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東回到防震棚,把剛買的東西拾掇一下。
脫了穿出毛邊的綠布衫,換上剛買的深藍色厚棉布中山裝。
剛剪的頭,換上新衣服,一米八三的個頭,讓寧衛東看起來比原先更精神。
看了看時間,已經一點半了。
下午四點交班,提前一個小時得去公交站等車。
寧衛東簡單歸攏幾下,就又出了門。
再到前院,沒見王大媽。
出了院門,寧衛東順胡同往北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宮門口二條。
從這往西就是魯迅博物館。
寧衛東卻是往東走,順宮門口二條遇到一個‘褲襠路’,在路口的副食商店買了一盒綠豆糕拎著。
出來再往北走,一直到宮門口三條。
左右張望幾眼,努力壓榨原主的記憶。
寧衛東又往西走了十幾米,正對著綏福境大樓,有一條小胡同。
胡同也就一米寬,順著往裡走,大概十幾米,有一個雜院。
寧衛東走進去,裡邊跟這條窄小的胡同一樣逼仄。
本來就不寬裕的院子,幾乎被防震棚站滿了。
寧衛東皺眉,抻脖子找門牌。
卻在這時,從旁邊出來一個麵色不善的中年婦女,帶著公鴨嗓道:“找誰呀?”
寧衛東笑嗬嗬道:“大姐您好,我找老寧家,是俺本家。”
婦女一聽,收了幾分顏色,衝裡邊吆喝一聲:“老寧嫂子,你們家來且了。”
話音剛落,旁邊坐西朝東的廂房出來一個十六七的小夥子。
寧衛東打量著,對方大概一米七的個頭,長的眉清目秀得,就是有些瘦,雙頰向下凹,卻沒有病態,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渾身緊繃,一臉戒備。
寧衛東一看就猜個大概。
這小子八成在外邊惹禍了,還以為讓人找家裡來了。
直至看清寧衛東的樣子,才不確定道:“你是……三哥?”
寧衛東笑著過去,一下給他拍個趔趄:“臭小子,才幾年,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原主的記憶中,寧偉是本家的弟弟,在他去東北插隊前,有一陣總跟在屁股後頭。
那時才十一二歲,年齡差了四五歲,原主壓根兒不愛帶他玩。
後來原主下鄉就斷了,去年回來,也沒聯係,到現在一晃已經好幾年沒見了,也難怪寧偉乍一看沒認出來。
“三哥!真是您~”寧偉露出喜色:“你啥時候回來的?”
寧衛東沒好意思說回來一年多了沒上門,打個哈哈,轉移話題:“我六嬸兒呢~身體挺好的?”
寧偉被岔過去也沒再追問,一邊把寧衛東往屋裡讓,一邊答道:“跟屋呢~都挺好的。”
寧偉父親死的早,本來上邊還有個親哥,卻在70年跟人茬架被捅了刀子。
當時人就沒了,一家子就剩寧偉跟他老娘。
屋裡麵積不大,上午還能有點陽光,到下午就甭想了。
聽到動靜,一個臉色灰暗,正在做針線活兒的老太太衝門口看來。
寧偉道:“媽,我衛東哥來了。”
寧衛東跟著叫了聲“六嬸兒”把綠豆糕放到老太太手邊的炕桌上。
坐下跟老太太嘮了幾句家常。
其實也沒啥好說的,翻來覆去就那點事。
坐了一會,禮節儘到了,寧衛東把寧偉叫出來。
到胡同口有個二葷鋪小飯館。
這種‘二葷鋪’在京城遍地都是,所謂‘二葷’怎麼解釋的都有,但大抵上就是一個不怎麼上檔次的小飯館。
經營的主要是附近的老客,核心競爭力就是‘油’和‘調料’。
此時可不像幾十年後,吃的東西極大豐富。
這時候一年到頭,除了過春節幾乎不做過油的東西,家裡也不會預備花椒大料、桂皮香葉,豆蔻白芷之類的。
到後來,‘油’和‘調料’不那麼稀罕了,這種小飯館自然也就消亡了。
再就是大雜院,有些菜擱家裡做真不方便。
比方燉一鍋肉,一股香味散出去,圍過來幾個孩子,瞅著鍋淌哈喇子,你是給還是不給?
好不容易買點肉,給了自個心疼,硬著頭皮不給,擎等著院裡那些老娘們兒在背後講究吧~
這點事兒,能說上半年。
索性不如不做,饞了就到二葷鋪這種小飯館,點菜,解饞,再沒那些屁事兒。
小飯館不大,就兩間門臉,一邊門臉就是灶台,能直接看見師傅切墩炒菜。
裡邊擺著五張桌子。
寧衛東兜裡有錢,進屋往灶台邊上掃了一眼。
這種小飯館沒有固定菜單,本著有什麼做什麼的原則,要是沒可口兒的,也能到外邊現買。
“同誌,您兩位來點什麼?”灶台後邊,廚子笑嗬嗬的習慣性用圍裙擦擦手,拿起馬勺指了指:“今兒腰子不錯,您兩位嘗嘗?”
寧衛東掃了一眼,點點頭道:“溜個腰花,再來一個牛肉燴土豆,燉爛糊點。”
“好嘞,您兩位稍等,馬上就得~”廚子手腳麻利,已經撕下了腰子外邊的一層筋膜……
寧衛東和寧偉找個靠牆的桌子坐下。
寧衛東瞅了一眼靠牆角放的酒缸,努努嘴道:“喝點兒?”
寧偉搖搖頭:“三哥,您找我是有正事吧~”
對於這個態度,寧衛東很滿意。
寧偉雖然年紀不大,腦子反應卻不慢,還有做事的態度。
點點頭,沒再提喝酒這茬兒,轉而問起寧偉將來的打算。
寧偉這個年紀,也處於待業的狀態。
寧偉道:“我媽想讓我去當兵,我舅舅在部隊,多少能借點力。”
寧衛東不難聽出他的猶豫:“當兵是好事,怎麼有顧慮?”
寧偉為難道:“三哥,您知道我家的情況,就我媽那身體,我要走了,真有那天,我……我怕……”
寧衛東抿了抿唇,也不好說什麼。
這種事說什麼都沒用,要真有魄力就直接來一句,兄弟勿要憂心,汝母親,吾養之。
要沒這個能力和決心,就把嘴閉上。
兩人沉默片刻,寧偉轉又問道:“對了,我衛國大哥和大嫂子現在都挺好的?”
寧衛東“嗯”了一聲:“挺好的,前幾年吃了不少苦,現在也算苦儘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