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地遼闊,山川壯麗。
賽馬場位於南屏山腳下。
遠山層巒疊嶂,雲霧繚繞其間。
賽馬場內,已陸續入座觀賞今日比試的隨行貴族。
待一切準備就緒,皇上登上高座,眾人朝拜。
一聲鑼鼓聲響,騎射比試正式開始。
宋衿禾好奇地探著頭往賽場上看。
岑曉湊近她,目光也同樣往前,嘴裡期待地告訴她:“我今晨得了消息,盛大人今年竟也參加比試,我還未見過他騎射的英姿,這回可能一飽眼福了。”
宋衿禾一愣,視線中驀地出現從一側圓柱後牽馬走出的熟悉身影。
盛從淵一身暗紅騎裝,烏發高高豎起,露出一張剛毅俊朗的麵容。
黑靴踏上馬鐙,他長腿一跨便利落地翻身上了馬。
那匹黑馬鬃毛濃密光澤,一看便是品相極好的寶馬,連體型都比旁邊另外幾匹馬更大一些,此時卻是溫順地仰著頭,享受盛從淵的撫摸。
宋衿禾:“他很厲害嗎?”
岑曉:“當然,你歸京這麼久都未曾聽說過盛大人的傳言嗎,聽聞他十歲禦騎,十二歲便掌握了百步騎射,十三歲那年隨軍剿匪,三百步外一箭射中匪徒首級,盛大人不僅射術了得,刀劍槍盾也是無一不精通,且不光武能,他也才能過人,十五歲那年上書治理河壩,解了皇上燃眉之急,這便被皇上調入京城任職高位,他的官途好似如有神助,如今更是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
宋衿禾訝異地張了張嘴:“你對他還真是了解啊。”
“什麼我了解,這些事京中早就傳遍了,或是有誇大的成分,但也八九不離十了,不若眾人怎知這位赫名鼎鼎的盛大人,而不是稱他為厲大人之子。”
若當真如此,宋衿禾不可否認盛從淵的確優越過人。
但她對此半晌也隻憋出個:“……哦。”
岑曉對此反應多有古怪,她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又見賽場上那道極為顯眼的身影忽的轉頭看來。
“他看過來了!”
宋衿禾驀地彆過眼,不予對視,轉移話題:“比試何時開始啊?”
岑曉微眯著眼看不清盛從淵往這頭轉來究竟是在看誰。
她隻得收回視線,又狐疑地將宋衿禾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驚呼:“你喜歡盛大人?!”
宋衿禾當即否認:“我不喜歡!”
“喜歡盛大人的姑娘可多了,你我還需害羞?”
宋衿禾語速極快地解釋著:“我當真不喜歡,他的確是個出眾的男子,可我並不看重這些,我喜男子麵目溫和,性子柔軟,可哄我開心,縱我脾性,怎也不是他那樣的。”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宋衿禾心跳卻陡然亂了幾分。
不是擔心被岑曉發現漏洞的心亂,而是自己先在心頭生出了矛盾。
岑曉聞言果真信了去,還不由嘀咕道:“難怪你遭那虛偽表哥騙了去。”
宋衿禾眉頭一皺,思緒被拉回,正要反駁。
岑曉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說得也是,難怪你我是姐妹,我同你一樣,不需他萬丈光芒,也不需他出身高貴,隻要我喜歡即可。”
說起這話時,岑曉眉眼亮燦燦的,好似眸底已映出了話裡所描述的那個人。
宋衿禾當然好奇,但周圍一陣嘈雜聲湧上,比試正式開始。
馬蹄聲踏動沙地,盛從淵同他跨下黑馬率先衝入眾人視線,一路遙遙領先。
看台的正對麵立著近百步開外的靶子,隨底盤齒輪在遠方來回移動。
若岑曉所說的傳言為真,這等距離對盛從淵而言壓根不在話下。
但真當盛從淵騎馬繞過賽場一周後,宋衿禾還是下意識屏息凝神。
她目不轉睛地看見盛從淵忽的撐高身形,雙手脫離韁繩,反手取箭彎弓拉弦。
黑馬疾馳不停,他張弓的身形似展翅雄鷹,弓如霹靂弦驚,隨著尖銳的破空嘯響,遠處草靶顫動著被射中靶心。
一擊即中!
周圍滿是驚豔的喝彩聲。
高座之上,皇上也滿意地點頭鼓掌,眸間滿是欣賞之色。
眾人齊齊看著拔得頭籌的俊逸身影在馬兒逐漸減速後,微微側身仰頭朝著看台上看來。
宋衿禾心口一驚,沒來得及移開視線,便猝不及防和盛從淵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見他眉眼一亮,唇角綻出一抹肆意的笑,罕見的為他沉冷氣質增添藏不住的喜色,整個人好似籠進了一層柔軟卻耀眼的光。
宋衿禾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隨即不知為何便亂了節奏。
直至盛從淵抖動韁繩騎馬入了場內再看不見身影,她才緩慢回神。
岑曉在一旁喚她:“如何?我說我這兒能看得清晰吧!他可真俊啊!”
