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瑤回來的很晚,太陽西落才進家門,粉色的裙擺映著落日光暈,愈發恬靜溫婉。
裙角擦過門檻,在小腿邊打轉摩擦,依稀窺見小腿形態,筆直纖細,顯得羸弱。懷裡抱著一堆東西,低頭看一眼,臉上滿是歡喜輕鬆的神態。今天出門收獲頗多,沈書瑤很滿足。
帶著東西回了蘭園,沈書瑤進門就驚喜的發現屋內的床榻換了,換了更精致華麗的拔步床,她圍著轉了兩圈,很滿意,心情更好了。
她問小丫鬟,何時換的?小丫鬟回答說,她出門不久就換了。還說當時大公子也在,沈書瑤震驚了,謝屹回來了。
“他人呢?”
“在書房。”
她想想也是,謝屹除了在書房,能去哪。沈書瑤放下手裡的零嘴,去書房尋謝屹。
書房門口看守的人是劉一和馬淵,瞥見她過來彎了彎身,直接讓她進門,沒過問一句。沈書瑤知禮儀,先敲門入內。
房內點了香,嫋嫋白霧升騰,恰好遮蓋男人身影,朦朧不清。
“謝屹。”她喊了聲,腦袋一轉,看見書案後的人。
“今天回來的挺早。”
出門回來沒換衣服,後背黏答答的,不乾爽。臉曬得微紅,透著粉嫩,日光下的肌膚愈發瑩白剔透,沒有瑕疵。手指撩過耳邊微濕的發,深吸下,涼爽,很舒服。
謝屹抬眸,入眼便是她湊過來的麵龐,脖頸纖長,馥鬱的香味從鎖骨處散發。他吸了下,皺眉道:“回來也不擦把臉。”
語氣似責備,眉眼卻蘊著寵溺。
沈書瑤看自己身上,低頭聞了聞,雖然出了汗,但是沒汗味。他是嫌棄自己了。
“行吧,我回去換身衣服。”
說著就要走,餘光一瞥,看見書桌上有本舊書,書麵上沒字,也不知是什麼。沈書瑤覺得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便疑惑的收回目光。
不是她多慮,而是謝屹的書房就沒那麼廉價又臟的書,他很愛乾淨,每日都要打掃,所以這書哪找來的?
她撇下唇,淡淡的收回視線,拎著裙擺朝外走,剛走兩步,謝屹就緊跟其後。沈書瑤回頭,上下看他眼,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謝屹近日仿佛有點黏人啊。
“回房。”男人眼神平靜的看了眼金色的光,道:“該用膳了。”
她哦了聲,忽略身後跟著的人。
下午在外邊逛了一圈,茶水點心吃了不少,還有其他好吃的。這會真吃不下,於是,沈書瑤便安靜坐著,看他吃。
“不餓,還是不合胃口?”
“我在外邊吃飽了,您吃。”
體現她賢惠的時候到了。沈書瑤自己不吃,但是可以看著他吃。她拿著筷子,一會給他夾菜,一會給他盛湯,然後又問他喝不喝酒?
謝屹睨她,對於她的熱切不習慣,他還是喜歡沈書瑤嬌柔不做作的模樣,率真,偶爾有些驕蠻,嬌嗔怒罵,這樣的她讓他喜歡。
眼下,她又裝上了。
謝屹不想拆穿她,想看看,自己的夫人能裝多久。
“你陪我喝一杯。”他提議。
從前謝屹的提議能做到,她肯定做。可是喝酒這個要求,沈書瑤想都沒想就搖頭。不行,不能醉了,宿醉的後果不是她能承擔的,不喝。
謝屹看著她笑,捏著酒杯一飲而儘,臉不紅氣不喘,酒量比她好太多。
“這麼怕,喝一杯就是了。”
“嗯,不了。”
她給謝屹又倒了一杯,順便把自己的杯子放遠了些,小小舉動落在謝屹眼裡,令他搖頭失笑,對,還有點遺憾。
拔步床有股木質香,聞著很舒服,沈書瑤是喜歡聞的,總覺得有股大自然的氣息。
她在床上爬了一圈,左右瞧瞧,又上下看看。敲敲床板,好奇的問:“這床有沒有暗格什麼的?”
“哪有什麼暗格?話本看多了。”
她就是問問,萬一她有貴重的東西要藏,也有個地方。再細細掃了眼,確實沒暗格,沈書瑤放棄了,乖乖躺下睡覺。
謝屹倚在床邊看書,光線有點暗,便眯了眯眸子,盯著書上的字半響,忽然問她:“早上起床有沒有看見一塊帕子?”
