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吧?
何似感覺自己的腦子空蕩蕩的,像一台運行過載的機器,出現了好一陣的卡頓。
半晌,理智回籠,他終於確定什麼,硬著頭皮轉回去。
男人站在他身後,像上次那樣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不過西裝是淺灰色的,沒上次那麼正式,偏休閒風,男人也沒打領帶,裡麵的襯衫解開了最上麵的兩顆扣子,露出一節脖頸,外麵穿了一件深色大衣,看著也不怎麼禦寒。
男人眉眼冷淡,明明沒什麼表情,他卻有種被看得無處遁形的尷尬,那晚的畫麵冒出腦海,又被他生生壓了下去。
何似想著。
自己是沒雛鳥情節,也不怎麼在乎和人上不上床的事,可畢竟那是第一次,總歸沒有善後經驗。
許多思緒一閃而過,後知後覺地想到男人剛才的話,何似心裡突然有了一個猜測,他靜默片刻,問道:“你是沈總嗎?”
男人看他一眼,沒有否認。
何似:“……”
他的表情凝固了。
所以男人不僅是嘉益的員工,還是嘉益的老總,更是他們萬豪的老板。
換句話說,那天晚上他不小心和他們老板睡了,也不知道天底下發生這種事的概率有多大,反正就是貨真價實地發生在了他身上。
何似有如被人敲了一悶棍,一時頭暈目眩。
在他恍惚時,沈梔開口催促:“還不走嗎?”
何似忙應一聲,轉身引路。
宴會廳外麵,經理早在翹首以盼,瞧見何似和沈梔的身影後,她趕緊放下手上的事迎過來。
“老板,你來了。”經理扶了扶腦袋上的耳罩,眉飛色舞地說,“紅毯已經走完了,直播也結束了,你現在就進場吧,等你進去,年會正式開始。”
何似見狀,退到一旁,讓經理和沈梔交談。
沈梔沒急著往裡走,目光掃向外麵一堆沒來得及收拾的工具和設備,見攝影師扛著機器跟上來,便說:“彆拍我,我不入鏡。”
經理聞言,立即伸手擋住鏡頭,等攝影師走開,才說:“那我讓裡麵的攝影師都撤了?”
“嗯。”沈梔說,“正常拍年會流程就行,不要把鏡頭浪費在我身上。”
經理答了聲好,對何似擺了擺手。
何似還在用餘光望著沈梔走神,沒注意到經理的動作,直到被經理喊了一聲,才驀地回神。
當著沈梔的麵,經理給他麵子,沒說什麼,隻打了個響指道:“你進去給裡麵的攝影師打個招呼,不用等了,直接拍年會內容就行。”
何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餘光裡沈梔也朝他看來,他感覺頭皮發麻,喉嚨也乾得緊。
這些生理變化不受控製。
他是真的窘迫。
抹了把臉後,他點了點頭。
經理像是沒發現他的異樣,又補充道:“也給那個拍花絮的大哥打聲招呼,不用特意拍沈總,實在要拍,拍其他領導就行。”
何似應完要走,轉身沒瞧見腳下的一箱工具,差點絆倒。
沈梔伸手扶了他一下:“小心。”
何似穿著他唯一剩下的那件羽絨服,衣服很厚,可沈梔扶他的力量還是通過布料擠壓在了他的皮膚上。
還好沈梔沒有多餘的動作,見他站穩,便很快收回手。
何似垂著眼皮,沒往沈梔的方向看:“謝謝沈總。”
“沒事。”沈梔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淡。
何似大步跑進宴會廳,裡麵人聲鼎沸,大多數人都落了座,經理花了重金從c市電視台邀請來的兩個主持人正在燈光聚集的舞台上熱場,音響效果很好,兩個主持人的聲音在宴會廳裡回蕩,何似依次找等在通道邊上的攝像師說明情況,環境嘈雜,他說話頗為吃力。
回到外麵,經理還在原地等著,叮囑酒店的工作人員收拾東西,他們老板卻沒在了。
何似連氣都沒喘勻,張口就問:“經理,老板呢?”
“老板早進去了。”經理抱起雙臂,皺眉看著何似,“剛才是你第一次見老板吧?”
何似點頭。
之前每次去嘉益辦事,他都會向經理彙報工作內容,經理似乎很關心他有沒有碰到老板,每次都會問上一嘴。
“我瞧你平時那麼機靈,怎麼關鍵時候反而犯糊塗了?老板就在你麵前站著,做事也不積極一點,你又不是青蛙,還要我拿棍子戳你一下才跳一下嗎?”
