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鎮。
海稅司旁邊,一座石頭砌成的兩層小樓後麵,兩排老舊的房舍圍成一個小院,在巨獸般的海稅司襯托下,小樓和小院都顯得十分渺小。
這座小院就是擁有臨海鎮半數以上貨棧的何記老號。
一輛簾子半舊的簡樸大車停在何記老號門口,長隨放好腳踏,打起簾子,何記老號的當家人何承澤下了車。
何記老號裡,何承澤的大兒子何瑞銘一路小跑迎出來。
“阿爹,中午前後,好像世子爺過來咱們臨海鎮了。”何瑞銘挨近他爹,低聲道。
“好像?”何承澤頓住步,擰眉看向兒子。
“我沒見著,我一大清早就去看貨了,剛剛回來。是照月樓的吳世,他不是跟著咱們去京城送過一趟年貨麼,遠遠看到過世子爺,我回來的時候,吳世已經等著了,講那人中午在照月樓吃的飯,他看著像是世子爺。”何瑞銘急忙解釋。
“嗯。”何承澤臉色緩和下來,嗯了一聲,接著往裡走。
“我剛剛讓人去打聽了,說是午初三刻進的臨海鎮,午正一刻進了照月樓,點了蔥油海蟹腿、小炒花蛤這幾樣照月樓的拿手菜,吃了將近三刻鐘,出來之後,沿著興洋街一直逛到海稅司門口,沒進海稅司,就在街對麵站著看了看就走了,說是看樣子是往平江城去了。”
何瑞銘跟在父親何承澤身邊,壓著聲音,說得十分詳儘。
何承澤凝神聽著,片刻,嗯了一聲,“彆業那邊遞了話過來,前天他們就接到了杭城的急遞,說世子爺要在平江彆業住上整整一年。”
“啊?那今天這個,真是世子爺?”何瑞銘很是驚訝,“世子爺怎麼到平江城來了?尉學政就在杭城,再說,王府來人,一向是住在杭城彆業……”
“這是你該管的?”何承澤打斷了兒子的話。
“是。”何瑞銘身子一矮。
“準備準備,咱們這就去平江彆業看看。”何承澤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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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學棟被寬老太爺留在李家集商量一大堆的族中事務,李金珠姐妹幾個回到小李莊。
李銀珠燒鍋,李玉珠做飯,李小囡緊挨李銀珠坐著,托著腮看她燒鍋,李金珠靠牆坐著,看著李玉珠洗菜切菜。
李玉珠舀了一瓢水要往鍋裡倒時,李金珠吩咐道:“把菜炒一炒吧,多放點兒豬油。”
“要不,殺隻?”李銀珠見大阿姐開了口,頓時鬆了口氣,立刻就雀躍起來。
“明天吧,殺了雞要燙要洗,得好一會兒,阿拉都餓壞了,阿囡的肚子一直叫呢。”李金珠一番話說出來,臉上露出笑容,整個人鬆馳下來。
從中午上了那輛大車起,她這心這人,就一直繃得緊緊的。
“阿拉阿囡真厲害。”李玉珠一臉笑,小聲的誇了句。
“以後不許再提,想都不能想,都忘了!”李金珠後背一下子繃的筆直,聲色俱厲。
“大阿姐,沒事兒了,過去了。”李小囡忙拉了拉李金珠。
李金珠長長吐了口氣,後背鬆軟下來,往後靠到牆上,片刻,伸手摟了摟李小囡,“都過去了,像做夢一樣。”
“我也是!”李銀珠聲調飛揚,“大阿姐,那牛,是阿拉家的了?還有銅鈿,足足二十四吊!這麼多銅鈿,伊能給阿拉嗎?阿拉能拿得到嗎?真像做夢!”
“他不敢不給。”李小囡笑道。
“火太大了!死妮子,鍋都讓儂燒糊了。”李玉珠見火越燒越旺,笑罵了句。
李銀珠趕緊撤火。
“大阿姐,哥哥到府學報到是限著日子的,咱們怎麼辦哪?”李小囡看著李金珠問道。
“阿拉?”李銀珠伸頭過來,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
阿囡這句阿拉怎麼辦,是什麼意思?她們也要去平江城嗎?
