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鳴山,萬符樓。一地廢墟中,有著一道身影踉蹌而立,紫色道袍支離破碎,露出遍體鱗傷的身軀。白發在風中飄舞,萎如枯草。孫天馳口中不斷咳出鮮血,原本臻至巔峰的精氣神開始散去,周圍金光凝聚的靈符更是化作泡影消散。一張符籙從他眉心處飛出,上書功德二字,卻黯淡無光。遠處,兩道修長的身影玉立於明月下,暗中關注著孫天馳和雙麵佛的這一戰。“孫天馳輸了,可惜,這麼好的機會,卻讓雙麵佛跑了。”說話的是嶽翎,她穿玄袍戴鬼麵,但麵具下的眼眸卻依舊英氣明銳,亮如刀光。龍女站在她的身旁,白衣勝雪,仙姿絕世,琉璃色的瞳孔好似世間最純粹無暇的寶石。“為什麼不趁機殺了受傷的雙麵佛?”她有些疑惑,聲音空靈清冷,不緊不慢,宛如一曲樂章。嶽翎搖搖頭,道:“現在出手固然有機會殺了雙麵佛,但卻會給張九陽帶來危險。”“天尊已經退讓了一次,絕不會再退讓第二次,此次考核,天乾之間可以出手相爭,卻不能導致有哪一方隕落,畢竟天尊的目的是為了集齊十大天乾。”“如果我們真的出手殺了雙麵佛,沒有人知道怒火之下,天尊會做出什麼事情。”想起十幾年前的國公府血案,嶽翎心中一凜。她已經死了一個妹妹,不想再死一個至交好友。“再等等,要有耐心,你我都突破在即,到那時,即便動手,把握也會更大。”龍女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嶽翎若有所察,瞥了她一眼,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白泥鰍,你最近好像不怎麼喜歡說話,是不是有心事?”龍女一愣,眼中泛起波瀾。嶽翎似是想到了什麼,調侃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擔心輸給我?畢竟咱們可是立下了賭約,賭誰先突破第六境……”“暴力女,你贏不了呢。”嶽翎淡淡一笑,道:“白泥鰍,實不相瞞,剛剛旁觀此戰,我亦心有所悟,破境之日,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她拍拍龍女的肩膀,笑道:“你輸定了。”龍女目光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麼。這讓嶽翎微微皺眉,白泥鰍看似與世無爭,但骨子裡有著真龍血脈的驕傲,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她怎麼了?難道是搬來洞陽湖水給累到了?有可能,那麼多的湖水,還要隔空搬運而至,飛遁百裡,這對法力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更何況白泥鰍還以玉簫仙音和雙麵佛的觀自在大羅密咒正麵鬥法了幾個回合。縱然是真龍之軀,怕是也會感到疲憊。嶽翎正準備說話卻看到遠處孫天馳身影踉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頭顱緩緩垂下。她輕輕一歎,眸光複雜。不管怎麼說,孫天馳也是當世符籙一脈的宗師人物,萬符樓也是傳承千年的道門大派,卻不想今夜就此中斷。一步踏錯,終釀大禍!……孫天馳跪倒在地上,能感受到生命力的不斷流逝,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好似燃燒殆儘的蠟燭。種種往事在腦海中浮現,如走馬觀花。恍惚間,他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小道童,跟在師父身邊,每天都是畫不完的符,背不完的經書。用斷了一隻隻狼毫,染墨了一池池清水。師父從沒有笑過,哪怕他拚儘全力地去修煉,畫的符越來越出色,師父也都是麵無表情從未誇過一句。他以為是自己還不夠努力,可無論如何拚命,師父都是一樣的麵無表情,甚至還會歎氣。