌表麵看起來坑坑窪窪的。木桌旁邊的地板上扔著一個雙人床墊,床墊的一角已經破了,露出裡麵的鋼絲和破棉絮。床尾立著一個衣櫃,董鏘鏘走過去打開衣櫃想看一下裡麵,誰知衣櫃裡的垃圾立刻都滾落出來。牆壁上掛著一幅字,上麵歪七扭八地寫著四個字:天道酬勤,卻沒有落款。
靳遠比董鏘鏘早半年出國,他在靳遠的網絡空間裡見過這幅字。看起來這確實是靳遠曾經住過的屋子。
“怎麼樣?”女人冷眼瞅著董鏘鏘,突然問道,“住不住?”
董鏘鏘心裡盤算了一下,試探著問道:“多少錢一個月?”
東歐女麵無表情地把煙頭掐滅:“500馬克一個月,不包水電,暖氣和電視。”
董鏘鏘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數和靳遠說的對不上啊。
“衛生間和廚房在哪?”他耐著性子問道。
女人伸手指了一下外麵,嘟噥道:“廚房在那邊,衛生間在隔壁。”
董鏘鏘走到門口,正準備去看衛生間的環境,隻見對麵一扇門忽然打開,一個身高近一米九的光頭花臂壯漢低頭彎腰走了出來。由於對方沒穿上衣,所以董鏘鏘立刻看到他胸前一撮暗金色的長毛。他搖晃著走向走廊的衛生間,地板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董鏘鏘連忙側過頭,直到聽見“砰”的關門聲後才重新扭過頭來。
“還有其他人住這?”董鏘鏘一臉詫異。
女人聳了聳肩,一副“董鏘鏘大驚小怪見識少”的表情。
董鏘鏘心意已定,沒有再去看廚房,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成四方形的紙條,展開後交給東歐女:“我先住四個月,四個月後住不住會提前一個月告訴你。另外,我之前托靳遠替我轉交過四個月的房租,這是你寫給他的收據。”
女人接過紙條,認真地看了一會,然後扔還給董鏘鏘:“這不是我寫的收據。”
董鏘鏘一怔,收據從他的手中輕輕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