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記得自己不怎麼暈車——也有可能是她的故鄉沒有多少車可以給她坐。
總之,此時的眩暈感相當難受,但是,她卻又非常清醒,清醒得就像是她根本沒有暈車一樣。
有一兩片破碎的景象在她的眼前閃回,像是鑲嵌在連貫錄像帶中的幾個不和諧的畫麵似的,很快、很短暫,若非在潛意識裡知道這些畫麵都意味著什麼,瑞秋大概都無法看清這些畫麵上都表達了些什麼。
畫麵不多,就三個。
第一個畫麵是她在對兩名獵犬發火,但不是以罵人或者其他不怎麼適宜少兒的形式,而是以唱歌的形式。
而那兩名獵犬——瑞秋覺得自己應該不至於臉盲——和方才那兩個天曉得是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攔下了真正偷渡犯的獵犬家係成員長得一模一樣。
甚至就連裝扮好像都是一樣的,都是牛仔背帶褲,配上彩色的襯衫。
第二個畫麵,是那位偷渡犯小姐,她被拋到了半空中,而一隻長著很多眼睛的“怪物”正將自己的翼刃揮向她的胸口。
隨後“嗤”地一聲,鋒利的翅刃貫穿了偷渡犯小姐的胸膛,瑞秋心生不忍:雖然她要抓這位偷渡犯,但她絕對沒想著讓對方死。
她閉上眼睛,這些情形仍然在她眼前閃過。
她細致地看到,在偷渡犯小姐的胸口,紫色的、周圍增生出一圈晶石狀凝結物的傷口橫貫。
那怪物是什麼東西?
它怎麼會造成這樣的傷害?
這件事發生在像是白日夢酒店大堂的地方——但是瑞秋知道知道,白日夢酒店的大堂不是這麼個畫風。
要從明亮奢華的白日夢酒店大堂的場景變成這種幽暗的場景,中間起碼得疊上個十幾二十幾米厚的陰間濾鏡。
她沒在夢境中見過這樣的地方,她肯定沒去過,她才來匹諾康尼多久啊,加起來那麼一個月稍微多一點的時間而已,就連十二時刻都沒有全部跑完呢,更彆說這種陰森森的空間了。
這種場景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大腦中?
第三個畫麵則是在一個更為黑沉的空間中,她在這裡看到了她自己、加拉赫、星穹列車全體成員(那些登記在入住表上的頭像)、砂金,甚至還有知更鳥和星期日。
她似乎在和人說話,至於在說些什麼,瑞秋不知道。
這幾個場景快速地飛了過去,隻剩下了大腦中的眩暈感,她一隻手扶著太陽穴,猶且在思考著剛才的那些畫麵。
在畫麵全部消失的時候,瑞秋已經感覺到了,這些情形和很多的夢有著相似之處,她無法在清醒的時候留下全部對於這些東西的記憶,於是在第一時間她開始強迫自己記下這些畫麵。
有一個共同點,在她看到這些畫麵碎片的瞬間,瑞秋都產生了一種想要張開口歌唱上兩句的衝動,哪怕從車上下來之後,她從那種眩暈的感覺中脫離出來,便就找不回先前的那些歌唱衝動了。
這些畫麵絕對不是她見過的畫麵,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記憶中呢?
她對憶質的不適應?那也應該不至於到了她都進入匹諾康尼一個多月的時候才爆發出來吧?
彆人對她下了黑手?目的又何在呢?她難道在星期日那邊接觸到了多少關於匹諾康尼的辛密嗎?……好像還真的接觸到了不少。
不過那些辛密應該還沒到需要旁人對她出手的程度,在匹諾康尼裡發財的機會多了去了,她知道的又不是最後的結論,還是要經過自行調研和分析的。
瑞秋帶著狐疑從車上走下來,落地的時候腳步仍然有點軟。
這下是真的生活在夢裡了……瑞秋頭一次暈成這樣,她掐了好幾下眉心,才總算提起精神來。
很奇怪的一天,很奇怪的體驗。瑞秋歎了口氣,她記得自己在那份到訪賓客的表格上也有一位憶者的名字。
黑天鵝。
雖然哪怕沒有諧樂大典的邀請函,流光憶庭的憶者們也很喜歡來匹諾康尼這樣的地方,畢竟憶質多、人也多,一整個就是憶者的天堂,但是,匹諾康尼卻不會不給流光憶庭發邀請函。
畢竟,在匹諾康尼這兒,所有和調動憶質有關的工作,基本上都曾經有過一段向憶者求助的歲月。
技術——這是一切。
在這個如今的她已經囊中不甚空澀的時候,瑞秋心想,她或許能夠掛的上這位憶者的號。但願對方的開價不要太貴,畢竟她其實也沒那麼多的錢,並且絕對不想在和憶者話療過一次之後就小富返貧。
星期日已經回到了朝露公館。
與往日不同,他坐在圓桌之後,耳下翅膀上的羽毛看著不太對,好像是……折斷了幾根羽毛,卻沒來得及修理。
這很不尋常,尤其是發生在星期日這種人身上。
瑞秋踩上最後一級台階,坐在圓桌後麵的青年抬起頭:“你來了。”
瑞秋直言不諱:“您看上去很糟糕。”
星期日啞然,片刻之後才承認:“是的。”
這種時候就無所謂什麼上司下屬了,瑞秋快步走上前去:“怎麼了?”
