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玄見秦鐸也被拽跑,身形一閃,跟在其後,手中紙筆仍莎莎作響,不停地記錄見聞。
“長姐,我回來啦!”
第五仲熙一下子將家中大門推開,拽著秦鐸也衝進門內。
狂奔了一路,秦鐸也終於停下來,彎下腰,單手撐著膝,另一隻手按著胸口,緩緩平複呼吸。
由於劇烈的活動,心臟在胸腔中砰砰直跳,肺部火辣辣地痛,幾乎難以呼吸。
謀殺!這是謀殺!死孩子不知道尊老!
秦鐸也在心裡再次將鍛煉體魄一事提上日程。
他緩緩站直了身體,看見第五家府邸的庭院中央,一個一身練功服的女子正將長槍揮舞地虎虎生風。
好!
秦鐸也眼中劃過一絲讚許。
那女子聽見了第五仲熙的聲音,將馬尾一甩,抓著第五仲熙的胳膊就往場地內一拽,“弟!陪姐姐練兩招!”
長槍的鋒銳掠過秦鐸也的頸側,一個晃神,身側的第五仲熙就被提溜著扔到了庭院正中央。
空中灑下少年的慘叫:“啊啊啊我不要!文兄!救命啊!”
秦鐸也:“”
第五家的家風,恐怖如斯。
庭院中央一番叮鈴咣啷的打鬥,長槍飛入樹梢,噌然墜落,斜插於青石磚上,槍身震顫,離第五仲熙腳邊隻餘半步。
夕陽盈盈,暖光為庭中人影樹葉均鍍上一層金邊。
第五家的家仆為秦鐸也遞來一盞清茶。
庭中女子拖著半死不活版的第五仲熙,來到秦鐸也麵前,唰地一行抱拳禮,接著說:“你很不錯嘛,槍倒脖子旁邊,竟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鐸也淡淡微笑,完美恪守禮節,回了一禮,“第五姑娘,巾幗吊打須眉。”
第五穆蘭眼睛一亮,就欲伸手和秦鐸也稱兄道弟。
這時,第五府邸的大門又哐地被推開,身著超一品官服的中年人走進來,張開雙臂,高聲:“孩子們,爹爹下值回來啦!給你們帶了好吃”
一臉幸福溫和的中年人目光忽然落到秦鐸也身上,整個人猛地僵住,一絲尷尬的裂痕從他臉上浮現。
秦鐸也眼見對方舒適自在的表情一點點繃住,然後緩緩將嚴苛板正的表情架起來,身子一正,仿佛剛才的插曲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文大人,您怎麼在這?”
秦鐸也見到對方時,腦中再次浮現起屬於文晴鶴的稀薄記憶。
第五言,官拜超一品文淵閣大學士,才華橫溢、品格高尚,兼任文淵閣講師,天下大半文人都是他們門生,在朝中勢力如日中天。並且為人嚴肅刻板,正正直直的一位大人。
好一個正直、嚴肅
“第五大人。”秦鐸也將記憶理清,垂眸行禮,借著低頭的當兒,將嘴角繃不住的笑憋回去。
一旁的第五仲熙連忙拽住他爹的袖子,將今日下午在街上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他爹。
聽了第五仲熙的講述,第五言的表情漸漸真的嚴肅起來,眉頭皺得越來越深,最後望向秦鐸也。
秦鐸也了然,輕聲道:“您也發現了,對吧。”
第五言頷首點頭,向著秦鐸也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雙手平舉過眉,“犬子頑劣愚鈍,幸得文大人相助。”
接著歎了口氣,回頭揪住第五仲熙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鬨市縱馬,我真是慣得你無法無天!”
秦鐸也:“”
第五大學士,形象崩了啊,這還有外人呢。
第五仲熙直喊冤:“爹!我沒在鬨市騎馬,我在坊市外麵,不知道怎麼,我的馬就像受驚了一樣竄進去了!”
秦鐸也聽了這話,一挑眉,看向第五言。
也就是有人在設局。
先是刺激第五仲熙的馬闖進鬨市,接著安排好人假裝被馬撞上,又有人按插在人群中,在事情發酵後適當喊出早已備好的話,將矛盾的根源恰到好處地引導到第五言身上。
顯然,第五言也意識到了什麼,鬆開了手。
“乖囡囡,把這小兔崽子牽走,爹爹有事跟客人說。”
第五穆蘭見氣氛不對,過去扯住弟弟的辮子,將這個不長腦子的人拽走了。
見第五言屏退眾人,秦鐸也開口:“第五大人最近在朝堂上也好、其他地方也罷,有得罪過什麼人嗎?”
“文大人此話何意?”