“沒啊,怎麼了?”
“昨晚給你擦完,忘記放哪裡了。”
沈書瑤臉一紅,小聲嘀咕:“肯定是穗華早上收了,她們臉皮薄,這種事不會說的。”
謝屹點頭,那便好。下午換床,生怕那帕子被小廝瞧見弄笑話,幸好床底下的是本書。
“最近怎麼不看話本了?是不是丟了?”
“誒,你怎麼知道?”
她騰的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向謝屹嘮叨,“前幾日知微尋得,沒看兩頁忘記放哪了。你看見了?”
“嗯,在床底下,我收著了。”
沈書瑤垂了下他的腿,道:“我就說嘛,怎會不見了,你沒看吧。”
謝屹搖頭,他對沈書瑤看的那些書不感興趣,“沒看。”
呼,那就好。
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又倒回去。
男人偏頭,多問一句:“話本內容是什麼?”
看她的樣子,是不想讓他知道。
“就是一些情情愛愛,沒什麼。”沈書瑤翹起一隻腳,左右晃晃,瑩白的足嫩生生的勾人。
“你又不愛看。”
他是不愛看,但是他好奇。
比如說:“那個,從哪學的?”
黑眸閃過一絲不自然,捂著唇的模樣像在掩飾尷尬。謝屹上次就想問她,後來忙著就忘記了,眼下想起來,就順便問問。
沈書瑤一下沒聽明白,茫然的注視他,“哪個?小女子不才,會的比較多。”
謝屹嗤笑,確實會的多。
“哥哥。”
兩個字一說,沈書瑤臉色微變,原本笑容明媚,此刻晴轉陰,變得太明顯。她轉過去,不看他,拒絕的表情表現在臉上。
她都說了彆提彆提,謝屹倒好,居然說了出來。沈書瑤臉發燙,暗暗翻個白眼,沒吭聲。
男人傾身,清冽的氣息灑在頸窩裡,低聲說:“哪本書上學的?”
謝屹身為男人,自小便是四書五經,從沒看過雜書,現在算是開了眼了。也難怪昔日那些同窗喜歡看金瓶梅。
頸窩癢癢的,她撓了撓,不悅的說了句:“彆說了,睡吧。”
謝屹哼笑,不說也無妨,他是沒看過,不代表不知道。不過令他吃驚的是,沈書瑤看的雜書是真多,說不準她還隱藏了些許。
謝屹笑著躺下,手自然的搭在她腰上,她縮了下,像條魚似的,往裡蹦。沒蹦一會,就被一張巨網給圍住,逃脫不了。
八月中旬的時候沒那麼熱,傍晚會涼快些,特彆是下了一場雨之後,更是涼爽。
這時的沈書瑤就喜歡往後園去走走,有次遇見曉曉了,曉曉看見她連忙跑了,留她尷尬在原地。想起上次誤會了她和謝屹,沈書瑤心裡過意不去,便讓曉曉去前院,跟阿四見麵方便呀。
阿四隨謝屹回來的時候猛然看見曉曉,高興地找不著頭緒,一轉頭瞧見她靠在門邊偷笑,才反應過來。連忙小跑過來,不好意思的撓頭道謝。
沈書瑤打趣兩句,還說讓兩人成親的時候彆忘了她,她要喝喜酒。
阿四笑嗬嗬的點頭,又小聲說句,把大人帶上。
帶上帶上,她肯定帶上。
那邊,謝屹看兩人交頭接耳的,有點不高興,耷拉著臉,衝阿四瞪了眼。阿四縮了縮脖子,點了點頭,趕忙過去。
沈書瑤靠在門邊笑,明媚豔麗,灼灼生輝。
晚上,兩人坐下喝茶,沈書瑤瞅了他一眼,問:“我書什麼時候拿過來?”
前幾日就讓他帶過來,謝屹嘴上答應的好好的,但沒實際行動,幾日過去,估計把此事給忘記了。
謝屹懶懶的回了句:“去書房就一步路。”
意思讓她自己去拿回來。
沈書瑤哼笑,“是你拿去的,你得給我拿回來。”
謝屹看了她一眼,無奈歎氣,“行。”
不就一本書,有什麼好看的,至於那麼念念不忘。
那本書放在書房幾日,謝屹沒翻一下,確實占地方。
一盞茶喝完,謝屹往床邊走,結果被人攔住,沈書瑤仰頭凝視他。
“現在去。”
“明天。”
“今日事今日了。”這話是謝屹曾經對她說的,現在還給他。
“你說的。”
謝屹張唇又合上,敗給了自己曾經說的話。他深深看了沈書瑤兩眼,然後轉頭去書房。
那本書就放在書案上,很好找。謝屹拿起看了眼,剛抬腳,又放下。
什麼話本?值得沈書瑤天天惦記。他要看看。
謝屹坐在,隨手翻開一頁,下一刻,目光一凝,臉色驟變。
起風了,樹葉沙沙響,廊下燈籠搖晃的厲害,光暈昏黃,燈影交錯,多了幾分朦朧感。
沈書瑤再一次看外邊,一炷香過去,謝屹怎的還沒回來,在忙彆的嗎?
