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秦收回手,無聲冷笑。
嗬,說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
他語氣涼幾分:“這麼早,祖母還沒起。”
“那我就在院子裡等。”
蘇定秦喉嚨滾出一聲笑:“你倒是懂規矩。”
老夫人不喜她,蘇定秦早就知道。
知道蘇家小千金另有其人,府裡準備接人時,本來他想親自去,快點見到這個小妹妹,是祖母攔下他。
回來之後祖母也給餘笙笙立了不少規矩,她從未叫過苦,有過抱怨,都是笑眯眯的,說祖母是為自己好。
這讓蘇定秦更心疼,為了讓她好過些,隻要不上朝,都會陪她來。
如今,她規矩學得到位,挑不出錯,卻也不用他在身邊。
蘇定秦心裡亂嘈嘈的,像塞滿亂七八糟的草,吐不出,又悶得難受。
他一甩袖子:“那你自己去吧!”
他也有點賭氣,想讓餘笙笙求一求他,哪怕說讓他送到院門口,他也會答應。
但餘笙笙竟什麼也沒說,福身就走。
蘇定秦握緊拳頭:“白眼狼!”
餘笙笙到老夫人院中,老夫人果然還沒起,隻一個粗使婆子來回她,讓她等。
一直到天光大亮,陽光熱烈似火,她的裡衣近乎濕透。
趙嬤嬤才出來,站在廊下淡淡掃她一眼:“笙小姐回去吧,老夫人這裡一會兒有貴客,沒時間見你。”
餘笙笙福身告退,後退幾步才轉身。
趙嬤嬤一直瞧著她,眼神鄙夷,哼,窩囊廢,連郡主的頭發絲都比不上。
此時蘇知意也來了,趙嬤嬤滿臉堆笑,趕緊下台階來迎接。
“郡主來得正好,老夫人在等您呢,一早讓老奴準備了雪花酷和櫻桃盞,就等您來了解解暑氣。”
“多謝嬤嬤,”蘇知意聲音爽朗,“妹妹也在?不如一起去給祖母請安?”
趙嬤嬤眼角餘光掃一下餘笙笙:“郡主,一會兒沈公子要來,老夫人這才特意請了您。”
“這其它人,就不方便在場了。”
餘笙笙知道,這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腳步都沒有頓一下,利索出院。
身後蘇知意的聲音都染著笑:“沈哥哥巡防回來了?”
“聽說是昨晚回來的,一回來就來看您。”
趙嬤嬤邊說邊瞄院門口,餘笙笙的影子已經不見了——算她識相,就是得讓她知道,沈公子是郡主的良配,可不是她能肖想的。
餘笙笙聽出趙嬤嬤的話外之音,隻覺得好笑。
沈家?她才不稀罕。
當初被接回府,蘇夫人曾親自教她女紅刺繡,餘笙笙第一次繡帕子,就繡一株蘭。
雖然繡得很醜,卻是她第一次自己完全成一件繡品,想的是將來有機會送給珍視的人。
不料,那方帕子在一次家宴上,被沈之淵撿到,看到那株蘭,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偷偷繡給沈之淵的。
包括沈之淵自己,因為沈之淵,表字蘭馳。
那時蘇知意紅了眼,就差哭著說要把親事讓給她。
沈之淵當眾表示,此生隻娶蘇知意。
餘笙笙好言解釋,那方帕子根本不是給他的。
真是笑話,天底下隻有他自己的表字帶“蘭”字嗎?
管他什麼兵部侍郎的兒子,什麼青年才俊,都與她無關。
她心裡,隻有一個人。
可好像所有人都認定,她對沈之淵有企圖,想奪親事。
得快點走,以免又遇見,正要轉道,有人叫她,聲音不帶情緒。
“餘笙笙!”
重音落在“餘”字上。
她假裝沒聽見,轉身就走,沈之淵音量提高。
“餘笙笙,站住!”
餘笙笙腳步越來越快。
“唰!”
一道冷光貼著她鞋邊閃過,六芒星暗器把她裙擺釘在地上。
她再邁不動步,差點摔倒,
沈之淵慢步走過來,看著她的側影,她比一年前高了些,瘦了些,身姿挺拔,如一株瘦而韌的竹。
發絲被熱風掠過,絲絲柔柔起伏落下,配上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容,宛如一幅仕女圖,沈之淵心頭莫名悸動一下。
隨即又無聲冷笑——欲拒還迎,這種把戲,他見得多了。
這個女子,果然還是對他心有幻想。
怎麼可能沒有呢?一個鄉下野女,即便是蘇家的骨血,但十幾年流落在外,早就失了貴氣。
乍見他這種優秀男子,芳心豈能不動?
“我方才叫你,你沒聽見?”
他開口就語氣不善:“把暗器還給我。”
餘笙笙把暗器從地上拔下來,拋還給他:“沈公子收好了,彆再四處丟。”
沈之淵接住,輕蔑一笑:“要不是你玩欲擒故縱的把戲,越叫你越走,我能用暗器嗎?”
餘笙笙不想和他糾纏:“沈公子還是趕緊去老夫人的院子吧,郡主和老夫人都在等你。告辭。”
她說罷要走,沈之淵喝道:“站住!”
“餘笙笙,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你記住了,你姓餘,和我沈家有婚約的是蘇家千金。”
他上前一步,看著餘笙笙細嫩的脖頸,幾絲發落在其中,黑白相映,似能灼傷他的眼。
沈之淵收回目光,語氣更沉幾分:“無論你用什麼手段,我都不會看你一眼,我心裡,隻有知意。”
餘笙笙心裡冷笑,嘴裡快速道:“是,我記住了,恭祝沈公子和郡主早點成婚,幸福無邊。”
沈之淵莫名火起:“你陰陽怪氣地說什麼?當初明明是你,私下打聽我的表字,還……”
餘笙笙忍無可忍:“沈公子,天底下表字帶蘭的人,隻有你一個嗎?”
沈之淵一噎,餘笙笙彆開目光:“我從未對你動過什麼心思,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我用性命擔保,不會破壞你和郡主。告辭。”
餘笙笙正要走,忽然看見從遠處跑來一條狗。
那條狗並不大,全身雪白,吐著鮮紅的舌頭。
餘笙笙臉色瞬間煞白!
鐵籠,狗叫,尖牙,突然間像決堤的水洶湧奔來,把她吞沒。
隻要她稍有錯處,就會被關進狗籠子,她拚命蜷縮在角落,隻要稍微往外挪一點,拴著鐵鏈子的狗就能用牙撩到她的皮肉!
那些都是凶猛的大犬,呼哧聲,磨牙聲,甚至口水滴落聲,都在她耳邊炸開,衝擊她的耳膜。
餘笙笙後背已滿是汗,耳邊轟鳴著,隻見沈之淵嘴巴一張一合,完全聽不到他說的是什麼。
餘笙笙後退兩步,已經完全忽視沈之淵,滿眼全是狗鮮紅的舌頭和尖牙。
沈之淵看她神色,欲發不滿,抱起狗走向她:“你……”
餘笙笙額頭被汗浸濕,雙腿控製不住微微顫抖,她想跑,但腳軟得不聽使喚。
眼看沈之淵越來越近,她腿一彎,差點摔倒。
沈之淵下意識一把撈住她。
不遠處樹後,蘇知意坐在輪椅上,目光平靜,眼底卻若有驚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