正在炒菜的李玉珠也頓住,看向李金珠。
“正好商量商量。”李金珠拍了李銀珠,示意她火要滅了。
“從前從來沒敢想過阿拉學棟真能考上這個秀才。現在,學棟考上了。”
李金珠摟了摟李小囡。
“阿拉學棟被點到了府學,要到平江城上學,路上,我幫學棟、阿囡三個人商量過這事體,學棟一個人去平江城肯定不行,要是阿拉一家五口分成兩處。”
李金珠的話頓住。
三堂伯不得勢了,裡正也撤了,現在把老二和老三留在家,不用擔心她們被三堂伯欺負了。
李玉珠和李銀珠屏著氣,四隻眼睛裡滿是興奮和渴望,看著李金珠。
李金珠看看李銀珠,再看看李玉珠,抬手抹了把臉。
算了,把她倆留在這小李莊,她不忍心。
“阿囡的意思,阿拉把田佃出去,阿拉都跟著學棟去平江城……”
“喔噢!”李銀珠興奮的一聲嗷嗚,胳膊揮在灶口的木柴上,木柴敲在鍋底,灶口裡火星四濺。
“儂個死妮子!鍋都讓儂砸漏了!”李玉珠笑罵了句,看向李金珠,“阿拉這些田,能收多少租子?夠阿拉吃的用的?阿拉五個人呢!”
“阿拉還有兩頭牛!”李銀珠趕緊補充,“還有二十四吊錢!阿囡說三堂伯不敢不給!”
“我心裡也沒底兒,我想著,明兒個,玉珠跟我兩個人去一趟李家集,這事得跟旺字房堂翁翁商量商量,阿囡跟老三看家……”
“伊拉倆留家裡不行,特彆是阿囡。”李玉珠打斷大阿姐的話,鄭重道,“三堂伯一家門都不講理,彆萬一有個萬一。”
“那把銀珠和阿囡也帶上,阿拉一起去。”李金珠點頭。
第二天一早,李金珠姐妹四個早早吃了早飯,趕往李家集。
李銀珠和李小囡跟著李文華的大女兒翠葉玩了一天,李金珠和李玉珠,以及李學棟,在祠堂裡和諸族老和各家當家人商量李學棟去平江城上學的事。
商量了一會兒,寬老太爺就讓人去請高先生,等高先生到了,接著商量到傍晚,總算議定了李學棟到平江城上學的事體。
他們學棟這個秀才才隻有十七歲,未來不可限量,既然要到平江城上學,乾脆讓學棟定居在平江城,對學棟和李氏一族更為有利,這是寬老太爺以及其它幾位族老的共同認知,高先生也十分讚同。
李學棟這個家長定居平江城,幾個姐妹自然也要跟到平江城,這是應有之理。
李學棟這個秀才有五十畝的免役田,現在李學棟家隻有三十多畝水田,就由族裡拿錢添足五十畝,加上兩頭牛,以及五間瓦屋,由李文華照管。
寬老太爺的意思,這五十畝水田的收成和賃牛賃屋的銅鈿,全數交給李學棟,其它幾位族老都極其讚同。可李金珠堅決不同意,一定要按照常規佃田的規矩收租子和牛錢,至於那五間瓦屋,照佃田的規矩,都是免費給佃戶住的,他們家也要守規矩,自然不能再另收瓦屋的銅鈿。
李學棟極力讚成他大阿姐的意見,寬老太爺和幾個族老拗不過,隻好依了李學棟姐弟。
寬老太爺提議,族裡每個月給李學棟五兩銀子應酬錢,二兩銀子筆墨錢,幾位族老和當家人都十分讚同。李金珠再一次堅決不同意。
她和幾個妹妹都有手有腳,顧得住自己,也養得起學棟,再說,學棟是有廩米的,一個月一吊半銅鈿呢。
李學棟堅定不移的支持他大阿姐,這一條,寬老太爺和幾位族老也沒能拗過李家姐弟。
寬老太爺提議在平江城給學棟置辦一座三進的宅院,沒等寬老太爺說完,李金珠就搖頭擺手,堅決不要。
最後,高先生出麵,李金珠勉強退讓了半步,宅院還是不能置辦,但她們在平江城賃宅子的銅鈿由族裡支付。
商量了一整天,李學棟帶著姐妹四人移居平江城,從族裡也就是拿了一份賃宅子的銅鈿。
李氏族裡對李學棟這位十七歲的秀才公寄以厚望,可李金珠她們都知道李學棟這個秀才是怎麼回事,族裡的期望越重越厚,李金珠就越是心虛不安,族裡給的每一個銅鈿都是帶著期望的,她怎麼敢拿?
就是這份賃宅子的銅鈿,李金珠也想好了,一是這宅子越便宜越好,二是等她們在平江城站住步,她們就自己出這賃宅子的銅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