她沒差人去問,一來怕打擾,二來顯得她急切。可這麼長時間,他在做什麼。
眼睛乾澀,她有點困了,正想著先去休息,門外忽然傳來說話聲。
“穗華,手裡拿的什麼?”
“少夫人看的書。”
穗華推門進來,朝她揚起手裡的書,說:“剛在廚房那邊的角門看見一隻貓,走過去一看,嘴裡叼著一本書。”
“少夫人,是不是你前幾日不見的那本?”
沈書瑤納悶,她的書不是在謝屹那嗎?怎會被貓叼了去?
正想說不是,穗華已經將那本書放在她眼前了,她瞄了眼,將沒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沈書瑤睜大眼睛看,一把拿過來,左看右看,確認就是自己前幾日丟的那本。居然被貓叼走了,那謝屹在床底撿到的是什麼?
她歪著腦袋想,倏然,腦海一閃而過某個畫麵,沈書瑤想起來了,書房桌上那本書…
沈書瑤大驚失色,甚至慌張的手足無措,穿著裡衣就想跑去書房,被穗華提醒才披了件外衫。
先前謝屹還沒看過,現在呢?希望上天眷顧她,運氣好些。
書房門口無人,開了一道縫,透著微微的燭光。她站在門口打量會,沒聽見裡邊的動靜,心底愈發多了幾分忐忑與恐慌感。
沈書瑤深吸下,儘量神色如常的推門而入。
書案後,男人兩手撐在額頭身側,彎著背脊,頭低垂,情緒表情看不見。可沈書瑤能感覺到他周身籠罩的陰沉氣息,比那萬丈深淵更令人害怕。
她緊張的吞咽下,嗓子發緊的喊了聲:“謝屹。”
小手絞在一起,不安的來回卷動,她扯了下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怎麼這麼長時間不回房?累了嗎?回去睡吧。”
餘光一瞥,看見那本書了,此時已經打開,翻了好多頁,她清楚的看到,上麵熟悉的筆跡和字。是她當初一筆一筆寫下的,沈書瑤甚至還能記起寫下的是什麼字和當時的心情。
她這是自作孽啊。
半響,男人抬頭,掀著眼皮,眸色暗沉的凝睇她。眉目可見戾氣,卻又極力忍耐。
“找我何事?”他開口,聲色沉的可怕。
沈書瑤望著他,手指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開始發抖,麵上強裝鎮定。
“我看你許久沒回房,便過來看看。”
男人聞言冷笑聲,挺直背脊往後靠,眸光迸著寒意,令人打顫。
“你整日念叨著這本書,便好奇,隨手翻了幾頁。”
謝屹將書往前一扔,接著又道:“猜我看見了什麼?”
不用猜了,不用猜,肯定都看見了。
沈書瑤從未有過如此的絕望,當初陰差陽錯嫁給謝屹時,她尚且能接受,沒有過絕望。可是現在,她真切的感受到慌亂無措。
她不知該怎麼解釋,或者,現在不承認,有用嗎?
“我的書找到了,這,這不是我的。”
謝屹閉了閉眼,眼底的怒意快要克製不住了。
“沈書瑤,你還撒謊。”
記錄她心事的劄記此刻飛到她腳邊,打開的那一頁字跡清晰,謝屹兩字映入眼簾。
“謝屹…”
她上前兩步,慢慢靠近他,看著男人的胳膊,想抓著又不敢,怕他更厭煩。
“你聽我解釋,我…”
她想解釋,可一個字說不出來,不知從何說起。
“我…”
“想解釋什麼?”
男人起身,繞過書案在她跟前站定。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滿是淩厲的光芒。
沈書瑤縮了下,彆開眼,解釋說:“我,這,當時亂寫的,不是真的。”
“那什麼是真的?”