宋衿禾下意識道:“也就那樣吧……”
心下卻同時生出真實想法,還真是難以否認的俊俏,方才她都移不開眼了。
“什麼就那樣!你瞧你臉蛋紅的,明明被驚豔到了吧!”
宋衿禾霎時捂臉,沒觸及一臉熱燙,這才反駁:“我哪有臉紅,你胡說八道!”
“就是俊!我都看呆了!真是不虛此行!”
宋衿禾心跳還未恢複平穩,甚心虛地在場地內掃視一周。
好在沒人注意到盛從淵方才那個莫名投來的目光,也無人在意那抹肆意張揚的笑是為誰而綻。
今日騎射比試一直從白日進行了到傍晚。
比試結束,皇上在南苑中設宴慶賀。
宴席上果真如宋寧此前所說那般載歌載舞熱鬨非凡。
宋衿禾僅是隨行親臣家眷,在殿內座席相當靠後。
宋驍沒能擋住宋寧依舊想要將他拉入官場的意圖,老早便帶著他四處與人敬酒攀談。
岑曉前來身邊和她說了幾句話後,也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宋衿禾一人獨坐,欣賞歌舞品味美食,若不論抬眸就會見到莫名坐在她對座的盛從淵,倒也還是十分享受。
幾曲歌舞結束,宴席進行到高潮,舞女歌姬退去,皇上與眾臣把酒言歡,氣氛好不融洽。
十四皇子元縱就座皇上下位,正欲舉杯敬酒,皇上目光往下方一掃,沒由來的問:“那是誰家姑娘,瞧著有些麵生。”
元縱轉頭一看,收回視線時,順帶掃了一眼在他幾步外麵無表情的盛從淵:“回父皇,是宋家千金。”
“哦?”皇上沉吟一瞬後才道,“宋愛卿正是近來剛歸京,這是他家小妹?”
“是,父皇。”
“朕見你一晚上視線朝她看去好幾次,倒是個可人兒,小十四心下有意?”
這話一出,原本不該聽見這頭談話的盛從淵驀地轉頭看過來。
元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視線射在自己後背,不由輕笑一聲:“父皇說笑了,兒臣隻好奇看了幾眼罷了,您這話倒叫兒臣有些背脊發僵了。”
皇上不解道:“為何?”
元縱緩緩回頭,輕飄飄地朝身後看去一眼。
盛從淵不知何時收回了眼神,好似方才壓根沒轉過頭,也壓根沒聽見這邊談話似的。
皇上眸中頓時閃過一抹了然之色,不由朗笑:“原來如此。”
他又壓低聲湊近一旁的皇後,興致勃勃道:“皇後可還記得前段時日盛愛卿想法設法要把自己往裕襄城調,令朕頭疼不已一事。”
皇後也霎時了然,溫聲附和:“臣妾記得,既是這樣,皇上大可安心了,調宋大人回京當真是良策。”
皇上似是回想起往事,好笑道:“這兩父子當真一個樣,儘給朕出難題。”
如此話題,令皇上和皇後偷摸說了會悄悄話。
過了片刻,有人姍姍來遲跨入殿堂內。
宋衿禾剛吃下一口盤中蝦,一抬眸眼前視線出現一道身影,周圍嘈雜聲四起,不停有人上前恭迎。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略過宋衿禾眼前,她怔著眸子遲疑地轉頭,看見那人站在宴席最前方躬身向皇上行禮。
“免禮吧,子川,再晚些宴席都要結束了。”
那人背對宋衿禾看去的方向,又是微微一躬,才逐漸起身:“父皇恕罪,是兒臣來遲了。”
直立的身形映入眸中,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寶藍色緞麵衣衫儘顯奢華。
宋衿禾心尖一顫,腦海中思緒亂竄,沒由來的浮現出之前夢中和祝明軒一同出現過的那個背影。
皇上抬手示意:“入座吧。”
那人這才轉身,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龐,眸如鋒利的刃,視線冷厲威嚴地掃過殿堂內,再邁步走向了自己的座席入座。
周圍眾人大多都朝那頭投去的視線,宋衿禾震顫的目光混入其中並不顯眼。
隨後周圍有低聲透露,那人是大皇子元毅,一個祝明軒這輩子都難以觸及的尊貴之人。
元毅年近四十,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在元縱未能嶄露鋒芒前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
如此人物,很難讓人和祝明軒這等小角色聯係到一起。
宋衿禾適時收了目光,卻又思緒萬千。
她不確定自己在夢中見過的那個背影是否就是元毅,但也不可否認剛才晃眼一見的背影實在有些眼熟。
宋衿禾想要再多看兩眼,一抬眼,皇上跟前又站了幾位身形差不多的大臣。
夢裡的那個背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本也沒有格外顯眼的特點,又隻是的短暫出現過一次。