經理做事風風火火,教訓起人來也毫不含糊,她身邊沒個助理,幾乎把何似當助理使,因為看中何似,所以剛才瞧著何似那麼木訥,就氣不打一處來。
何似沒有吭聲,低著腦袋。
實際上他的腦子到現在還是木的。
那個男人的真實身份給他造成的衝擊太大,跟做夢似的,對方搖身一變,就成了他們老板。
經理看何似一副認錯態度良好的樣子,歎了口氣,沒再教訓下去,轉而說道:“老板平時呆在嘉益,一個月來萬豪的時間屈指可數,彆說你了,就我們這些老員工想在老板麵前刷臉還要等機會,現在這麼好的機會落你手上,你忍心搞砸了?彆忘了你現在還是實習生,就算轉正的事已經確定下來,可薪資福利還沒談好,你不再為自己爭取一下?”
何似知道經理對自己用心良苦,點了點頭,說道:“讓經理費心了。”
“那就彆再讓我為你費心。”經理說著,又安慰道,“但你放心,老板是嚴厲了些,隻要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他就不會說你什麼,彆把老板想的跟豺狼虎豹似的。”
說完,還開玩笑地補了一句。
“老板那麼一個大帥哥,長得不比明星差,看著都欣賞悅目,也就你剛才嚇成那樣。”
何似:“……”
他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唉算了。
不說了。
年會已經開始,宴會廳裡安靜下來,隻有兩個主持人在台上說話,經理要顧及全局,便把手上的事做了大概區分,可能是有意為之,分到何似這裡的活兒都和坐主桌的領導們有關。
何似主要負責後麵的抽獎環節以及領導上台講話環節,兩個環節都很漫長,尤其是抽獎環節,不僅抽獎方式多樣化,而且每輪抽獎都會上去一個領導熱場,為了不出岔子,何似不得不全程盯著主桌上的動靜,好安排領導們的上下場。
他站主桌後麵會擋住後排的攝像頭和其他人的視線,站主桌前麵也不合適,舞台不是很高,但他的個子很高,往那兒一站,無比顯眼。
四下看了一圈,何似隻好在主桌附近找了個空位坐下。
說來也巧,沈梔坐在中間那桌的左邊位置上,剛好就在何似的斜前方,隻要何似抬頭,就能在餘光中瞥見他們老板的身影。
何似並不清楚他們老板的全名,上網搜了一下,才知道他們老板單名一個梔,梔子花的梔。
沈梔確實低調,網上幾乎沒有他的照片,有也隻是發布會上的幾張側麵照,沈梔坐在人群的第一排,由於距離鏡頭較遠,哪怕何似放大了照片,也連對方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太清楚。
何似悄悄收起手機,麵上在看舞台,其實餘光一直落在沈梔身上。
沈梔左右兩邊都坐了人,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紀,既不是嘉益的人也不是萬豪的人,好像其他公司的領導,後麵大概率要和嘉益建立合作關係,這次年會不光是辦給網上看,也是辦給這些潛在的合作方看。
那對男女時不時偏頭和沈梔說話。
但沈梔話少,開口的時候不多,等那對男女說完,才抬手擋在嘴前,簡單說上一兩句。
何似看得專注,也發現沈梔真的很瘦,之前穿著大衣,看不出什麼,這會兒脫了大衣,隻穿著一身西裝,那種消瘦感就掩飾不住了。
那晚他就覺得對方的腰很細。
摸不到多餘的肉。
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沒有被認出來。
想到這裡,何似有些頭疼,單看對方的反應,他感覺對方認出自己的可能性不大,可那晚他們是上了床又不是隨便打個照麵,再怎麼臉盲也不至於穿上衣服就不認識人了吧。
難道他這兩個月變了很多?
何似感到狐疑,摸出手機正想用前置攝像頭看看自己的臉,一隻手冷不丁地拍到他的肩膀上。
“你在這裡啊?”
何似趕緊坐直,回頭一看。
畢助理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一臉驚喜,為了不擋住其他人的視線,畢助理幾乎蹲到地上。
何似立即把手機塞回兜裡,起身要讓畢助理坐,卻見畢助理擺了擺手。
他這才看到畢助理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
“小何,你們楊經理安排你負責主桌這邊是吧?”畢助理問。
“對。”
“我想麻煩你一件事。”畢助理難為情地說,“你可以幫沈總接杯熱水來嗎?岑姐讓我去,但我要盯著後麵,實在走不開。”
這次年會辦得太大,需要的人手也多,總經辦的人齊上陣了。
何似自然理解,接過水杯:“接了熱水直接給他嗎?”
