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回來後就一直心不在焉。
次日清晨,夏兒過來幫她告假:“大人,春兒有點不舒服,向您告假一日!”
她還悄悄在玉九兒耳邊道:“春兒昨夜偷偷躲在被窩裡哭了整整一宿,我在隔壁聽得真真切切。”
玉九兒垂下眼瞼,尋思道:“到底什麼事讓她如此傷心呢?你們這些小丫頭便是如此,遇到點小事就跟天塌下來一般!左右不就是世俗禮教那點事嗎?”
“大人,這天下俗事本就如此,像大人您這般膽識過人、內心堅強之人,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玉九兒扯了扯嘴唇,輕笑一聲:“左右手上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們就往梁子湖那邊走一趟吧!”
剛踏進醫館,梁子湖不悅的聲音就傳來:“這次又來拿什麼毒藥?”
“梁大夫,我看起來像個陰險奸詐之人嗎?我到你這裡來難道就隻能是拿毒藥?就不能來找你嘮嘮嗑?”玉九兒一臉不高興。
她的道德品行有這麼低,天天想著給人下毒嗎?
“彆,你一來準沒好事!我一生濟世救人,認識你之前連毒藥都沒碰過,認識你之後開始每日研製各種毒藥,幫你害人,我的名聲都被你帶壞了!”
梁子湖跟玉九兒去過西域沿海,共過患難,兩人之間已經結下深厚的友誼,故而他對玉九兒說話時常沒大沒小,完全當玉九兒是個朋友一般相處。
玉九兒聞言也不在意,嬉皮笑臉道:“這世道,沒點毒藥防身還怎麼活?對付陰險狡詐的小人,你得比他們更加陰險狡詐才行!你看你們梁家一行十人,來到邊疆未滿一年就折損兩人 ,您父親梁禦醫不就是被小人陷害身亡的嗎?”
說起父親,梁子湖不禁難過起來。
玉九兒就著話題,假模假樣問:“當年你父親身邊是不是有個叫喜兒的小藥童?”
“你如何知道喜兒?”這話如電擊一般將梁子湖擊得跳了起來,“我母親竟然將那件事都告訴你了?”
“是啊!說了個七七八八。”厚臉皮的玉九兒是套話高手,隻聽她臉不紅氣不喘又道,“你和喜兒”
觀他神色,玉九兒料定他和春兒之間肯定有事。
“那件事在京城就已經了結,何故再提它?”梁子湖重新坐回椅子上,攥著茶杯,一直盯著茶水看,不再說話。
“若我告訴你,喜兒現在陰山縣呢?”玉九兒又丟出一個雷。
梁子湖“噌”地又站起身,臉上的肌肉控製不住地抖了抖:“她也來陰山縣了?怎麼可能?你莫要唬人!”
玉九兒輕描淡寫道:“來都來了,有什麼不可能?我還能逗你玩?你跟我細說細說,我給你出出主意?省得哪天你在半道上遇見喜兒會很尷尬!”
梁子湖盯著玉九兒看了半晌,確定她沒有誆騙他,便重新坐下,歎了口氣,道:“當年我梁家宮中有女為貴妃,我與父親又是深受皇上器重的禦醫,我們禦醫梁府可謂風光無限!
五年前我夫人病逝,家中老母便要給我續弦,當時相中了一名官家貴女,可喜兒卻後跪在我腳邊,說她仰慕我已久,隻求我娶妻之後能將她納為妾室,這不巧被那貴女碰見,之後婚事就不了了之。”
梁子湖頓住沒再說話,聰明的玉九兒從隻言片語中猜到一些端倪,問道:“大戶人家下人覬覦主子是大罪吧?喜兒被罰了?”
“是,我母親命人將她打了個半死,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侮辱她!你也知道,在那樣顯赫的人家家裡,丫鬟非但沒有地位和尊嚴,甚至連生命都不是自己的,即便被主人打死也是稀鬆平常之事。”
“難道你就袖手旁觀?”
“怎會?我早就中意喜兒,隻是礙於身份,家人也斷然不會同意,我便隻能將情誼埋藏於心底,從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可沒想到,喜兒卻豁了出去。”
玉九兒問:“原來喜兒這麼勇敢啊?後來喜兒是如何逃脫的?”
在這世道對女子本來就諸多苛責,更何況是身份卑微的女子?