“知更鳥。”星期日說,他語氣平靜,卻說著讓瑞秋心臟高懸的字詞,“她……”
他低下頭去,視線落於桌麵上亮起的屏幕,瑞秋繞到他身後,看到屏幕上的圖片。
是知更鳥。
她躺在地麵上,胸前貫穿著一道巨大的傷口,傷口的邊緣覆蓋著一層紫色的晶體狀凝結物,看起來……
和她在車上進入眩暈狀態的時候所看到的那貫穿在偷渡犯小姐胸口的傷是異樣的。
一旁是家族針對知更鳥現狀做出的分析報告,上麵寫著她似乎在夢境中遭遇了不祥,因為她的意識本應該在遭受創傷的一瞬間被家族的力量拽回安全的現實,但直到此時她的意識仍然沒有回歸身體。
瑞秋來星期日這邊的次數不少,和知更鳥也有過幾次交流,她非常喜歡這位可愛的小姐,更喜歡對方的歌曲——在那些個於圖書館中翻看查閱資料的時候,她會戴著耳機,給自己播一首知更鳥小姐的輕快小甜歌。
比起星期日這種其實沒有多麼討喜的存在,知更鳥小姐就是那種所有人都會喜歡的美女了,瑞秋和知更鳥聊的幾次都很愉快,對於對方的情況……她也很難過。
瑞秋對星期日說:“請不要太傷心,知更鳥小姐……她的意識一定能被尋回的。”
星期日點頭:“謝謝。”
瑞秋安靜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星期日轉向她:“說說偷渡犯的事情吧。”
瑞秋的目光仍然落在他的側臉上,但她開口的聲音很平穩,她已經在來的路上打好了腹稿。
黑天鵝不難找。
雖然對方神出鬼沒,但是對於瑞秋來說其實也沒有很難,她來到象征著午夜的時刻,找了個沒什麼人的位置,隨後對著天空中的明月唱歌:
“是誰,送你來到我身邊~
是那,圓圓的明月~明月~”[1]
很快,月心中出現了一位披著頭紗的美人,對方輕飄飄地降落:“我聽到這裡有人在召喚,請問召喚者小姐,你請我來有何所求呢?”
瑞秋謹慎地確認了一下:“你會向我收錢嗎?”
黑天鵝愣了一下,由裝扮、聲音以及出場的氛圍所營造的神秘魅力在這一愣中消失了個七七八八。
黑天鵝:“……不,我收取記憶,小姐,珍貴的記憶。”
瑞秋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是這樣的,黑天鵝小姐,我想要拜托你當一回醫生。”
醫生這種事黑天鵝也不是沒乾過,在記憶這個領域,憶者們幾乎是全能的,於是她點點頭:“雖然到最後都會是我在閱讀你的記憶……但是,如果口頭的表達能讓你舒服一些的話,你可以先說說你的情況。”
“請放心,以浮黎的名義,以流光憶庭的榮譽,我發誓不會將你我之間的對話告訴任何一個第三人。”
這一點信譽,憶者們還是擁有的。
瑞秋於是將自己意識到的那些不對勁整理出來,都說給了黑天鵝聽。
誠如黑天鵝所言,在憶者麵前,一個人隱瞞不住半點記憶:在匹諾康尼,任何人都有可能說謊,但是記憶不會,而她想要解決這些問題,遲早需要將自己的大腦對著黑天鵝開放,隱瞞什麼並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她也說了自己能夠聽到彆人的bg,還能夠通過歌曲實現一些神奇操作的事。
“……其實,我同樣覺得星期日先生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勁。”
瑞秋說到這裡,她的語速明顯慢了下來,像是一邊在說話,一邊還在思考著如何措辭。
“知更鳥小姐出事了,我覺得星期日先生……他的狀態很割裂,一方麵,我知道他對知更鳥小姐的感情,我覺得他的狼狽也應該是源於知更鳥小姐的出事,但是他很平靜——你知道,我可以聽到一些音樂。”
“事實是,當一個人的情感處於比較強烈的情況下,歌曲的節奏和音調也會有些改變。”
瑞秋能夠聽出來這些,她的耳朵還是挺靈敏的,她先前覺得這一能力並不怎麼重要,頂多也就是用曲調是否比往日更輕快一點來判斷今天的星期日有沒有吃布丁蛋撻。
往往在那些歌曲相對輕快的日子裡,他的書房中會漂浮著一點剩餘的布丁蛋撻的香甜。
“我以為我會聽到很哀傷很沉重的曲調,但其實……並非如此。黑天鵝小姐,一切如常,他似乎對一切都有所預期。”
“當然,也可能是我錯誤估計了我的能力,但是,至少現在我還不打算更改我的判斷結果。”
瑞秋抬起頭,她看進黑天鵝那雙美麗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對方眼中多了一種她難以用語言說明的神采。
“是的,親愛的。”黑天鵝不緊不慢地伸手,她從瑞秋的耳後抽出一張漂亮的深紫色卡牌——瑞秋完全不知道這張牌是什麼時候落在自己身上的,她震驚地看著黑天鵝。
“彆緊張,這是一張小小的空光錐,是一場你暫時不記得了的賭約的結果。”
黑天鵝對她眨眨眼睛:“你已經快要觸碰到真正的光明了,親愛的小姐,你真的很厲害,靠著自己的力量,已經掙紮到了海麵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那麼,現在就讓我來為你重現這張伴隨你的空光錐所記錄下的一切吧,讓我為你的最後一步稍稍加速……你,就快要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