“放上他桌上。”畢助理說。
何似也沒耽擱時間,起身就要去找酒店的服務生,結果起到一半,又被畢助理按了回去。
“還有件事……”畢助理不好意思極了。
何似倒很耐心:“你說。”
“沈總身體不好,前幾天來這裡時又暈又吐,也沒來得及去醫院檢查,能麻煩你多看著點嗎?有哪兒不對,及時找我。”
“好。”何似說。
反正不用畢助理說,他也總是忍不住朝那邊看,這下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
畢助理雙手合十,露出感激的表情。
何似找服務生要了熱水,輕手輕腳走到沈梔身後,將保溫杯放到沈梔麵前。
沈梔剛和旁邊的女人說完話,見狀抬了下頭,和何似有一兩秒的對視。
禮貌的笑容還維持在沈梔臉上,笑容很淡,他順勢對何似頷了下首。
何似仔細觀察。
退回空位上後,他得出結論——
沈梔應該是沒認出他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但也有些慶幸,這樣也好,免得以後見麵尷尬。
年會進行到一半時,沈梔和身旁的人打過招呼,起身離席。
何似一直記著畢助理的話,看沈梔起來,還緊張了一下,直到發現沈梔往衛生間的方向去了,抬起一半的屁股才落回椅子上。
然而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沈梔回來。
何似不停朝衛生間的方向張望,卻始終沒瞧見沈梔的身影,想到畢助理的話,又看距離抽獎環節還早,他也起身往衛生間的方向去了。
衛生間在宴會廳後麵,需要在半露天的回廊上繞半圈,何似一路小跑過去,沒看到任何人。
雖然這兩天沒有下雪,但一到晚上就冷,上衛生間還要繞路,因此即便宴會廳裡坐著那麼多人,也沒幾個願意出來。
何似吸著冷風,轉了個彎,突然聽見一陣乾嘔聲。
遠遠看到沈梔彎腰對著回廊外麵的草叢,一隻手撫著胸口,一隻手撐在一旁的圓柱上,嘔了半天,也隻吐出幾口酸水。
何似嚇了一跳,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等沈梔嘔完,他才上前:“老板,你沒事吧?”
不知道是燈光作用還是沈梔臉色本就難看,抬起頭來,那張好看的臉竟是泛著一層慘白。
“我找畢助理來。”
“我沒事。”沈梔聲音發虛地喊住了他,停了一下,又道,“你跑一趟,幫我把杯子拿來。”
何似欲言又止,但還是照做了,他身高腿長,也跑得快,以最快的速度拿了保溫杯回來,就見沈梔不顧形象地坐到了回廊邊的欄杆上,原本筆挺的背脊微微弓著,單手撫著腹部,低垂著頭,不太舒服的樣子。
暗黃的光線落在沈梔身上,這一刻的沈梔看上去有些脆弱。
“老板,杯子拿來了。”何似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把熱水倒進蓋子裡,遞給沈梔。
沈梔單手接過蓋子,那隻手依然捂著腹部。
何似看了一眼,問道:“老板,你肚子不舒服嗎?”
沈梔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喝完半蓋子熱水,他將剩下的水倒進草叢裡,把蓋子還給何似。
何似擰上蓋子。
“幫我把杯子放回去。”沈梔說,“你也回去吧,我坐這裡歇會兒就好。”
何似想問沈梔上不上醫院,可轉念一想,年會還沒結束,沈梔作為老總,肯定不會中途離開,便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宴會廳裡,把杯子放回桌上,和沈梔同桌的人紛紛向何似問起沈梔,何似隻說沈梔出去接電話了,過會兒才回。
說完,何似拿起沈梔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又跑出去。
沈梔還是坐在老位置上,閉著眼睛,呼吸有些粗重。
何似抖開大衣披到沈梔身上。
沈梔似乎知道來人是他,沒有睜眼,說了一句謝謝。
何似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沈梔,看了很久,才慢慢轉身,準備往回走。
這時,沈梔冷不丁地開口:“那晚的事,你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以後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何似一愣,隨即唰地轉了回去。
他瞳孔地震。
靠!
沈梔早就認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