玉九兒可以想像得出,當時的喜兒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敢挑戰世俗禮教去追求所愛。
看來她的眼光不錯,連個侍女也能挑到這古代鳳毛麟角的勇猛之人。
玉九兒突然有些嫌棄地看向梁子湖,一個三十五歲的老鰥夫,還生有一個十歲的女兒,哪點配得上她聰明機靈又忠心耿耿的春兒?
再加上,春兒自幼跟在老禦醫身邊,耳濡目染,也算半個大夫,對各種食療更是做得得心應手,這樣的人才配上梁子湖,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我當時在雨裡跪了一天一夜,以死相逼,並發誓一輩子都不會納喜兒為妾,才救下她。後來家人趁我在宮中當值,便將她發賣,我苦尋許久都未曾尋到她,心中一直掛念。”梁子湖說著哭了起來。
“現在才知道追悔莫及,早該乾嘛了?還不是你自己不夠勇敢?你當時若帶著喜兒私奔,現在說不定都兒女成群了!”玉九兒冷哼,不敢對抗世俗禮教的人活該娶不上媳婦!
“私,私奔?這你”梁子湖震驚地看向玉九兒,她一個女孩子,也就十八歲,怎麼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
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迂腐!懦弱!”玉九兒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忍不住開罵,“配不上我的喜兒。”
“你的喜兒?”梁子湖瞪大眼睛,心裡著急起來,對玉九兒拱手彎腰道,“玉縣令,我的好縣令,求您告訴我喜兒現在何處?”
玉九兒環抱雙臂,盯著他看了又看,故意晾著他,讓他再急急。
“我發誓,若喜兒此刻出現在我麵前,我,我就奮不顧身,帶她私奔!”梁子湖被逼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
“晚了!當時怎麼就沒有奮不顧身?現在淪為犯人,你還私奔個屁啊?彆連累本官丟官帽!”玉九兒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看他如喪考妣的麵容,終究於心不忍,她歎了口氣道,“喜兒現在是我身邊的丫鬟春兒,有空多跟成將軍學學如何哄女孩子歡心,省得真做一輩子老鰥夫。待學成之後再來找我家春兒,不許再讓她傷心!”
她自己沒遇到愛情,心裡已經遺憾,隻希望身邊的人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幾日後,所有稻穀全部收割完。
大家終於可以喘口氣,開始在縣城裡四處閒逛起來。
特彆是新來的百姓們,對縣裡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第一次看到水車帶動石滾子脫粒,個個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不禁嘖嘖稱讚起來:
“這太神奇了,縱使是在江南,我們也沒有見過能如此快速脫粒的器具啊!”
“你剛來不久還不了解,更神奇的還不止這些呢?大人發明的那個沼氣池,如今已經能產出大量沼氣,用來燒水炒菜都不需要柴火,那才叫神奇!”
“那宿舍樓的水龍頭和抽水箱也很稀奇,我剛從上麵下來,一會我帶你們上宿舍樓去開開眼界?”
“這裡的稀奇物比比皆是,天上飛的熱氣球、地上長的土豆、番茄,若非來陰山縣,我們恐怕一輩子都不曾見到。”
“還有蜜蜂,我第一次知道,蜜蜂還可以人工養殖。那蜂蜜甜中帶有一股花香,大人給我們每戶都發了一罐,我娘拿回去都舍不得拿出來吃。”
這樣的讚歎傳遍整個縣城,身為玉九兒貼身丫鬟的春兒和夏兒與有榮焉,走在縣裡亦跟著沾光,得到百姓們的熱烈招呼和尊敬。
梁家的老夫人凝望遠處那個自信滿滿,正與百姓談笑風生的春兒,內心百感交集!
新來的這群百姓中有一位最為特殊的人,此人以前是身份尊貴的一品誥命夫人,也是當今太後的閨中密友——孔慧夫人。
她在京城設立女子繡坊,將祖傳的繡技發揚光大,並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女弟子,鼓勵女子自力更生。
受她恩惠的女子遍布大東朝大江南北。
若不是受夫家牽連,她也不會淪落到關閉繡坊,在民間四處遊走宣揚繡藝的地步。
玉九兒尊敬這樣的人,她剛到陰山縣時還親自到九裡坡相迎。
不過,孔慧夫人一來到陰山縣就忙著建立繡坊,並未參與大家的任何活動,此刻聽大家言過其實的議論,一臉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