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之夜,夜色深沉。
黑暗籠罩大千,遮蔽寰宇。
浮雲山,真玄峰。
玄明居高臨下,俯視來人。
自玄虛閉關後,他每晚都守在真玄峰,於百年銀杏樹梢上側臥而眠。
接連八日,終於等到了。
這一刻,玄明興奮又無奈。
興奮,因為來人了。
無奈,也因人來了。
至於來者身份,他也是猜測。
換位思考,若他是陳氏掌舵者,既然要暗中搞事,肯定要一勞永逸,一舉拿下並威逼、控製求真觀掌教,迫使其答應讓出一個名額。
否則,便會打草驚蛇,偷雞不成蝕把米,將兩家矛盾直接擺在明麵上,到時候,消息傳開,輿論局勢對陳氏一族不利。
由此一來,為保勝算,甚至萬無一失,肯定要陳氏一族最強者出手。
再者,玄明已半隻腳踏入練氣門檻兒,又是無漏築基,在“一日一年”積累下,底蘊深厚,實力之強遠勝同階。
雖未曾動用兵器,但他一道劍指也非普通練精第四境修者能抗衡。
毫發無損者,更是鳳毛麟角。
放眼陳氏,唯陳老太爺可行。
當然,即便猜錯,也不丟臉。
反正今晚此人必死!
被道破身份,黑衣人眼神詫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
山上這些道士不傻。
加上麵前神秘老道等候在此。
明顯是在提防他陳氏一族。
可見這些臭牛鼻子比想象中聰明。
以兩家目前局勢來看,猜出自己身份雖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可陳老爺子沒承認,主打一個自欺欺人,隻要沒被扒下麵罩,就死不認賬。
瞧著麵前老道,他更心生忌憚。
葉落知秋,花開曉春。
剛才簡單碰撞,他竟被逼退數步。
雖事出突然,倉促應對,但依舊能看出眼前這老道實力強橫,不在自己之下。
———
“求真觀竟還有道長這般底蘊。”
陳老太爺開口,故意粗聲粗氣。
“不知道長道號?”
“老道玄明。”
“這怎麼可能!”
陳老太爺大吃一驚。
玄明不是第三境修者嗎?
為何會搖身變為第四境存在?
還積累深厚,實力跟自己比恐怕都不遑多讓,顯然早就踏入這一層次。
他驀然想到一種可能:
悶聲裝蒜,拌豬吃虎!
這老道恐怕早在五十五歲那年就入道,且在求真觀上代掌教遺澤加持下,修為突飛猛進,卻刻意低調,一直引而不發。
之前那場破境築基,擺明是在做戲,假傳消息,隱藏境界,愚弄世人。
求真觀眾長老都配合演出。
為的就是在求真觀危機時,出其不意,給予強敵意想不到的痛擊。
而他倒黴,正好是那個強敵。
逼得玄明老道不得不出手。
“怪不得!”
陳老太爺咬牙。
怪不得麵對玉華丹不動心。
原來是根本不需要。
怪不得有膽子拒絕自己。
原來是有底氣。
怪不得在此等候。
原來是人老成精。
一切不合理都串聯起來了。
電光火石間,陳老太爺腦海思緒翻湧,想到自己今晚謀劃要落空,甚至名額都要丟失,更無法對上麵交代,忍不住罵出聲來。
“好一個老奸巨猾的老牛鼻子!”
———
咻~!
陳老太爺心思如何,玄明沒空理會,對其怒喝,更充耳不聞。
趁他震驚,玄明話不多說,自樹梢上一躍而下,食指與中指合攏,並指成劍,先下手為強。
劍風呼嘯,劍氣迸發。
一股恐怖劍意如滔滔江河來襲。
陳老太爺遍體生寒,壓下心中思緒,不敢大意,抬手取出一柄大刀。
刀身厚重,通體金黃。
鋒利刀芒井噴而出。
磅礴刀意如山壓下。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何況,他夜上浮雲山,本就心懷叵測,動機不純,又是在求真觀地盤上。
若無玄明老道阻路還好。
如今被阻,對手實力不弱自己。
相當於隻身闖龍潭,孤膽入虎穴,危險成倍增長。
若無法儘快脫身,恐怕會夜長夢多,驚動山中其他道人,遭遇圍攻。
雙拳難敵四手,猛虎亦怕群狼。
到那時,他極可能遭遇生死危機。
故而,陳老太爺沒有試探,出手就竭儘全力,欲儘快擺脫玄明老道。
劍氣與刀芒碰撞,轟鳴震耳。
山石粉碎,樹木橫陳,飛沙走石。
一個運指如飛,一個揮刀如雨。
兩人你來我往,毫不相讓,須臾間便交手數個回合。
劍意綿綿不絕,刀意接連不斷。
短短片刻,陳老爺子驚懼憤怒。
驚懼,隻因戰至現在,玄明都未曾拔劍,左手持拂塵,右手運劍指。
出指又出指,劍氣一增再增。
這老道實力超出預料,遠在他之上,恐怖絕倫,深不可測。
憤怒,是因每當他要抽身而退,玄明老道便欺身而進,逼得自己不得不放棄,宛如陷入泥沼,越陷越深。
打不過又跑不了,陳老爺子覺得自己正逐漸淪為網兜裡的青魚。
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
求真觀諸峰,眾四境道人被驚動。
烈陽峰,正自酌自飲的玄陽,抄起酒壺,奔出烈陽殿,直衝真玄峰。
春雪峰,正研究陰陽築基篇的玄陰腳尖輕點,如大雁掠空般飛向真玄峰。
洗心峰,剛檢查完犯事弟子悔過錄的玄玉走出執法殿,表情嚴肅地離去。
火雲峰,靈鶴展翅飛空,剛吃完一頓夜宵的玄空騰身落到靈鶴上。
巨大重量壓下,靈鶴身子一沉,差點兒從半空栽落,玄空臉色驀然一黑。
直到靈鶴努力震翼飛起,他臉色才由陰轉晴,雲銷雨霽。
與此同時,真玄峰上。
玄明與陳老太爺已交手上百回合,後者臉色越來越沉,如墨陰暗。
皆因他看了出來,麵前這個老牛鼻子將自己當成了免費陪練。
明明有碾壓他的實力,偏偏要收著力打,數次在生死瞬間放他一馬。
一時間,陳老太爺喜怒參半。
喜,是因自己能多活一會兒。
怒,是因士可殺不可辱。
玄明這廝是鈍刀子割肉,竭力壓榨他價值,欺人太甚!