如此一看,好似另外幾個人也都能和夢中那個背影對上。
宋衿禾沉思半晌,到底還是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她已是和祝明軒解除了婚約,便也不會再被誰利用遭遇夢中那等事了。
大皇子的年紀都能當她爹了,又是如此高位之人,妄自揣摩可是大罪。
宋衿禾緩了一瞬心緒,再回過神來時,宴席竟是已經進行到尾聲了。
空蕩蕩的桌麵不知何時被婢女收走了餐食,還未吃飽的肚子在思緒放鬆後發出了輕微的抗議。
又是一眾歌舞登場,宋衿禾撇了撇嘴,沒多大心思觀賞了。
她探頭四下掃視了一周,卻不見岑曉去向。
她於這場宴席而言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提前離席應是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吧。
如此想著,她也如此做了。
宋衿禾提起裙擺,鬼鬼祟祟地從無人在意的角落溜出了殿堂。
因今夜宴席,南苑大多數人都聚集在此,周圍燈火通明亮堂一片。
宋衿禾順著婢女相繼入殿上酒的方向分辨出膳房的位置,便隨之朝著那頭走了去。
果真沒多久,她便瞧見了位於殿堂後僅有寥寥幾人來往的膳房。
宋衿禾藏身在小道邊的樹後,不知自己這般貿然前往可是有違規矩,也不知這些婢女是否會一直守在膳房前。
她隻是方才沒吃飽,還想尋些東西吃。
若是不違規矩,她便直接上前了。
宋衿禾這頭心下還在思索著,並沒注意身後不知何時靠近而來的腳步聲。
突然,她肩膀被人從後輕拍了一下。
突兀的觸感驚得她思緒驟亂,做賊心虛地一邊回身一邊下意識要驚叫出聲。
還來不及發聲。
眼前一片陰影籠來,一隻大掌驀地捂住她的嘴,耳邊傳來緊繃低沉的一聲:“是我,彆叫。”
宋衿禾驚聲被掩於掌下。
她驚愣抬眸一看,赫然對上盛從淵沉沉看來的目光。
是你更想大叫了!
你想乾什麼啊!
宋衿禾抬手啪的一下打掉盛從淵的手。
他方才捂得並不緊實,甚至沒重壓她臉頰上的軟肉,但她臉頰還是霎時染了熱意。
再次撞見盛從淵,她話不過腦,心思脫口而出:“你跟蹤我?”
話一說出口,宋衿禾便一臉心虛抿住了雙唇。
她似乎也沒什麼立場質問盛從淵,畢竟她才是鬼鬼祟祟藏身於此的那個人。
宋衿禾一陣尷尬,指了指不遠處的膳房,為自己開解:“我是來……”
話未說完,她的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了幾聲。
宋衿禾臉色一變,頓時熱意更甚,隻得垂眸捂住小腹,試圖讓不爭氣的胃彆再丟她的臉了。
盛從淵似有訝異,預料之外地道:“你來這裡找吃的?”
宋衿禾皺眉想,那不然呢,來膳房不找吃的,難道來給人下藥?
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氣勢地“嗯”了一聲。
宋衿禾聽見盛從淵似是微鬆了口氣,還不待她反應,竟見他徑直從樹後現身,全然沒躲著還未散去的婢女。
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低聲和周圍幾名侍女說了什麼,隨後隨手揮退了她們。
盛從淵轉頭朝樹後道:“出來吧,她們都退下了。”
宋衿禾茫然地從樹後走出來,不由問:“我還以為這是不合規矩的,原來可以直接來膳房找吃的嗎?”
“倒也沒什麼規矩,不過是吃東西而已。”
“那你方才還一副警惕的模樣捂住我的嘴乾什麼?”若是可以直接現身,她方才驚叫一聲也無妨吧。
盛從淵不自然斂目,轉身帶著宋衿禾走向膳房:“我方才不知你是要來找吃的,怕你暴露行蹤。”
宋衿禾跟著他的步子邁步向前,古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那不然你以為我來乾什麼?”
盛從淵沉默不語,伸手推開了膳房房門。
宋衿禾突發奇想:“你跟著我是以為我打算做壞事,所以來幫我隱藏蹤跡?”
話一出口,宋衿禾自己也覺得好生離譜。
難不成他還真以為她來給人下藥?
那他見她做壞事不將她逮捕,還上趕著給她當幫凶?
豈料,盛從淵耳根微熱,仍舊背著身遮掩自己掌控不好的表情。
竟是低聲回應:“若是不嚴重的話……嗯。”
畢竟她剛才宴席後半場一直神色古怪,離席的模樣也實在可疑。
她一路前來破綻百出,若真要做壞事,他得趕緊幫她善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