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主任脾氣大,組裡的醫生都怕他,不過楊主任開了一輩子的刀,如今快退休了,手上的技術也是真的好。
看在這一點上,有點脾氣就有點脾氣吧,哪個教授沒有脾氣呢!
就是神經外科公認脾氣最好的薑教授,那在手術間也是發過火的,一貫溫柔的人發了火,那一整天手術間都噤若寒蟬。
不過這些都和宗夏槐沒什麼關係,外科教授發火,和底下人發火,和台上的器械護士發火,很少衝著麻醉去。
老教授們深知麻醉的重要性,對麻醉醫生都十分客氣。
再說楊主任脾氣雖大,但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就事論事,並不記仇,下了手術台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小老頭。
護士們私下叫他老楊、楊老頭、楊師傅,有一回被他聽見了,他也不生氣,笑嗬嗬的,非常和藹。
楊主任收起了怒火,注意到這位年輕的麻醉女醫生,和她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了,第三台我們要做電生理,等會兒幫我們麻深一點,謝謝哈。”
楊主任出去洗手準備上台了,謝宜年飛快地看了一眼宗夏槐,她的目光並沒有落過來,而是在麵前的儀器上。
楊主任進來,護士幫他穿衣服,順便打探“情報”:“楊主任,你們今天真打算開三台啊?這不得超時了?明天準備休息?”
楊主任對護士的態度也好,笑著說:“超不了超不了,第三台是個小瘤子,肯定在十點半前結束!”
護士和宗夏槐都沉默,她們提前看過片子,那瘤子一點都不小,位置又深。
不過主任這麼說,也沒人反駁他,倒是他自己“心虛”了,說:“這樣,我們前兩台快一點,第三台早點開始,讓黃朝來。”
主任的話,也隻能聽聽了。
護士和宗夏槐對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嗬嗬。
真等到第三台的時候,天都黑了,黃朝才不想來呢,肯定扔給謝宜年,對於主任來說,反正他開完關鍵步驟就下班了,黃朝還是謝宜年他無所謂的。
護士打定主意要盯緊黃朝,絕不能讓他提前溜走。
主任上台後沒多久,謝宜年就下台了,這台手術也不需要太多人,最多再來一個人幫忙扶鏡子,而且今天有進修醫生上台。
謝宜年也沒立刻離開,他蹭了護士的電腦開醫囑,病房給他打電話,讓他去處理一下鬨事的病人家屬。
謝宜年掛了電話,頭痛地往外走,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他的工作不是隻有開刀,確切來說,開刀隻占很小的部分。
對謝宜年來說,現在大部分手術,他也隻能開個場、收個尾,再核心的部分,主任不會放手給他做。神經外科培養周期長,大約到了四十多歲,他才勉強能“獨當一麵”。
當然,也有佼佼者。可是這裡是海城最著名的醫院,佼佼者太多,謝宜年在學校裡是天之驕子,到了臨床,還是重新來過。
中間的時間,謝宜年就是去乾雜活了,有門診的時候看門診,沒門診的時候處理病房的事情,他現在倒是不用再寫病史了,那是規培和實習的活,不過手術記錄他還是要寫。
中間可以休息的時候,他就抓緊時間去值班室躺一覺,誰知道今天的手術會到多晚,老大可以提前走,他一定是陪到最後的。
謝宜年趕到病房的時候才發現是icu的病人家屬鬨事,又跑去樓上nicu(神經外科監護室),鬨事的是一個做過手術的病人家屬,這個病人是肺癌腦轉移,切過肺,術前肺功能極差,主任本來不想開,談話時談的很重,家屬堅持,主任還是做了。
神經外科病人術後常規躺icu,大部分人躺一兩天,目的也是觀察,怕有術後出血等意外。本身情況重的病人就不好說了,住上半年甚至更久的都有。
這個病人開完刀人是醒了,腦子很清醒,但是一直脫不了呼吸機,打著呼吸機,氧飽和度也隻能維持在八十幾,這種情況哪能出icu?
家屬就來鬨事了,術前談的好好的,術後就翻臉,這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是這次家屬直接報警了,警察也很無奈,一麵安撫家屬,一麵和醫院溝通……於是謝宜年莫名其妙地站在了醫務處裡頭。
他麵無表情地心想,這都是楊師傅心軟惹的禍,臨床大忌是心軟,他一定引以為戒,不該救的病人彆救。
謝宜年浪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和家屬掰扯,中途又接了幾個病房和nicu的電話,最後家屬也沒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雖然謝宜年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麼結果。
手術室打來電話:“第三個病人接進來了,你來開顱嗎?”
可憐的小謝水都沒喝一口,又換了衣服鞋子進手術室。他的心情實在糟糕,他的午覺就這樣被病人鬨沒了,今天也不知道幾點能下班。
宗夏槐都注意到他蔫蔫的神色,跟個霜打的茄子一樣,怕他沒提前看過血報告,開口提醒他:“謝醫生,這個病人乙肝大三陽,你注意一下。”
這時病人已經麻倒了,大家聊起天來也不怕被病人聽到,護士問起上午鬨事的事,謝宜年簡單概括了一下,他本來是極平常的語氣,不知怎麼頓了一下,說:“那阿婆太凶,要動手,我都不敢還手。”
“嘖嘖嘖,我們謝醫生漂亮的臉蛋沒被抓到吧?”巡回開玩笑時也不忘催促他:“快點啊,我可不是為我自己,等會兒就有人接我了,但是你關係著我們麻醉老師和台上洗手下班時間的。”
一般能做巡回的都有些資曆了,到點就有人接班,但是台上洗手一直要乾到手術結束。
麻醉也有接班製度,但……
宗夏槐說:“我應該也不會乾到最後,但我昨天走得早,接班指望不上。”
麻醉科的接班根據資曆和前一天下班的時間來決定。
宗夏槐的話給了謝宜年些許壓力,他說:“我一定努力。”
“沒事,病人安全,手術安全,最重要。”宗夏槐淡淡的:“反正都這個點了,我也不著急。”
說話間,巡回被人接班了,她一麵和接班者交班,一麵和房間裡的宗夏槐打招呼:“走了哈,祝你們早點下班。”
接班的巡回話少,不如前一個活躍,房間裡很快安靜下來,隻剩下了乾活的聲音。
這個病人要翻體位,左側臥位,叫了三個師傅進來搬人。
宗夏槐站在病人頭端看著氣管導管,謝宜年也站在那處,他在上頭架,他半蹲在地上,手上用足了力氣,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宗夏槐看見他脖子上的傷口,是家屬的抓痕,看來確實是個凶悍的海城老太太。
這次是宗夏槐主動開口的,她說:“那天急診病人後來又複查了梅毒抗原,我看過報告了,是陰性。”
梅毒感染者,終身抗體陽性,所以抗體陽性不一定是攜帶梅毒,但抗原陽性就錯不了。
謝宜年上好頭架,聞聲抬頭,他蹲在那裡,看著她,有片刻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