直到師父臨終前,他握著師父的手,向他起道誓,必不會讓萬符樓跌出頂尖大派的行列,一定會中興宗門,重現祖師榮光!那一刻,師父是笑著走的。孫天馳的目光開始黯淡,彌留之際,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師父。師父還是那麼方正古板的樣子,手持戒尺,望著他的目光十分失望,似是在責怪他為什麼沒有實現承諾。孫天馳乾裂的嘴唇微微一顫,最後顫顫巍巍地說出了一句話。“師父……我儘力了。”以頭觸地,他的生命氣息徹底散去,那飛舞的白發也徹底失去了光澤,如枯萎的雜草般垂落在地上。而他跪拜的方向,是萬符樓的墓園,也是祖師祠堂。滴溜~一顆金色的丹藥從他懷中滾出,散發著濃鬱的藥香。那是雙麵佛交易給他的人元金丹,他本來打算從三位真傳弟子中選一位相賜,將來甚至培養其成為下一任掌教。可現在,丹藥滾落塵埃,萬符樓蕩然無存。掌教孫天馳,戰死。……三日後。沈府廂房中。降真香霧升騰,鑽入張九陽的周身毛孔,化為一陣陣春雨滋養著紫府三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迅速壯大。幾乎是一日一種模樣。不知過了多久,張九陽緩緩睜開雙眼,眸中精芒閃爍,熠熠有神,強大的元神幾乎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氣場,普通人在他麵前會覺得束手束腳,仿佛一切都瞞不過那雙眼睛。他剛剛結束修煉,門外就傳來一道聲音。“小九,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老高的聲音響起,似乎非常震驚。張九陽一揮衣袖,房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老高,進來說,到底怎麼了?”張九陽的聲音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讓老高的情緒迅速變得平靜下來,那種無形的氣場,已有了影響人心的力量。老高望著他倒吸一口冷氣,道:“你,你突破到第四境了?”張九陽搖搖頭,淡淡一笑:“隻是將第三幅圖修至圓滿,距離破境還差一步。”在降真香的幫助下,玉鼎玄功的第三幅圖《順逆三關圖》,已經被他徹底修至圓滿。這第三幅圖能助人修成法眼,本就側重於元神,大成之後,張九陽的元神再次得到了增長,言行舉止,都似乎多了某種玄妙的力量。整個人仿佛增添了一種奇異的魅力,極為醒目。現在的他,可以說是已經把第三境給走到了儘頭,紫府三花盛綻,清輝彌漫,到了能夠采摘煉藥的時候。嘶!聽到張九陽說還沒有破境,老高反而更加吃驚和意外,他也算是接觸過不少四境的靈台郎,老實說,一些靈台郎給他的壓迫感都沒有小九這麼強。聽嶽頭說,小九曾和四境的邪祟交手而不落下風。沒破鏡就已經這麼強,要是等突破了第四境,又該是何等的驚人?他望著張九陽目光十分感慨。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小縣城中稚氣未脫的少年,才區區一年光景,就已經成長到了如此地步?以前他還指點過張九陽,現在卻隻能望其項背了。“老高,你匆匆而來,到底是什麼事情?”聽到張九陽的聲音,老高回過神來,忙道:“小九,出大事了,伱知道萬符樓吧,就是孫明玉那個癩蛤蟆的宗門,萬符樓被人給滅了!!!”張九陽:“……”老高十分激動,道:“那可是曾經最頂尖的大派之一,雖然現在衰退了許多,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是一尊龐然大物!”“可卻說沒就沒了,我剛從現場回來,那場麵真叫一個震撼,彆說萬符樓了,整個碧鳴山都快被打沒了,嘖嘖,真不知當時的戰鬥是何等激烈!”看到張九陽似乎並沒有多麼吃驚,他疑惑道:“小九,你難道已經知道了?”張九陽點點頭,道:“嶽翎傳信給我的。”老高頓時笑了,對著他擠眉弄眼。“嶽頭可真是的,叮囑我們不要外傳,自己卻第一個傳了出去。”