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善如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天色徹底黑了。
光線昏黃時侯府各處就已經掌燈,此刻屋內搖曳著的燭光和屋外的黑涇渭分明。
長樂侯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周氏也問:“你說什麼?”
梁善如嘖聲,周慎不滿的替她回答:“還錢,你們扣著孩子的錢,全都還給她。”
“笑話!”長樂侯這下真是被氣笑的,怒喝一聲,笑了半天,到最後他抄起手邊茶杯就往梁善如身上砸。
梁善如要躲,周慎身形動作更快,擋在她身前,廣袖一揮格開茶盞。
瓷杯應聲而碎的同時他搶步上前,揪著長樂侯衣領,照著他臉頰就是一拳掄下去。
周慎手黑,長樂侯嘴角立刻見了血,他甚至覺得後槽牙根的牙齒都被打鬆動起來。
“混賬東西,滾燙的茶水,堅硬的瓷杯,你就敢朝善如身上砸,天底下有你這麼黑心爛肺的貨色,活著不如去死!”周慎瞠目,氣勢實在駭人。
周氏想上前拉,又怕被誤傷,猶猶豫豫隻敢用嘴勸。
長樂侯被逼急了要還手,周慎一把就把他鉗製住:“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我動手?”
可明明是他先動手打人!
“我要參你!”
“不參本你是畜生養的!”
周慎又是一拳掄圓了就要砸下去,跟著長樂侯的長隨已經衝進來抱上去,個小廝不知用了多大勁兒才勉強把周慎拉開一些。
他年少從軍,半生戎馬,罵人的糙話都是在軍中學來的。
適才氣急了忘了梁善如還在,這會兒醒過神扶額叫善如:“那些話你當沒聽見,女孩兒家不許學。”
梁善如一怔,差點兒沒接住這話,旋即點點頭,她跟著上前把周慎拉開:“打了人自己手疼,劃不來。”
長樂侯跳起腳來就想罵她:“你這個孽障野……”
“我看你是挨打沒夠!”周慎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怎麼可能讓他把難聽話說完。
梁善如揚起尖尖的下巴,神色漠然道:“我爹是官封的二品定國將軍,阿娘是衛國公府獨女,長樂侯說誰是野種?”
再氣急,周慎站在那兒,他的臉疼得厲害,沒敢再說。
梁善如不屑的哼了聲:“我阿娘的嫁妝是侯夫人把持著的吧?從前我年紀小,你們欺負我不懂事,本來早就該交給我自己打理,但你們扣下了不還,這沒錯吧?
我爹一身軍功,朝廷多有封賞,大內賞賜到揚州的東西也不少,那些應該送去將軍府,可是長樂侯扣著我爹不許他出府彆居,東西自然也就送到了侯府。
長樂侯,這些東西從來都不是你的,原封不動的還給我,不是應該的嗎?”
當然應該,但拿什麼還?
她娘的嫁妝還好說,他們也沒動過。
本來想著將來她出嫁,跟她夫家商量好,聘禮嫁妝一換一,他們就能名正言順的撈上一大筆,沒必要挪動了那些東西,不然萬一以後真的有人來找,都是麻煩。
可是朝廷的賞賜,既然進了侯府,早就充了侯府公中的賬,還怎麼還回去!
“你不要在這兒癡人說夢了,要算賬,這些年你爹用了多少,你用了多少?”長樂侯強撐著,幾乎一字一頓咬著牙說,“朝廷賞賜了多少誰記得清?你說多少我就得給你多少不成?
要真這麼著,我還說你們父女在侯府的用度要給十萬兩呢,你也把欠的銀子還給我嗎?”
她手頭沒錢,這些年從家裡拿月例,還動輒被克扣一些,長樂侯當然知道他拿不出銀子來。
更有甚者,周氏不止一次暗中授意發放月例的丫頭,用不著按足數給她,反正她也不敢找麻煩。
梁善如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不知道從哪裡摸出個不算大的冊子,就那麼拿在手裡,衝著長樂侯夫婦晃了晃:“我爹記賬,他的,我的,甚至連我阿娘的都有。
阿娘去世時我隻有七歲,學不來這些,可是從我十歲起爹爹就告訴過我,在這個家的每一筆銀子都要記下來,將來有大用處。
至於爹爹所得朝廷賞賜,當然也都記下來了的。
你們要是怕賬目不清,對著賬冊仔仔細細清算,總能算明白。”
長樂侯和周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夫婦二人都沒想到會被擺這麼一道。
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會生出二心!
“天知道你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可不……”
“侯夫人不用急著說不認,賬冊是兩套,爹爹一套,姑母那兒留了一套。”梁善如想了想,緩步上前,手上這本放到了長樂侯手邊的四方桌案上,“你們用不著怕我弄虛作假,哪怕是姑母出嫁後,賬本上也是做了兩份。
侯夫人要是再不想認,等看完賬本,你給個數,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哪怕要離開梁家了,你們對我再不好,畢竟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是肯商量著來的。”
她分明是以退為進,這點把戲周氏哪裡看不出來呢?
嘴上說的好聽,顯得他們斤斤計較似的。
周氏這會兒腦子又轉的快起來:“善如,一家子親戚,鬨到這個份兒上以後還怎麼見麵?
你要脫離梁家,就真正成了孤女,連長樂侯府的名和勢你也借不著,對你沒有好處。
你生氣無非是因為李家的婚事,這事兒就算伯父伯母做錯了,再不逼你,好不好?”
周慎聽不得她說孤女,冷著臉警告道:“離開你們這虎狼窩,善如的好日子在後頭,你再敢狗嘴吐不出象牙,看看我饒不饒你。”
周氏是內宅婦人,當然更怕周慎,她瑟縮著肩膀不敢看周慎:“我是為了善如一番苦心,這話雖然不好聽卻是實話,善如還沒議親……”
“我是真的沒有議親嗎?”梁善如又一次不留情麵的打斷她,“這些話翻來覆去的說,侯夫人說不煩,我卻早聽膩了。
你們問我要怎麼樣才滿意,我要的已經說得很清楚。
今夜天色晚了,侯爺和夫人也商量看看,等明天一早就開祠堂,請族中耆老做個見證,把我爹爹的名字從你們梁家族譜上拿掉,還我們父女自由。
再餘下的,明天我會把所有賬本都帶來,咱們也一並清算了的好!”
說得再多也是浪費時間,梁善如又把這些話撿起來告訴長樂侯夫婦一回,周慎立刻會意,上前來護在她身側,帶著她就離了此間,任憑長樂侯和周氏在身後叫囂隻一概不理。