跟陳老爺子糟糕心情截然相反,感受到自身戰鬥經驗飆升,戰鬥技巧愈發熟練,能用更少法力發揮出同等威力,輸出少,效果高,玄明神采飛揚。
咻~!
又一道劍氣強勢來襲,陳老太爺躲閃不及,被劍氣餘波擦臉而過。
蒙麵黑巾粉碎成灰。
老臉上出現一道血痕。
眼見身份徹底暴露,連掩耳盜鈴都做不到,陳老太爺火冒三丈。
施展陳氏招牌絕學,他能否認。
使用陳氏無生金刀,他能否認。
一切前提是沒露真麵目。
隻要不露臉,其他均可找理由搪塞,比如,陳氏絕學與金刀被偷或陳氏有叛徒在外,屬於家族醜聞。
可如今遮羞布被摘。
陳老太爺沒了最後退路。
求真觀與陳氏正式敵對。
他氣得鼻孔冒氣,須發飛揚。
“玄明老兒,老夫與你拚了!”
陳老太爺怒喝,騰空而起,揮動金刀,悍然下劈,斬出恢弘刀光,一座虛幻刀山浮現而出,鎮壓而至。
空氣震蕩,山峰轟鳴,山林震顫,落石滾滾,草木淪為碎屑。
他清楚自己今晚在劫難逃。
既如此,陳老太爺要為陳氏鏟除最大威脅,與玄明老道同歸於儘。
這樣家族才能獲得喘息之機,雖會在往後爭鬥中位於下風,處境艱難,但不會被求真觀連根拔起。
———
真玄峰外,眾道趕來。
看到了衣袂飄飄的玄明師兄。
也看到了歇斯底裡的陳老太爺。
他們有心相助,然而浩瀚刀意令其如芒在背,難以靠近。
僅靠近兩人戰局邊緣,就受了輕傷,不得不退到一旁。
隻能當看客,目睹兩老頭鬥毆。
這是求真觀與陳氏最強者一戰。
眾道目光灼灼,生怕錯過一絲。
至於玄明師兄的安危,他們毫不擔心,誰讓他連兵器都未出。
當百丈刀山出現,眾道不由驚呼:“法意半凝,半步練氣!”
難怪陳老太爺敢夜上浮雲山。
原來是看到了練氣門檻兒,這才力強人膽大。
可惜,一山更比一山高。
遇到玄明師兄,隻能被吊打。
“這麼說,玄明師兄也看到了那道門檻兒,可能比陳老太爺更接近練氣境。”
玄陰開口。
其他人也想到這點。
眾道臉上都難掩震驚。
細算下來,玄明師兄入道不到兩年,竟不知不覺間走到這一步。
眾道驚喜又汗顏,跟師兄相比,他們數十載修行都修到了狗肚子上。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玄明師兄這是要潛龍騰淵啊!”
玄空由衷感慨。
玄陽點頭,大為讚同。
“玄明師兄道基非凡,他能看到那道門檻兒,貧道不意外,本以為要等上數載,萬萬想不到會這麼快。”
眾道反應如何,玄明無心關注。
眼見刀山來襲,他收回劍指,臉上浮現一絲認真,可也僅一絲而已。
“該結束了!”
玄明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
桃木劍嗡鳴,鏗鏘出鞘。
持劍在手,他全力以赴,向前輕輕一刺,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劍,爆發可怕威力。
百丈劍光如浩蕩長河,逆流而上,衝刷了刀意,崩摧了刀山。
陳老太爺被劍河吞沒,遍體鱗傷,支離破碎,他雙目瞪大,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眸光逐漸暗淡,死前最後呢喃聲,蒼老無力,引人遐思:
“這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
是不可能自己被乾脆利落地斬殺,沒拉著敵人一起去死。
還是不可能玄明竟這般強得可怕,不像是第四境存在。
或是不可能玄明有遠超一個大境,堪比練氣真人的戰力。
誰知道呢!
反正玄明是無心探究。
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