秦鐸也一身樸素衣袍,傍晚秋風一吹,顯得單薄瘦削,明明麵色有些蒼白的病氣,但星眸一點寒光,生來強大,好像病弱的外表隻是一副隨意穿著在身上的皮囊。
他淺淺笑了一下,說:“除了令郎之外,令媛也被卷進了漩渦之中。最終的目的,估計就是為了將第五大學士拉下馬。”
劉暄海有意無意地在他麵前提起封妃立後的事,出現次數最多的名字,就是第五家的嫡長女,第五穆蘭。
秦鐸也本以為,劉暄海是出自第五言的授意,本以為第五言盯上了後位,今日一看,倒不是如此。
第五言今日這些舉動,明顯是像民間的爹爹,而不是算計子女利益的父親。
反而像是有人算計好了秦玄枵對於後宮一事的厭惡,想要借封妃立後的事,讓皇帝遷怒第五家,借刀殺人。
順便找了文晴鶴這個馬前卒而已。
秦鐸也心中泛起淡淡的怒意。
嗬。
借刀殺人,借的竟是皇帝這把刀。
算計帝王,究竟是誰給幕後主使的膽子!
這邊第五言聞言,瞳孔一顫,兩道接踵而來的衝擊令他顧不得禮數,“你說什麼!”
秦鐸也微微笑了下,安撫第五言,“彆急,現在對方兩件事都沒有做成。”
第五言對上秦鐸也深邃的眼眸,逐漸冷靜下來,細想清了其中的關竅,忽然悟了。
“文大人,大恩不言謝,請隨我來屋內說話。”
秦鐸也點頭,欣然前往。
夕陽漸漸隱於長夜的暗色,收起暖光,天幕朦朦朧朧昏沉起來,樹葉的陰影加深了秋色。
第五家的府邸內逐漸亮起盞盞燈火。
赤玄蹲在第五家宅子外的樹上,不知道秦鐸也跟第五言究竟談了些什麼,隻得提筆在紙上圈出大片空白。
終於,主屋的門被推開,在秦鐸也堅定地拒絕了不知多少次一同用晚餐的熱情邀請之後,第五言才滿懷不舍地讓自家兒子將人送回家。
秦鐸也回到家中,關好門,才長舒一口氣。
第五家的家風太熱情了!簡直跟外界那種嚴肅刻板昏昏沉沉的傳言一點都不一樣。
不過也還好,第五言,聰明人。
秦鐸也一轉頭,看見了青玄幽怨的目光,直勾勾盯著他。
秦鐸也:“?”
“陛下派我來做您的護衛,保護您,任文大人差遣。”青玄解釋道。
原來如此,嚇朕一跳,怪不得怎麼一聲不吭蹲門口,跟石獅子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還是和秦玄枵那孩子的相處舒服。
第二日一早,前日出去浪了一下午的秦鐸也,病得更嚴重了。
高估了這副新身體的健康程度。
頭痛欲裂,隻輕輕一晃,就好像有鈍器在敲打腦袋。
秦鐸也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艱難灌下去兩碗苦藥,慢吞吞起來,蹭到了他之前每日上值的諫院。
明天就是大朝會了,他得在今天去整理一下之前的公務,再挨個看看同僚的臉,爭取多激起一些文晴鶴的記憶。
上次大朝會上,皇帝一怒之下把他扔進後宮,經過了這幾日的發酵,早就在官員之擴散開來。
他已有四日缺勤,今天甫一來諫院,就像往滾燙的油鍋中倒入涼水,驟然沸騰起來。
周圍正安靜處理公務的同僚呼啦啦一下子圍到他身邊,嘰嘰喳喳問東問西。
猛地一下接觸到這麼多張臉,紛繁雜亂地記憶一下子湧進腦海,讓本就因發燒頭昏腦脹的秦鐸也更加眩暈。
他連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好在,上司嚎了一嗓子:“成何體統!都回自己位置上!”
周圍的同僚一下子做鳥雀散。
驟然清淨了不少,秦鐸也伸出手,食指和中指點在眉心,緩緩按著。
他將腦中湧上來的所有記憶梳理清楚,又把案上的文書都收到包裡,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出了諫院。
上司本想叫住秦鐸也,可一看他旁邊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周圍人的玄衣衛青玄,就噤了聲,權當這人今天沒來過。
次日,大朝會。
秦鐸也昨晚老實了,在家中休息,隨手看看屬於文晴鶴的文書公務,風寒的症狀終於減輕了些,能讓他在清晨三更就爬起來,從偏遠的街巷中,往皇宮去,趕五更的早朝。
秦鐸也一邊呼吸著仲秋清晨沁著冰涼塵土氣的空氣,一邊往皇宮走。
心裡暗暗決定以後絕對賴在宮裡不走了,這麼遠的上朝路,要起那麼早,這身子那麼弱,根本起不來!
在宮裡住下,四更多起來就行了!
秦鐸也匆匆趕到時,五更天的鐘聲宮殿中悠悠傳來。周圍的官員注意到了他,還沒等問什麼,上朝的隊伍就緩緩前進,再沒了問話的機會。
秦鐸也將手縮進衣袖中,默默跟著朝臣穿過兩儀門。
他上輩子,隻坐在龍椅上,等待百官高呼萬歲,卻從來沒親身從宮外走這一遍的上朝路。
有趣極了。
秦鐸也開心地跟著隊伍踏進無極殿的台階,抬頭一看。
金色的穹頂莊重冰涼,寒光肅然,跨越浩蕩的大殿,正對上龍椅上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秦鐸也衝著皇帝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