“看來在嶽頭眼裡,你可不是外人,而是內人,嘖嘖……”他故意重讀了內人兩個字,露出一副我懂的眼神。張九陽白了他一眼,趕緊轉移話題。“老高,對於萬符樓被滅,你似乎並不生氣,甚至還有點開心?”正常來講,欽天監中人對於正道宗門被滅,應該是充滿憤怒的,畢竟唇亡齒寒,道消魔漲。當年玉鼎宮覆滅時,欽天監就曾經不遺餘力地去勘察,誓要蕩滅妖魔,直到諸葛七星真的查出了些什麼,選擇將卷宗封存。可現在的老高,卻一幅滅的好,大快人心的樣子。“小九,你是不知道,這些年萬符樓的屁股早就歪了,我們欽天監可沒少查到那些醃臢事,還和他們起過衝突。”“要不是顧忌孫天馳這位大高手,還有他手中的蒼生寶籙,說不定早就徹底撕破臉了!”想起那些被挖出眉骨的屍體,還有被活埋的女子,張九陽心中輕輕一歎。多行不義必自斃!入世也好,出世也罷,都不能違背最根本的原則,否則才是真正絕了傳承,斷了道統。“那凶手呢,目前知道誰是凶手嗎?”老高搖搖頭,道:“還不確定,但大多數人都認為是閻**的。”張九陽的表情頓時有些耐人尋味,大家都猜的這麼準嗎?孫天馳雖然死於雙麵佛之手,但萬符樓的覆滅,還有他們二人的反目成仇,都要歸功於他這個幕後黑手。十三形遁不止能用來逃跑,還可以殺人,兵不血刃的殺人。難怪欽天監對此術的傳承相當慎重。“也難怪,畢竟閻羅殺了孫天馳的兒子,而孫天馳又光明正大地懸賞閻羅的腦袋,以閻羅霸道的性子,能忍下這口惡氣嗎?”“隻不過閻羅殺人,向來喜歡留下名字,這一次卻沒有看到血字,難道是受了傷,倉促而逃?”搖搖頭,老高又道:“不說這些了,對了,還有件值得高興的事要告訴你,小九,你聽了一定會很開心!”“什麼事?”“隨著萬符樓覆滅之事傳遍天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門終於開始自危了,以京都太平觀為首,飛仙洞、將軍廟、趕屍山等多家宗門,還有明霞山、黃龍洞、北鬥宮、洞霄閣等實力不俗的道門,都發起了必殺令!”“殺誰?”“閻羅!”張九陽:“……”突然感覺身上涼颼颼的,真是個‘值得高興的事’。“小九,你怎麼不開心?”“不管是不是閻羅做的,這次他都慘了,繼六百年前的玉鼎宮覆滅,這還是道門第一次聯手,如此大動乾戈地要殺一個人。”“畢竟萬符樓再怎麼說,也是道門的臉麵之一。”張九陽皮笑肉不笑。“是呀,我很開心閻羅再強,也不可能抗衡所有的道門,你們欽天監倒是省事了。”“誰說不是呢,這些道門以前都使喚不動的,現在好了,我們隻需要提供消息,找到閻羅讓他們去殺就行,嘿嘿,還能拿到好多寶貝做獎勵呢。”他一一訴說著各大道門給出的獎勵,聽得張九陽都心動了。這要是投案自首了,豈不是一波致富?當然,有命拿,沒命花。“對了,嶽翎呢?這些天怎麼沒見她?”老高笑了笑,自豪道:“嶽頭馬上要破境了,最近在修養精神,做破境的準備!”張九陽目光一亮,好快,嶽翎要突破第六境了?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他灑然一笑,舒心不少,道:“老高,你呢,什麼時候準備破境?之前我送你的降真香用著如何?”老高聞言歎道:“降真香是好東西,可惜我根基淺,每次隻用一小會兒就經脈生疼,氣血膨脹,藥力實在是太猛了,要過三五日才能緩過來。”張九陽心中一動,他修行時倒沒有這些關隘,看來是玉鼎玄功讓他的根基過於雄厚,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降真香。不愧是道門第一玄功。又和老高聊了許久,兩人還吃了一頓飯,阿梨親手做的饅頭,炒的小菜。三人邊吃邊聊,不時逗著小阿梨,響起陣陣笑聲,仿佛又回到了青州的那個小縣城。飯後老高起身告辭,張九陽準備再修煉一會兒,阿梨卻眼珠一轉,從自己的小荷包中取出一樣東西,獻寶一般遞了上來。“九哥,九哥!”“這是阿梨偷偷給你撿的!”她伸出手,雪白的掌心中,是一顆圓滾滾金燦燦的丹藥,散發著濃鬱的藥香,讓張九陽體內的法力都為之異動。人元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