謝屹步步逼問,她不承認,試圖蒙混過關,是了,她一直這樣,嘴裡沒幾句真話。若不是證據擺在眼前,想必她也不會承認這是她的東西。
謝屹忽然想起當時的瓊華宴,他和幾位公子在廊下閒聊,而她站在不遠處的湖邊賞燈,眼睛直勾勾的越過湖麵看他。那會他們打趣,說沈書瑤膽子大,愛慕他,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望著他,想必情根深種。
那時他心如止水,沒什麼感覺,隻覺得眼前的少女確實大膽。婚後,她再沒有用那樣的眼神望著他,原來一切有跡可循。
她看的不是自己,想嫁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他的二弟謝俊。
男人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青筋明顯,手背泛白。
謝屹深吸下,儘量保持理智,“我問你,若不是嶽母誤會,去求了陛下賜婚,你是不是想嫁給謝俊。”
她不能說是,隻能保持沉默,可是她的沉默在謝屹看來,等同於默認。
被他說準了,從前沈書瑤想嫁的人確實是謝俊。
他的心被撕成碎片,傷口淌著血,血淋淋的,一片赤紅,難以愈合。
男人薄唇抿成直線,下頜繃緊,望向她的眼神愈發可怖。
“與我同床共枕,可想過他?有錯認過嗎?”
如果她說有,謝屹想掐死她。
“沒有。”
沈書瑤怕了,謝屹從沒對她發過脾氣,這麼生氣,哄不好了。
顫抖的小手伸向他的胳膊,語氣誠懇,夾著顫音道:“沒有,沒想過他,想的都是你,你信我。”
男人眉眼怒意消了兩分,又問:“現在呢?心裡可還有他?”
沈書瑤堅定的搖頭,語調比剛才更誠懇,“沒有沒有,謝屹,你相信我,好好聽我解釋。彆生氣了。”
怎能不氣?
太多了,她欺騙自己的太多了,謝屹一時無法接受,需得冷靜幾天,好好想想。
男人凝著眸子看了她半響,她慌得紅了眼眶,眼睫濕漉漉的,根根分明,淚水含在眼裡沒掉,欲墜不墜的樣子更惹人憐愛。
謝屹斂眸,怕多看兩眼心軟,狠心甩開她的手,抬腳往外走。
沈書瑤拉他,低聲下氣,“彆走。”
“你對我可有半分真心?”
有,有真心。
她正要點頭,又聽他壓著聲線道:“你晨昏定省,孝順公婆,對外裝的寬容大度,不過是為了一個好名聲。為我洗手做湯羹,做衣裳,表現的溫柔賢惠,也是為了我的尊敬,結果呢,全是假的。有哪樣是你做的?”
沒有,就連賬本都是旁人幫忙。
“沈書瑤,你說,你用心了嗎?”
小臉慘白,紅唇張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他都知道。
謝屹最後看了她一眼,“我們該想想,夫妻間毫無真誠,可會長久?”
話落,男人拂袖而去。
她神情恍惚的愣在原地,眼淚打著轉,待她回過神來追出去,隻看到漆黑的夜,早已沒了身影。
晚風急,佛過身旁有了涼意,冷得打個顫。
沈書瑤流著淚把劄記撿起來,自己看了兩頁。前邊是出嫁前寫的,後邊是出嫁後寫的。嫁進謝府後,她就沒提過謝俊的名字,也就前邊寫了段,偏偏,就這麼巧。
她翻看出嫁後的記錄,驚覺,自己居然寫了這麼多真心話。難怪謝屹氣成那樣。
…
嫁進謝府的第一日:我哭了,謝屹以為我是疼哭的,才不是。我隻是覺得,再回不去從前了。而且,他也不溫柔,失望。
第二日:謝屹話真少,不知在朝堂上是不是也這樣?要是與同僚爭辯,爭不過怎麼辦?不過也好,日後與我爭執,肯定落下風。
第五日:林氏帶我去喜宴,一群夫人圍著我打量,幸好我聰明,把她們哄得團團轉,夫人們歡喜極了,直誇我懂事。我沈家的名聲就要逆轉了。
第十日:林氏試探問願不願意給謝屹納妾,我當然說好,不能說不行。不過納妾的話,自然要好拿捏的,可不能讓妾爬我頭上去。
…
第二十日:謝屹此人不解風情,如同木頭,床笫間總是一個姿勢,我乏味了。我會的多啊,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
第三十日:謝屹回來時衣服上有血跡,估計跟人乾架吃虧了,我好心安慰兩句,居然跟我擺臭臉,哼,那人怎麼不下手重點,好好教訓他。
第五十日:讓穗華做了件寢衣,我借花獻佛,對謝屹說是我做的,謝屹居然信了,他可真好騙。下次還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